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他八成跟戎城犯沖,才來幾日就被個不長眼的伶人給纏上,那個伶人自以為長得好看就不知死活的妄想爬上他的床,在他的酒中下藥,要不是他機警,就要中招。
一氣之下,他便動手將酒樓全都砸了,誰知道才踏出酒樓就被不長眼的撞上——在他眼中,就算是他撞上了人也是別人的錯,所以他就是一口咬定是別人撞了他,他未消的火氣正好轉移對象。
只是……看著跪趴在地上的嬌小身子,他都還沒出手就求饒,真是有些沒勁……
他出身京城首富之家,有個攝政王外公、將軍舅父,長得俊朗非凡,照理是眾人追捧,但偏偏他性子張狂、喜怒無常、性情多變,一般人家根本不敢與他有半分牽扯,就怕一個不好,惹火了他這個二世祖,弄得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陶東朗震驚非凡,他們兄妹就算在日子最狼狽時也未曾如此卑微,他難得對疼愛的妹妹發脾氣,伸出手要將陶朔語拉起,「陶朔語,給我起來!」
他只有在氣急時,才會連名帶姓的叫她名字。
陶朔語向來听話,但這次她卻是拍開了陶東朗要拉起她的手。
她的力氣不大,打在手背上不疼,但著實令陶東朗驚愕萬分。「你……」
陶朔語不是不怕陶東朗的憤怒,只是她更怕金雲陽。
腦子翻轉著上輩子一幕幕的血腥,她對這個人太過熟悉,在她還是一縷魂魄的時候,曾被迫在他身旁度過了數十寒暑……
陶朔語的手暗暗捏著腰間的木雕小魚。上輩子她死時,魂魄莫名被留在她的木雕小魚中,就是這個人——從陶南軒手中搶走木雕小魚,讓她只能留在他的身邊。
她眼睜睜的看他威震沙場,風光一生,富貴榮華。
她佩服他平定戰亂,安天下,卻也怨恨他讓她的哥哥們走投無路,最終走上死亡路。
只是她在他身邊多年,怨恨淡了,說到底……造化弄人,無論是他的兄長或是他,都是可憐人。
重生而來,她也曾經想起他——但終究只能將他壓在記憶深處,她原以為她與他此刻相隔千里之遠,如同天與地,未承想他竟來到戎城,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金雲陽似笑非笑的看著神情鐵青的陶東朗,以及跪在地上的陶朔語。
有點意思。說是兄妹,但性子卻是截然不同。
他將衣袍一拉,在陶東朗殺人似的目光下蹲在陶朔語的面前,「小丫頭,你倒是識趣,只是你撞了爺,難不成幾句輕飄飄的誤會、賠罪就可揭過?」
他的聲音在她的頭頂,兩人靠得太近令她有片刻失神,她想也不想的伸出手。
金雲陽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還來不及閃開,手中就被塞了東西,他微驚的低頭定眼一瞧,竟是……糖、糖葫蘆?
「糖。」陶朔語指著糖葫蘆,忙不迭的說道︰「我、我給你吃糖。」
別說陶東朗,此刻連金雲陽都露出同樣的錯愕,他的目光落在陶朔語一臉嬌憨的臉上,近看才發現這個丫頭雖然穿得寒酸,但長得挺好,只不過她腦子是不是有毛病?這個節骨眼兒是吃糖的時候嗎?
「小土妞,」金雲陽眼底閃過一絲銳利,「你是存心耍我不成,爺一個漢子,吃什麼糖?」
他的口氣不善,陶朔語臉上有片刻迷茫,身為一抹魂魄在他身邊多年,所以她清楚他喜歡甜的,非常喜歡,或許比她還喜歡,只不過他一直隱瞞得很好,除了貼身侍從,鮮少人知。
她隱約知道他是礙于顏面,所以不願讓旁人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喜甜,只是就算重活了一輩子,她還是沒想通甜食與男子氣概之間有何關連。
不過他現在隱忍怒氣的樣子,倒令她懷念起上輩子的他,想他每每因無人發現而偷吃甜食,臉上露出難得的滿足神情,竟突然讓她有些想笑。
她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個弧度,輕聲說道︰「貴人當然不愛吃糖,只是我想請貴人吃糖,吃糖就不會生氣了。」
這口氣就像哄孩子似的,金雲陽想要斥責,但她的話……他的目光須臾不離陶朔語,就見她的目光不閃不躲。
這個土妞兒,有點意思——他像是給她面子似的咬了口糖葫蘆,入口的酸甜令他滿足,但面上卻是一點不顯。
陶朔語看著他吃糖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也想吃一口,這可是她盼了兩輩子的糖葫蘆,只不過金雲陽吃都吃了,她也沒膽子搶回來。
「你也想吃啊?」金雲陽晃了晃手中的糖。
陶朔語老實的點點頭,「我大哥……」她看了陶東朗一眼,「給我買的。」
「喔——」金雲陽瞥了陶東朗一眼,故意似的又咬了一口。
陶東朗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也顧不得可能會拉傷陶朔語,逕自伸手捉向她的胳膊。「小魚,給我站起來。」
金雲陽卻是眼明手快的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捉住他的手。
「你——」
「你們別打架,」陶朔語擔心兩人真的動手,連忙說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沖撞貴人,我給貴人磕頭。」
陶朔語猛然就要磕頭,額頭要撞上石板路,金雲陽立刻松開陶東朗的手,及時的拉住她。
「你真是個傻的。」這猛一撞上去,也不怕自己額頭見血。
看著近在咫尺的金雲陽,陶朔語怯怯的對他一笑,「貴人可是不惱了?」
她清明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祈求,楚楚可憐的樣子令金雲陽莫名心跳快了幾分——這還真是見了鬼,不過是個土妞兒,頂多是長得好看一點罷了,只是她叫小魚……
「你叫小魚?」他覺得自己八成是被這個土氣的名字給影響。
陶朔語點頭又搖頭。
金雲陽沒好氣的看著她。
陶朔語知道他這人沒耐性,于是忙不迭的解釋,「我叫陶朔語,是我娘給我取的,小名叫小魚,哥哥們都叫我小魚。」
得到了答案,他松開手,站起身,「看在你這個土名字的分上,饒了你一次,起來吧。」
陶朔語聞言大大的松了口氣,立刻開心的爬起來,「謝貴人。」
一旁的陶東朗見了,覺得妹妹失心瘋了,因為陶朔語弄出來的動靜,有不少人圍在不遠處瞧著。身為捕頭,有人認出了陶東朗,正指指點點,他抿著唇,今日的事若傳出去,陶朔語的名聲肯定有損。偏偏他卻無法有半點作為,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憤恨地看著高傲的金雲陽。
第三章 二哥是個聰明人(1)
陶朔語自然也听到了耳語,但卻壓根不在乎,魂魄飄蕩幾十年,看過風光興衰,旁人的指指點點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陶東朗冷著臉,知道事情再鬧下去,損害的還是自家妹妹的名聲,所以只能壓下自己的火氣,拉著陶朔語就走。
金雲陽下意識的一擋。
陶東朗銳利的眼神對上他,「讓開。」
金雲陽抿著唇,看著陶朔語,突然不知如何解釋自己要擋住她的路,陶東朗不遜的話語給了他宣泄的出口,「敢開口要爺讓開的,這世上可沒幾人。」
陶東朗的神情一冷,「你當真以為我現在不敢動手教訓你不成?」
「行啊。」金雲陽挑釁的勾了勾手,「來。」
陶朔語無措地站在兩人中間,不明白方才明明氣氛已和暖,為何轉眼間又劍拔弩張。
大哥是個捕頭,身手挺好,但是金雲陽有個攝政王外公、將軍舅父,自幼不喜聖賢書,攝政王就給他找了個武師傅,所以金雲陽拳腳功夫了得,非尋常人可比,兩人動手,大哥未必能討得便宜。
上輩子造化弄人,大哥一個為人正直的捕頭,最終因家破人亡而走上佔地為王,成為土匪頭子的路,而金雲陽是朝廷命官,手握重兵,兩人一正一邪,無法和平相處,最終結局只能是你死我活,但現在明明不一樣了……
「哥哥,」陶朔語不敢勸金雲陽,只能輕輕拉了拉兄長,「你別對貴人這麼凶。」
平時陶東朗听到妹妹嬌軟的聲音都覺得心頭溫暖,但今天她的話卻像刀一樣刺他心窩。她這是一顆心都偏向個陌生人了?
陶朔語祈求的看了一眼陶東朗,才淺笑站到金雲陽面前,「不知貴人攔著我和兄長可還有事交代?」
金雲陽聞言,不客氣的揮著手中的糖葫蘆,「你撞了我,就用一根糖葫蘆打發,當我金雲陽是乞丐不成?」
他無賴的語氣令陶東朗的火氣又往上翻了一翻,倒是陶朔語一臉無辜。
「自然不是。」她又不是跟天借了膽,把他當乞丐看,「貴人若不嫌棄,不如日後有機會我給貴人做吃食如何?」
金雲陽其實跟她二哥有些相似,極重口月復之欲,愛吃好吃的東西。
「我的手藝雖比不上大酒樓的大師傅,但味道不錯,尤其是做甜的——」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金雲陽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但還是傲然的哼了一聲,「爺不愛吃甜。」
「我知道。」要不是太了解他,陶朔語都要被他給騙了。她眨了下眼,「不單是甜的,只要貴人要吃,我都給貴人做,不論什麼。」
陶東朗瞪著陶朔語,覺得自己的妹子魔怔了。
「土妞兒,你這是在討好我?」
陶朔語沒有遲疑的點頭,她確實是在討好他,只不過她的討好並不帶有雜念,上輩子他與兄長對立,兵戎相見已無法改變,但此生她期盼著他與自己的兄長能結個善緣。
「你倒是個老實的,打我出生妄想討好我的人不少,」他的語氣有著眼高于頂的優越,「這個西北民風開放,先前有個伶人爬上我的床,現在有你大庭廣眾下示愛,實在令我開了眼界……若真那麼想做吃的也行,到時就來將軍府吧。」
陶東朗聞言,眼楮危險的眯了起來,想當然耳,此人出身富貴,少不了逢迎拍馬之人,陶朔語如今的示好肯定被他所看輕,但陶朔語向來都不懂趨炎附勢,此刻他實在無從解釋妹妹現下的所作所為。
他惱怒的拉著陶朔語,不顧她掙扎反對的要將她帶走。
只是他們還來不及離去,遠遠一個青衣小廝跑了過來。
站在他們面前,氣都還沒喘過來,小廝就急急忙忙的說道︰「少爺,事情小的處理好了。那個要對少爺下藥的伶人,小的已將之扣下,照爺的吩咐讓戲班將人發賣,日後都不會再出現在爺的面前。」
金雲陽壓根不在乎一個伶人的下場,縱使日後為奴為妓都與他無關。
「讓人發賣倒是便宜了她,實在該讓她毀了容貌、斷了手腳筋,生不如死才是。」說完,他輕飄飄的目光看向陶朔語。他喜怒無常,心情好時,他允許旁人的討好,但討好他的人稍有不慎,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
他從不覺得自己殘忍,畢竟在幼時他曾流放嶺南,幾乎終日細雨綿綿的氣候令他饑寒交迫,差點丟了性命,待他日後返回京城,他明白權勢財富逼人,他成了惡名昭彰的金家公子,為了奪得金家的財富,他做的惡事不少,享受高高在上的看旁人跪地求饒,如同螻蟻。
識得他的人從不覺得他是個好人,他也不屑成為好人,只想怎麼痛快怎麼來。他視人命如草芥,原以為會令陶朔語驚恐,卻發現她竟是一點都不以為意,看著他的眼神一如先前的清明。
陶朔語呆萌的目光與金雲陽對視,心中確實無太多波瀾,畢竟她前世當魂魄時所看到的事物,遠比金雲陽如今所做的凶殘得多。
一開始她也會怕,但最後……跟在金雲陽身旁,她竟隱隱悟出了幾分道理,對有惡心之人存善念,是給自己埋下隱患,凶狠有時不過只是保護自己的必要手段。
只是她始終知道他並非是天生狠心狠情之人,所以他在動手傷他人時,又怎會覺得真正的愉悅,思及此,她眼帶同情的看著他。
金雲陽被她看得莫名一陣心虛。這個土妞肯定是個傻的,被她緊盯著,連他都不正常了。
「小土妞,我警告你,不許再盯著——」
「貴人可否賞臉讓我請你吃碗赤豆糖粥?」
金雲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原要警告陶朔語別再盯著他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她一句話給擊倒。
這下他十分肯定這個土妞腦子有毛病,一下糖葫蘆、一下赤豆糖粥,偏偏……他還真想吃……
陶東朗握著陶朔語的手不自覺的一緊。
陶朔語有些吃痛,卻依然緊盯著金雲陽,「貴人,那是個從南方嫁來的大娘開的鋪子,我二哥帶我嘗過,味道算是地道,貴人賞臉,讓我當是賠罪,請你喝一碗。」
金雲陽向來不屑旁人逢迎巴結,但陶朔語嬌柔的聲音傳進耳里,莫名的不令人討厭,他不由心生矛盾。
「貴人?」
「別再叫了,煩死了!」金雲陽微抬了下下巴,「別說我一個大男人為難個丫頭,看在你誠意相邀的分上,走吧。帶路!」
陶東朗氣得皺眉,但是陶朔語卻樂得在前頭引路。
陶朔語憑著記憶帶人來到小攤前,一對夫妻正勤奮的守著攤子。
陶朔語開口便要了三碗,東西一上,她催促著金雲陽嘗一口。
金雲陽一副意興闌珊的拿起木匙吃了一口。
「好吃嗎?」
入口香甜,金雲陽正想點頭,但看著陶朔語閃閃發亮的眼神,冷淡的飄了句,「還行。」
陶朔語聞言也沒有失望,知道他的嘴刁,所以能得他一句「還行」就已經難得。
倒是陶東朗一臉的氣惱,他對甜食並不熱衷,更別提還跟金雲陽這麼一個看不順眼的家伙坐在一塊,氣都氣飽了,所以他一口也沒嘗,就把自己的全給了陶朔語。
陶朔語愛吃甜,一小碗也不多,所以她一個人吃兩碗還行。
「謝謝大哥。」陶朔語不客氣的接過手,笑眯了眼。
金雲陽見狀不由有些羨慕,不過他不是羨慕人家兄妹情深,而是羨慕陶朔語一個人可以吃上兩碗。畢竟一碗真不多,他幾口就見了底,想再叫一碗又覺得丟人,所以他硬是忍住,眼楮余光瞄著陶朔語,盼著這個小土妞再次上道,把多出來的一碗給他。
可惜這次陶朔語壓根就沒有接收他的目光,看來真打算一個人喝兩碗。金雲陽傲嬌的在心中罵了她一句,真是個蠢貨!然後悶悶不樂的放下木匙。
陶朔語見狀,立刻開口又叫店家來一碗。
金雲陽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他方才罵錯了,這個土妞還算上道!
「貴人肯定沒吃飽,」陶朔語解釋,「不如賞臉再吃一碗。」
金雲陽心頭直樂,但還是裝模作樣的丟了句,「真是麻煩,我——」
「是男人吃這麼多甜食做什麼?」陶東朗打斷金雲陽的話,開口叫店家不用送,「打包了,帶回去給你二哥。」
金雲陽瞪了陶東朗一眼,不上道的是這個討人厭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