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采薇低頭看著手上的檀木盒子,打開一看,有一張嫁妝單子,再往下有鋪子跟田地的房地契,宅院也有兩處,一處還是在大街上。
魏氏見她翻到那張,「這里一直有租賃收入,錢也都替你存在錢莊里,也是剛巧,這老掌櫃說要回老家,不租了,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再往下看還有好幾十張百兩銀,俞采薇搖頭,「我不能收,太多了。」
「這是我女兒留給你的,也有我這個外祖母替你掙的,怎麼不能收了?」魏氏眼眶微濕,「是高家沒福氣,外祖母相信你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外祖母……」她眼泛淚光。
的確,這些年來因為外祖母定的這樁婚事,因為外祖母總是把侯府榮耀擺在第一位,她對外祖母的埋怨漸深、親情漸淡,可如今……外祖母其實還是很疼她的,若不是為了侯府,外祖母對她比親孫子都好。
想到這里,俞采薇心里有再多的埋怨也散了。
「好了,去吧。」
俞采薇跪下來,真真切切的磕了三個響頭,謝謝魏氏這些年的養育之情,「外祖母,好好保重身體。」
俞采薇走了,屋內跌入一片沉靜,魏氏心里空落落的,更覺得力不從心,不明白兒孫一個個為何鬼迷心竅地愛上那種上不了台面、殷勤小意的女子。
她愈想氣血愈是翻涌,驀地,一股溫熱氣血從她口中噴出,她眼前倏然一黑,昏厥過去。
「老夫人……快來人啊,老夫人昏倒了!」
興寧侯府頓時大亂,雖然還有管事奴僕,但掌管中饋的魏氏一倒,頓時像沒了主心骨,管事奴僕啥事都要葉虹作主。
葉虹卻是手足無措,頭疼欲裂,在看見得到消息回來的丈夫後,她淚如雨下,「你終于回來了。」
高宗佑輕輕拍著她的手安撫,他才急匆匆的上車想去一趙汝陽侯府,不想馬上又被叫回來,他問總管喊了大夫沒有,得知妻子太慌只會哭,總管雖請示,但她沒應,總管也不敢自作主張。
高宗佑听到後都快瘋了,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忙叫總管派人快去找大夫。
片刻後。
「好在,老夫人只是心緒起伏太大,只要休息幾日便沒事了。」老大夫把完脈向高宗佑說明情況後便伏案寫藥方。
高宗佑神情疲憊的看著跪在前廊下的兒子,再看著仍窩在懷里嚶嚶哭泣的妻子,目光又再一次回到躺臥床上的老母親,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高世子與杜四姑娘在風雅會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凌陽王妃成了引見人,讓兩人私下苟合的事,也讓她的形象大傷。
一想到這事,郭欣扶額不語,心情壞到不能再壞,事情怎麼會如此發展?
俞采薇身為興寧侯世子的未婚妻,卻以女醫身分進到王府,近身醫治凌陽王,圖謀什麼?不就是水性楊花、朝三暮四,想再攀高枝?
一旦身分曝露,凌陽王府她自是待不下去,興寧侯府一定會要她回去的,而且依高世子的個性,絕不會容忍她,屆時,她給俞采薇偽造一張遺書,讓她吞毒自盡,誰會懷疑?
她想過,她就要她死,若真的找到陰陽草,沒有俞采薇,潘威霖也活不了,但這些算計都成了白工,只是本該敗壞名聲的是俞采薇,怎麼變成了自己?她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時的郭欣臉色陰沉,眸光狠毒,與她精致的容顏格格不入,扭曲而丑陋,不同于往日的甜美純淨。
「王妃,人帶來了。」春蓮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一抬頭,就看到被粗魯扯進來的杜宜珊,也懶得裝什麼天真,冷聲道︰「你可真是好樣的,都在籌備婚事了呢,這事成就了你,我的事,倒是忘得一干二淨。」
杜宜珊忐忑不安,臉色蒼白,但她知道不能不跟著來,囁嚅的說︰「那天的事,是有人給我跟高世子下了藥,事後,木已成舟,高世子願意負責求娶,所以……」她低下頭,隱瞞了只有高偉倫中毒,自己是清醒的一事。
「下藥?」郭欣突然看向她,冷笑道︰「在我面前別裝什麼可憐,誰知道那藥是誰下的?你跟高世子形容的太監跟宮女,查過後根本沒有這兩個人,更甭提你事後,哭得淅瀝嘩啦、要死要活,讓情意深重的他一再說著肯定會娶你為正妻,不讓你受委屈的話。」
杜宜珊臉色刷地一白,的確,事後調查,怎麼也找不到那兩個人,也因此更坐實了是兩人早就說好,在風雅會生事。
興寧侯府為了平息皇後之怒,也不得不謊稱兩人已是未婚夫妻,吉日也早就挑好,怎知兩個人等不及,至于外傳的女圭女圭親只是口頭之約,早就說清楚解除了。
這話外人信不信無所謂,至少有個台階下就好。
她跟高偉倫也是如此,皇後那里都查不到真相,他們更不會去糾結,但她的確欠郭欣,「那件事,我仍可以幫忙的……」
郭欣鄙夷的看著她,如今揭穿俞采薇的身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女圭女圭親已解除,她就是自由身,想借訂親身分引事,還有意思嗎?
杜宜珊頭愈垂愈低。
郭欣是氣她、恨她,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對她如何。
「滾!」她惱怒大叫。
杜宜珊立馬一福,急急地退了出去。
春蓮跟夏荷低眉順眼的,不敢說話。
郭欣被氣得眼前發黑,這事她一人吃了悶虧,無法可查,也不知從何下手,而杜宜珊跟高偉倫成就好事,皇後也發話說不追究了——
「都是一家人,算了。」
誰跟她一家人!她一定會當上皇後,將蘇妍謹狠狠地踩在腳下。
第十二章 前往疫區(2)
此時,讓郭欣氣得牙癢癢的皇後,正在城中一間隱密別院里。
俞采薇就坐在她對面,腦袋還在消化她剛剛听到的事。
原本,在風雅會中傳出皇後鳳體微恙時她很擔心,卻沒想到,是蘇姊姊刻意缺席,她沒出席,是為了方便回報郭欣對她這個妹妹的「特別安排」。
郭欣故意邀請她,是要讓杜宜珊拆穿她的身分,讓她聲名受損,屆時她就得離開凌陽王府,不能替潘威霖解毒,而郭欣正是最不希望潘威霖活下去的人。
「姊姊這計使得是不是很好?敢算計我的小丫頭,呵,姊姊反咬一口不算,還順勢幫你解決女圭女圭親,再讓郭欣捎黑鍋,害她一把,至少將她那天真無邪的偽面具給撕下來,名聲掃地,一舉三得。」
「謝謝蘇姊姊。」
「自家人,那麼客氣干麼?幫了你,我心情好多了,不然,我這顆心也的確……」像是說到什麼,她突然住口。
「怎麼了嗎?蘇姊姊有什麼事?」岑嬤嬤看主子一眼,也嘆一聲。
蘇妍謹看俞采薇那樣子,想著,自己就算不說,她也會知道的,只是她心里更擔心一個人,那個無良的雍華帝,謝皓南杖刑的傷都還沒好全,就派他到連城……
「連城爆發疫情。」她搖搖頭,「黃江水患,連城周遭的村落良田都淹沒了,屋舍損毀,傷亡不少,原本上個月皇上已經派人前往賑災,回報京城的摺子上都說處理得很好,不想都是謊報,亡者及牲畜的屍體處置不當,瘟疫橫生,官員們想私下處理,如今疫情擴大,連相鄰的城鎮也染疫,害怕疫情持續擴大,這才不得不往京城回報。」
爆發疫情?俞采薇神情頓時凝重起來。
「皇上前兩天連夜命太醫院前往醫治,由京衛總督親自帶隊,一定要將疫情圍堵在連城,蔣太醫也隨隊前往了。」
聞言,俞采薇想到年紀大的師父都義無反顧的去了疫區,而她……自己空有一手醫術,她不想讓它英雄無用武之地,于是將自己的決定跟蘇妍謹說了。
蘇妍謹自然是不願意讓她去的,已經有一個謝皓南在那里,再有俞丫頭,這兩個人是極少數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若是有個意外……她不願去想。
但俞采薇很堅持,蘇依謹也只能點頭。
在蘇妍謹走之前,還是忍不住說︰「總督大人,你幫我照顧一下。」她頓了一下,又揮揮手,「罷了,那個男人除了我,不理其他女人的,你別往他眼前湊了。」這語氣有甜蜜但也有苦澀。
岑嬤嬤也無言。
蘇妍謹跟謝皓南的事,京城的人都知道,俞采薇也是听聞過的,「蘇姊姊心里一定裝著他吧?」
蘇妍謹沒有否認,只是淡淡一笑。
俞采薇回到凌陽王府,直奔清風院,將她的決定跟潘威霖說了,她要盡一己之力,她更擔心師父,畢竟他年紀都那麼大了。但她說完,潘威霖卻沉默了。
「我知道此行危險,入疫區後,只能盡人事听天命,若無法控制疫情,甚至可能會染疫,那也是我的命運……」
「我跟你去。」他突然開口。
她一愣,「不行,太危險了。」
他笑,「我留在京城,身體漸好的事可就瞞不住了。」
俞采薇眨眨眼,頓時明白過來,沒錯,凌陽王府里外有太多雙眼楮,而給親弟弟下毒這麼久,雍華帝怎麼可能坐視他恢復健康,只有離開雍華帝的視線……
「而且我還有事要做,算是回報皇兄對我的『厚愛』,如果老天爺能讓我們解決疫情並安然回到京城,就代表老天爺也贊同我的這份回禮。」說著,他眼中閃動意味不明的冷光。
第二日,潘威霖就進宮了。
御書房里,面對他最敬愛的皇兄,在大漢朝呼風喚雨的帝王,居然因為忌憚他,就在他身上下殊心,而郭欣是他的枕邊人,更是皇兄的棋子,肯定也是他的女人吧?
「怎麼過來了?身體這幾日又不適嗎,怎麼氣色如此差?小順子,你是怎麼伺候的!」
雍華帝仍是親和寵弟的帝王,一見潘威霖便是各種關心。
小順子連忙跪下磕頭,卻不知要說什麼。
潘威霖開門見山地道︰「皇兄,俞姑娘要去連城治時疫,她想要用自身所學,為疫情盡一份力,臣弟也決定與她同去。」
聞言,雍華帝眉頭一皺,「不成,那可是疫區。」
「臣弟想將這條命交給老天爺來做決定。」
此話一出,整個御書房頓時寂靜無聲。
「皇兄,臣弟累了︰心累,身體更累,這次陰陽草一事,臣弟本以為自己真的有希望了,可結果……」他苦笑一聲,「老天爺如此折磨,那讓臣弟跟老天爺賭一次吧,疫區,蔣太醫去得,俞姑娘一個女子也去得,怎麼我一個年輕男子就去不得了?」
「不行!俞姑娘留京醫治你,皇兄再派更多太醫去疫區。」
「皇兄,俞姑娘想去,臣弟更想同去,皇兄就應了臣弟的要求吧,也許這是臣弟此生最後一次求皇兄了。」他哽咽說道。
雍華帝眼眶泛紅,「你……怎麼可以……你這是在刮皇兄的心啊,如果不慎染疫……」
「這條爛命,老天爺要收就收了吧。」潘威霖低下頭,因為要他擠出一個灑月兌的笑容太難了,他想吐啊,好一個兄弟情深,看透皇兄這虛偽的臉孔,他更不想陪著他演下去。
雍華帝看他垂頭喪氣,整個人都了無生氣的模樣,去疫區是想求死吧,既然他想求死,那就順他的心意,這些年他寵弟的形象做的也夠了,反正他身上的毒是無解的,因為制毒的人早已被他滅口了。
「好吧。」
三日後,潘威霖、俞采薇、小順子、銀杏及一些隨侍,帶著好幾車的物資及藥材,還有幾位太醫、一些自願加入的地方大夫前往連城災區。
對外,凌陽王是朝廷派來監察疫情的,而這一大隊人馬行走近十日,終于來到連城,最先映入眼簾是城外稻田已成一片荒田,四處可見被沖刷下來的樹木石塊偏布,也無人收拾,一片狼藉。
一行人車接著進城,就見兩旁街道都是門窗緊閉,路上不見人煙。
謝皓南早一步得到消息過來迎接,將潘威霖等人安頓好,至于俞采薇與大夫們則直接到連城的醫署處。
謝皓南向他們解釋,他將醫署處的人分為兩批,一批人管城中,發現有染疫者,就得將染疫的老百姓移到城外的難民村,由另一批醫者醫治。
幾個太醫、大夫跟俞采薇都選擇去了難民村。
他們到了那里,就看到好幾個大帳及棚架,俞采薇也見到了蔣老太醫。
老人家一見到愛徒,自然是罵一番危險什麼的,但人都來了,他也沒轍了。
他告訴俞采薇等人,所有染病患者大多有發燒嘔吐,全身疼痛無力,呼吸困難的癥狀,染上瘟疫的老百姓太多,他們要做的不僅是治療,還得控制疫情,不讓再往外擴散。
他們點點頭,接著一個個一頭栽進治療中,忙得昏天暗地,銀杏也當起了俞采薇的小幫手。
大半天過後,潘威霖也過來了。
但兩人之間隔了一大段距離,中間還有臨時設的柵門,一旦越過,就得留在難民村,不能再回城,這也是為了防堵疫情。
潘威霖一眼就在那些忙碌身影中找到俞采薇,他看到她戴著口罩,一會兒在煮藥湯的大鍋旁,一會又蹲在大棚子底下給患者看癥。
她忙得沒空把眼神看過來,但那些或坐或躺的病患,還有那些忙碌的太醫及大夫們,可是見到了柵門外,站著謫仙似的凌陽王。
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勢讓他們都無法忽視,離著這麼遠的距離,有人向他拱手一禮。
那些老百姓們听到來人是雍華帝最寵的凌陽王,也起了一陣騷動。
王爺與他們些村人一比,猶如雲泥之別,他竟也不畏生死的過來慰問,村民們都激動了,「是凌陽王!是凌陽王!」那個玉樹臨風、絕美無雙的凌陽王啊。
俞采薇听到聲音,看了過去,潘威霖心心念念的少女終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對她回以一笑,口罩下的她臉紅了,低下頭,連忙繼續手下的活兒。
但接下來的日子並不順利,俞采薇眯著眼楮,抬頭看著亮得刺眼的萬里晴空,這幾日一時傾盆大雨、一時艷陽高照,對疫情的管控更加困難,死去的人數更多了。
蔣老太醫與謝皓南還多次隔著柵門談論商議,把所有病患用過的碗湯匙收起洗淨後,還得用滾水再消毒一遍,仍有些一籌莫展。
難民村中有一臨時休息室,蔣老太醫讓俞采薇進到里面,與幾位已經在研發藥方的老太醫們一起商議。
潘威霖也在忙一些事,她知道他讓天地玄黃也跟著來了,還暗中吩咐他們不少事,但再怎麼忙,一天中,他總會來到柵門前看她一眼。
然而,隨著染疫的人數愈來愈多,他離她的距離也愈來愈遠,因為收容的區域要拉得更大,一些太醫已經不堪負荷,也有幾人染疫,情況相當不好。
人在面對生死時總是自私的,有些醫者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