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萬福妻 第10頁

男子喟然一笑,隨著昧眼,一串淚水沿著他雙頰滑下。是的,那是雁兒會說的話,她愛雨的朦朧,他們便在雨中相擁,在雨中歡唱,讓天地驗證他們不悔愛情,她與他約定過下一世畫眉樂,約定年年檐下待雙燕。

還以為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還以為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原來身不在、魂魄在,他們的情愛未曾章斷曲滅……于是,他冰冷的心再度溫暖。

「孩子,你還會再見到嬸嬸嗎?」他溫和問,盡避眼底滿蒼涼。

予月不確定,她搖頭,「我不知道。」

「可不可以,若是再見到她,替叔叔轉告兩句話?」

「好。」

「你告訴嬸嬸,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予月應下,看見叔叔收拾哀傷,把嬸嬸安放在床上,開始力她整理遺容,這才松下胸口的緊張。人吶,還是要有點盼望才好。

擎曦握起予月的手走出門外,心略有所感。對于鬼魂,他一向把它們歸類在妖魔那塊,沒想到,它們也有情、也有愛,也有千絲萬縷割舍不去的牽絆。

想起已死女子所言,曾經淪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待他日執手畫眉、雨中相伴。想起男人析說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他沒想過,人世間有這般深刻的情愛,堅硬的心出現一方柔軟。

「予月,你不怕嗎?」他不笑了,眼底裝的是憂心。

明明笑比難過好,快樂比憂傷棒,可他沒了狐狸笑靨、換上一臉優郁,反而讓她看見真誠,真是奇怪。

她笑著回道︰「怕啊,尤其是看到七孔流血、面目猙獰的。」

「他們經常來找你嗎?」

她笑笑。

「幾乎每一天都來。」

「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好。」她是女子,女體本就偏陰,再加上長期和鬼魂打交道,不會長壽的。

「沒關系啦,我喜歡做好事。」她笑著,像是從雲端透出來的陽光,染出她滿臉的璀璨。

這回擎曦沒應話一雙眉卻打上結,沉默……

三月中,賀家的新宅院落成了,他們不忌諱鄰居是棺材鋪子,只隔一道牆,就將屋子建在棺材鋪旁邊,此事傳出去後,人人爭相購買後記棺材鋪附近的土地建新宅,于是,突然間後家多了許多新鄰居。

怎會這樣?有人想不透的,旁人便給個提醒,賀家是做什麼的?

眾人當下就頓悟了,人家可是風水世家,他們敢挑在那里蓋房子,擺明那里就是塊吉地,難怪後家在那里開下棺材鋪子後,生意會好到這等程度。

新居落成那日,賀家擺酒請客,後家大大小小全數受邀,後羿本來是滿肚子不歡喜,可吃過酒後,心情稍霽,因為在酒宴上,他才知道與妻子有婚約的賀秦在京城任職,一年到頭頂多會在年底回鄉過年,平日里很少待在臨州,這讓他松口氣。

妻子笑他心眼小,可……他哪是心眼小,賀秦是當官的,他只是棺材鋪老板,賺再多錢,還不就是個賣棺材的,何況人家氣度翩翩,能詩會文,那雙眼晴比娘兒們更好看,不像他整個人長得粗粗黑黑的,筆劃多一點的字,還得認上半天,唉,他就是個做粗工的咩。

他啊,不是小心眼,是自卑。

可略過賀秦不提,賀府上下對他們家倒是挺幫忙的,別的不說,光是那五個小子的學業就讓人家幫上大忙。

賀府延聘幾位師父在家里教導賀家小孩念書,那些師父可不是普通人,听說當中有兩、三位,還曾經在朝廷里當過大官、見過皇帝面的呢。

賀老太爺一句話,他們家予祥、予恩、予廷、予博、予青,連小丫頭予月都能過府念書,這等恩惠,讓他怎麼還吶?

孩子的課業有賀家幫忙,沅沅便謄得出手幫他打理棺材店,而且听孩子回來說賀家小子、丫頭家教好得不得了,非但不會拜高踩低、看不起棺材鋪的孩子,還親切熱絡得很,于是一群十幾個孩子經常玩在一起,兩家大人都安心。

這天下學後,幾個小子回到家里,予祥、予恩拉起妹妹,對後羿說︰「阿爹,予月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紙筆用得凶,每回總搶擎曦的用,咱們都看不過眼了,我們帶予月上街,多買些回來,好不?」

听見這個,他連忙說︰「去、去、去,多買一些,把以前欠的全給還清,咱們家予月可不能欠賀擎曦。」

後羿會說這話,其來有因。

他就這麼一個閨女,平日里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入心的,可這賀擎曦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上門尋他們家予月做東做西,他看不過眼。

他打心底發嘔,找娘子商量,看能不能想辦法將兩個孩子給隔開,沒想到她居然說︰「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的意思是︰你前輩子把擎曦給射下來,那一箭之仇,人家沒向你討肉討血討性命就不錯了,還敢話多。

可後羿又沒讀過什麼書,哪里知道「後羿射日」的傳說,就算知道,頂多也只會想著姓名巧合,哪肯相信自己果真欠下擎曦什麼。

因此,他誤解娘子口中的「欠」,以為她的意思是他欠賀秦一個妻,自然得用女兒來還,這個誤解讓他可不爽快極了。

他臉臭、心憋,對娘子惡氣相向,而孫沅沅弄明白他的誤解後,氣得接連三天不同他說話,每回視線相對就把眼晴別開。

她仍舊打理家務,孩子還是照顧,連婆婆都伺候得舒舒坦坦,獨獨不理會他後羿,夜里,她寧可與女兒同床,也不肯回主屋。

這會兒可把後羿給嚇著了,他軟聲央求娘子回房,孫沅沅卻說︰「既然你不信我,老要喝那壇陳年醋,不如再去物色幾個小妾進門,讓她們來伺候後老爺。」

聞言,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急得口擊不清,「我、我哪里要什麼小妾啊,我就要我的沅沅,你別氣我、嘔我,我就是討厭賀秦嘛,誰讓他比我高、比我聰明、比我能干、皮相又比我好?

「如果我是沅沅,定是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喊沅妹的聲音那麼好听,連我听了心都要發軟……我就是怕嘛,怕予月再同他們家小子牽扯,你每天看著親家,會越看越覺得我面目可憎……」

後羿說了一大串又一大串,都不讓她插口,孫沅沅卻東拼西湊,拼湊出他的自卑。這個男人啊,從外表看起來是大老粗一個,誰知心細至此。

她握上丈夫的手,像哄孩子似地,耐著性子對他說道︰「我與賀秦自然有童年情誼,可嫁給你這些年,咱們相扶相持才走到今日局面,你是怎樣的人、我又是怎樣的人,難道還不清楚?」

「多年夫妻,你我何曾同床異夢,況且患難見真情,那年是你把我從人口販子手中救下,照顧我、陪伴我,夜里夢中驚醒,是你用手掌輕拍我的背,安撫我再度入睡,這些恩、這些情,早已把你我之間密密串起,旁人便是再高、再聰朋、再能干、皮相再比你好,終究不是你、不是我孫沅沅的良人啊。」

「我看上擎曦這孩子,是因為他命中火旺,而咱們家予月八字輕,又日日有鬼魂相隨,怕不是多福多壽命,你難道甘心女兒年紀輕輕就夭折?」

「你不也听予月說過,擎曦很凶,有他在,「好兄弟」們都不敢來?助鬼是好事,若不是予月幫助那麼多鬼魂,咱們家生意哪會如此興旺,但要拿女兒的命去換後家的興旺,當母親的終究不舍。」

孫沅沅不提「後羿射日」,是認定丈夫壓根兒不會相信自己與那個射太陽的男人有任何關系。但她相信,因為她信任賀家老太爺,更信任他的預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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