堂屋內,柳氏正要告辭,杜宜珊也跟魏氏行禮,她注意到,不管是魏氏還是大伯母,表情都不太好。
直到坐在馬車上,她才知道柳氏直接跟魏氏說親,不能當妻也能讓她當妾。
「老夫人拒絕了,她直言如果你進門,孫子的心永遠不會放在俞姑娘身上,家和萬事興,後宅不寧,絕對是敗落之兆。」柳氏也氣得很。
杜宜珊低下頭,咬著下唇。
「也是,一個是親外孫女,你不過是她閨蜜的外孫女,親疏有別,興寧侯府你是進不去了,大伯母只能放棄。」柳氏的確是失望的,口氣也不怎麼好。
杜宜珊轉頭看著車窗外,她並不是非嫁給高偉倫不可,但若是柳氏找的人家不如興寧侯府,她總是有法子嫁給高偉倫的。
就在柳氏與杜宜珊離開後,高偉倫立刻找上魏氏,重提解除女圭女圭親及想上汝陽侯府提親等事。
「不可能,你斷念吧,祖母絕不答應。」
魏氏抿著唇看著沉迷于杜宜珊的孫子,她是失望的,但臉上神情卻是嚴厲。
見這樣的神情,高偉倫就更加排斥俞采薇,要他在下半輩子天天面對祖母這同樣神態的臉孔,他絕不,誰也不能逼他娶俞采薇!
陽光下,清風院里,潘威霖一襲月白廣袖長袍,一半的墨發以玉冠束起,一半披在身上,看來溫文儒雅,他正游走在盛開的百花間,興致一來,接過小順子手上的剪刀,剪下一朵含苞的白薔薇,花瓣上還有著晶瑩剔透的露珠,他拿近嗅了花香,微微一笑。
隔了幾步遠,銀杏眨眨眼,張著嘴,再以手肘頂了頂主子,「姑娘,這是不是書上說的人比花嬌啊。」
俞采薇本想說那四個字是形容女子的,可是看著潘威霖,不得不承認他也很適用這四個字,而閑散王爺的確過得瀟灑肆意,琴棋書畫皆精,若不是那纏身奇毒,他的人生鐵定大不同。
潘威霖也看到俞采薇了,朝她走來,將手上的白色薔薇送給她,「這是你的花。」
「呃……謝謝。」她覺得這花有點燙手,不,連她的心也被燙得熱呼呼的。
「姑娘,真的是你的花呢,你是采薇,這是薔薇,王爺把花給折了,有句話說的好,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說的對不對,王爺?」銀杏笑咪咪的看著他。
「本王折了這朵花,你很開心?」潘威霖意有所指的問。
「那當然,至少王爺會護花,這一點都比某人強。」銀杏說得也直白。
俞采薇窘了,她瞪著銀杏,「誰讓你亂說話!」
「我哪有亂說話,蔣太醫說了什麼,姑娘你也听見的。」銀杏現在可不覺得潘威霖可怕、難相處,他對自己主子可好了,誰對主子好,她心就向著誰。
「喔,蔣太醫說了什麼?」潘威霖也很好奇。
俞采薇才想說沒什麼,銀杏已經劈里啪啦的說蔣老太醫去替老夫人把脈後,特別去見高偉倫,結果沒說上幾句,高偉倫就急著離開,說是要去見杜宜珊那朵白蓮花。
蔣老太醫不太高興,問︰「你有多久沒見過采薇了?」
「她在內院,我是男子,本來就該避嫌,多久沒見又如何?」
「她將是你的妻,為你生兒育女。」
「她愛當誰的妻,愛為誰生兒育女都隨她,總之,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
「你……高世子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蔣太醫不是本世子的誰,憑什麼批評本世子?本世子要去見宜珊妹妹,先走一步。」
銀杏不管主子那愈瞪愈大的雙眸,也閃躲著主子要抓她的手,把昨天蔣老太醫說的話全說了,「王爺,你勸勸姑娘吧,這種男人能嫁嗎?」丟下這句話就趕緊跑了。
「自然是不能嫁,你應該不是個蠢的。」他挑眉反問。
俞采薇小臉微紅,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一如平常的沉靜,答非所問,「民女是來找王爺談民女的發現,經由這段時間的醫治,我翻閱師父給我的前朝醫書孤本跟古籍,琢磨出來一服毒藥藥方,我認為那毒性與王爺所中的毒,反應在身上的癥狀應是一樣,當然,還得反覆測試就是。」
這藥方極其復雜,以毒蛇、蛾子等十多種毒物,再加上二十多種有毒藥草才得以制成,她心知他中的是殊心,但翻閱那麼多醫毒古書,雖有提及殊心之毒,卻無其做法,她也只能從那麼多書中提到的蛛絲馬跡,琢磨出可能的藥方,先制毒,再找出解毒之道,屆時,他身上的毒就有解了。
「辛苦了。」他沒要求她正視他的問題,他知道她是個蠢的,蠢到令他心疼的笨蛋。
「不會。」經過這幾個月密集把脈,她已經確定他中的就是殊心,確定在他小小年紀就被下了慢性毒,但茲事體大,她打算治好他再說,免得引起他大怒,她不能冒險。
兩人一邊談一邊並肩而行,她知道他刻意放慢速度配合自己的腳步,這若在幾個月前,她絕對難以想像,他也有這樣細心體貼的一面。
陽光暖暖,偶有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兩人沿著青石小道,走過開得奼紫嫣紅的百花,俞采薇竟然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捫心自問,她的確很喜歡兩人目前的狀態,像朋友一樣,當然,也只能是朋友,她很清楚,對他動了感情是錯的,繼續沉倫下去更是大錯,他有妻子,她有未婚夫,他是先帝之子,她不過是個女醫,她有要報的恩情,她有外祖母對她的期盼,她有她的責任……
「采薇,你的沈大哥來了!」
沈若東爽朗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潘威霖跟俞采薇的好氣氛。
俞采薇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沈若東大步迎面走來,他身邊還跟著有點無言的梁森。
梁森覺得頭疼,沈若東實在是自在慣了,他想攔一攔都難,他本來想請他先在廳堂坐下喝口茶,他再來通稟俞姑娘,但沈若東覺得麻煩,就直接過來了。
梁森原以為走遍大江南北的沈若東很會察言觀色,但他錯了,他跟小順子都敏銳的察覺到,主子對這個好友與俞采薇日漸熱絡的情形並不待見。
果不其然,潘威霖一看到沈若東過來,眼楮就只盯著俞采薇,表情就不太美。
「走,我們再下一局。昨天我輸得可不服,回去想了又想,今日一定要跟你再戰一局,不、不,兩局……至少三局。」沈若東不是沒看見好友的黑臉,而是對友情有信心,他不在乎地對俞采薇討價還價。
潘威霖氣得臉都要全黑了,咬牙道︰「她是來替我治毒,不是來陪你下棋的!」
「噗哧」一聲,躲在一旁花圃的銀杏憋不住,頓時笑出聲來,「當初不知道是誰拿棋藝來刁難我家姑娘的,有臉說別人……」
廉受到潘威霖黑沉沉的目光,銀杏回過神來,趕快搞住嘴巴,一臉抱歉地看著他,他現在對主子可好了,她不該翻舊帳。
「言煜也太小氣了,勞逸結合,你不是老說她太乖了,不愛外出,我這當大哥的過來陪她,讓她腦袋休息,別老在那些醫書藥材里鑽不是?你不是很心疼嗎?」
「咳咳咳……你胡說什麼。」潘威霖臉微發熱,想也沒想就瞪好友一眼。
沈若東賊兮兮地看著某人手上的薔薇,「咦,你手中這花不會是我這好友給摘的吧?香花送美人……」
「沈大哥,我剛好有時間,我們先來下一局。」俞采薇連忙打斷他的話,但臉已不由主地發燙起來。
這幾日,沈若東百無禁忌的直白話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她還是趕快應了才好。
清風院的亭台內,俞采薇跟沈若東對弈,沈若東滔滔不絕地說著江南的水鄉美景、人文風情,一旁靜靜下棋的俞采薇忍不住被這股輕松氛圍感染,她眉宇柔和,嘴角微揚,偶而也回應幾句,甚至好奇提問。
潘威霖枯坐一旁,沒有加入話題的他好像成了多余的人,這種被忽略的滋味很陌生,他極其不爽,胸臆間頻頻冒著妒火。
但他有什麼資格嫉妒,不說自己已有妻室,還有這身尚未康復、不知哪時毒發就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破爛身體,他能給俞采薇什麼?
再看看好友,好的相貌、才氣及身分,英姿勃勃,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還沒有成親,將軍府里僅有兩個通房,這些年他自由慣了,如果她真的跟他成親,依好友個性,一定繼續踏遍天下,她也能跟著他游歷天下,以一手醫術救治病人,不會困居後宅,更沒有拋頭露面被人詬病批評的後顧之憂。
理性分析是對的,但人有七情六欲,他就是妒了,心口處也隱隱抽疼,那是一種極陌生又難受的感覺,像心被一刀刀凌遲,鈍鈍地抽疼。
一整天下來,潘威霖心情憂郁,還好沈若東下完棋,又私下問了天地玄黃有沒有查到什麼,得到沒有的答案後,便提出想出游,但潘威霖有點熾鍛,沒答應。
其實,好友是為了他才留在京城,這份情誼他很感動,但一想到俞采薇,那種愈來愈常品嘗的微妙醋意又在喉間散開來,酸哪。
「罷了,這輩子的遺憾夠多了,再加一個你也受得住。」潘威霖對自己如此道。
月上樹梢時,俞采薇踏進清風院的書房來為潘威霖把脈,他坐在書桌,頭也不抬的說︰「不用了。」
她蹙眉,打量著神情淡漠的他,「王爺怎麼了?」
「沒事。」他蘸墨寫字,但心不定,字也不好看。
他就是難受、就是心煩意亂,天地玄黃查了幾天,什麼也沒到,郭欣出門多是跟貴婦圈里的貴女游山玩水,要不品嘗美食、逛街、買個胭脂水粉、首飾布料,沒啥異狀。
他索性撤了天地玄黃,讓四個出色暗衛去盯著郭欣一個女人,將心比心,他都覺得屈才。
既然什麼都查不到,代表他身邊還是有潛藏的危險,俞采薇在他身邊就怕被波及,他想到幾日後皇家圍場的夏季狩獵,為了她的安全,俞采薇還是別去的好,若是她出了什麼事,他會無法原諒自己的。
俞采薇其實也察覺到他這幾天心情低落,甚至對沈若東的陪伴也不怎麼喜歡,難道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不能啊,她天天把脈,他的脈象愈來愈好,還是因為夏獵一事?
沈若東跟她說了,就算潘威霖去了也不能狩獵,不是他騎術射箭不好,而是雍華帝只允許他在一小塊劃開的安全區域騎馬散心,不能跟著大伙兒一起狩獵。
「為什麼?」她當時便問。
「箭可沒長眼,而人追逐獵物時,眼楮也只盯著獵物,誤傷到言煜怎麼辦?他身上奇毒未解,皇上怎會允許他再受傷?不過,皇上又不想剝奪言煜狩獵的樂趣,因此被劃開的那一區只有他能行走,四周自然也有侍衛保護,而獵物也只有兔子跟山雞,純粹讓他打好玩的,你也知他的毒忌大喜大怒。」他撇撇嘴角,一臉不屑,「你說皇上會不會管太寬?他當言煜是三歲娃兒,簡直走火入魔了。」
俞采薇也覺得太過頭了,以愛之名卻箝制他的某些自由,這樣的狩獵有什麼意思?難怪離出發時間愈來愈近,他愈來愈悶。
只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雍華帝此舉也是一再地提醒眾人,潘威霖身中奇毒,他與大家是不同的,是要被保護的,而他這個當哥哥的又有多麼擔心他。
此刻看著悶聲不響的潘威霖,她的心一陣揪疼,再想到那一天,他將那朵白薔薇送給她的笑容,如今薔薇已然盛開又凋落,他今日就如那朵枯萎的白薔薇,不見光采。
她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他,她希望他開心,但怎麼能讓他開心?
驀地,一段話跳進她腦海——
「會彈琴吧?指隨意動,音隨心出,而琴音也可窺其人品,不如你為本王彈琴一曲,本王心情一好,就按照你的方式來……」
她想了想,勇敢的開口,「民女不才,想彈奏一曲,王爺想听嗎?」
潘威霖拿毛筆的手一頓,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想到他也曾經試著以琴藝來刁難她,當時她是堅定拒絕,怎麼今晚……
她被他看得臉紅,「王爺心情不好不是嗎?我是大夫,讓病人心情好的接受治療,也是我的責任。」
他突然想笑,她這是看出他心情欠佳,所以想逗他開心,她在乎他的喜樂,她在乎……怎麼辦?他好開心,一種無法抑制的喜悅充斥整顆心。
「好,你彈得好,本王心情好就給你把脈,若不然,本王就讓你離府。」
明明說著威脅的話,但不管是語調還是神情,都與初見時截然不同,他輕聲笑著,目光溫柔,而這抹溫柔不僅落在她眼里,也落在她的心湖,漾起漣漪。
兩人目光膠著,彷佛再無他人存在,站在不遠處的小順子跟銀杏,偷偷的相視而笑。
俞采薇知道自己越線了,不該讓心沉淪,但就一晚,她放任自己的情愫悸動,她一向過得壓抑,就一次,她放過自己,屈服心里的聲音。
這一晚,清風院的夜風也特別的溫柔。
第九章 琴音相伴(2)
月光如橋,花園亭台內擺了兩張琴桌,一只香爐飄著裊裊香煙,空氣中有淡淡花香,潘威霖與俞采薇面對面坐在一張琴桌前,各自試了琴音。
他朝她點頭,她嘴角微揚,琴音從她指尖流泄而出,他隨即跟進。兩人琴音出神入化,余音繞梁,幾聲調皮蟬叫間歇的唧唧響起,加入合奏。
一種安然的溫馨氛圍靜靜流淌,一切美好的讓人不忍去打擾,不管在旁伺候的小順子或是銀杏都听得入迷。
也不知是月色太迷人,還是潘威霖漂亮瞳眸里的溫柔太魅惑,明明間隔一段距離,俞采薇只覺得整個人被圈進他溫柔的眼眸里,情不自禁的痴然凝視。
誰也不知道,郭欣听到琴聲後,悄然來到了清風院,她抿緊紅唇,寬袖下的雙手攥緊,即使隔了一段距離,她仍能看見潘威霖嘴角輕揚,溫柔凝視著俞采薇,俞采薇雖背對著自己,但肯定也是含情脈脈的回視吧……這個賤人!
她不愛他,但也見不得他去愛俞采薇。
前些日子杜全告訴她,潘威霖派了影衛盯著她的盛牡院,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要她這陣子別再私下跟他接觸,小心謹慎,切不能輕舉妄動,要她繼續當一個傻白甜的王妃。
她一直都知道杜全是雍華帝的人,也知道杜全身邊有雍華帝給他的暗衛,但不管是杜全還是暗衛,都不是她可以任意使喚的。
直到三天前,杜全又告訴她,監視的影衛已撤走,這代表的是潘威霖不管在懷疑什麼,她都已經安全了。
其實當了他的王妃這麼多年,她還是能猜到,水仙剪斷趙政慶子孫根一事,他是有疑慮的,但水仙死了,而趙政慶傷勢太重,幾天前也咽下最後一口氣,趙駙馬簡單的辦了喪禮,又關起門來過日子,不見外客,一如去年趙政慶闖下滔天大禍被迫離京的情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