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沒有馬上睡去,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覺得有些氣悶,被子卻叫人掀開,她乍然睜眼,看見月光穿透進來的屋里有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跳剎那間小小驚了驚。
「元元……元璧,你怎麼在這里?」
她不知道元璧來到她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她做的事、講的話都听去了,可他不是回府去了,這樣偷偷模模鬼祟的模進她房間,是一個王爺該有的行徑嗎?
元璧抱著手,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神色冷淡至極,曉星星和他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他把不悅的表情擺得這麼明顯。
「咳,你怎麼了?」
元璧不應。
曉星星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著還算完整,掀開被子覺得他一定要給自己解釋,半夜三更的模進姑娘的閨房,應該要一棒子打出去才是,但心里又相信元璧不是那等小人,便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許。」他很不高興的沖著曉星星說道。
她仔細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和神情沒有任何異樣,盡管他稍早和她爹喝了不少酒,身上還帶著少少的酒氣,可現在臉不紅、氣不喘,腳下也站得穩穩當當,還是那個芝蘭玉樹般的男子。
曉星星試探的問︰「不許什麼呢?」
「不許給黃泉做蘇肉。」字字清晰。
原來設宴時她和那小侍衛的對話被他听了去,一直忍到現在曲終人散才發作嗎?
這不是正常的元璧。
「元璧,你是不是醉了?」她還真不知道他的酒量好不好,在宴席上只見他來者不拒,不論是她爹還是五叔,只要有人舉杯敬酒,他絕對是先干為敬,她還以為他是海量。
「沒有。」元璧道。
向來喝醉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的,男人的酒醉千奇百態,像元璧這樣神色正直、看似清醒,行為卻非常……幼稚的,還真沒見過。
曉星星強忍笑意。「有話坐下來說。」
他卻不依。「那日你選了我,答應要做我的妻,便得一心一意,不許隨便給別的男子做飯。」
曉星星知道不能和喝醉的人反著來,但是答應做他的妻?不知為何,她強烈的心虛。她想起來依稀彷佛是有這回事,是那日她去元府的事吧?可當時是比較性的問題,在侍衛和他之間選一個,是誰都會跳過別人,把眼前這出類拔萃、俊美無儔的男子當唯一的選擇啊。
「你怎麼這麼霸道,不過一盤蘇肉。」她有些啼笑皆非。
「不許就是不許!」他不高興的重復。
曉星星發現平時不怎麼愛開口的元璧在他喝多了之後,會很固執的執著一件事,要是不順著他的毛模,不知會糾纏到幾時,便道︰「好好,我往後只做給你吃,好不好啊?」
元璧滿意的「嗯」了聲,又沒動靜了。
「元璧,你醉了怎麼臉都不紅一下?」她不忘揶揄。
誰知道元璧听了這話,突然伸手把曉星星往懷里一拽。因為猝不及防,曉星星被他拽得一頭撞在他胸膛上。
「听。」
這是要她听什麼?心跳嗎?
曉星星的頭頓在半空,他說話時,他的胸膛隨著低音而振動,不用湊近去听就能听到他的心髒正飛快有力的跳動著。
他的懷抱有些冰涼,可體溫驚人,被他這一抱,讓她知道了真正的溫暖是何種模樣,那種被心上人真摯擁抱過的感覺,多厚的衣裳都擋不住孤單一人時的冰涼。
他的懷抱,好像天生就該屬于她。
曉星星很清楚,某些從多走一步會出錯、少走一步怕失去而埋下的種子,在這時刻,等來了可能攜手賞春月秋花的未來。
她把他遇到床上,「待著。」然後出去弄了一盆熱水和一條布山進來。
這過程中,元璧乖乖的等她回來,任她在臉上輕輕擦拭,只是那雙美到十分過分的眼一直盯著她看,好像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看我做什麼?我又沒你好看!」
「你,我的。」清晰無比。
「……」曉星星被他簡潔又火熱的幾個字逼得簡直站不住腳,腳腿發軟。
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這樣的誠實熱烈,她是姑娘家啊,哪里禁得起他這麼撩撥?
「你自己過來的嗎?沒帶侍衛?」
他身上的衣裳衣帶有些松散,領口歪斜,露出一個青年男子堅實有力的軀體,肩寬腰窄,月復肌分明,強悍卻不顯夸張,正是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陽剛體格,橫看豎看,生出想偷模一把,戲弄他一下的心思,但是元璧那眼神太認真,她閉起眼,把他凌亂的領口給拉好,一口氣堵在胸口和唇齒之間,上不來,也壓不下去。
「別瞧著天氣悶熱,一不小心也會著涼的,那就不好了……」她話還未盡,卻發現自己的下巴被人掐住,被動的抬起頭。
元璧已經低下頭,輕道︰「噓。」
然後將雙唇貼了上來。
曉星星所有的話被堵回喉嚨,唇間卻被另一種溫軟填滿。
迷蒙的月色被樹蔭遮掩,夜里似有還無的熱風夾雜著絲絲冷意,震耳欲聾的心跳,懷抱中那人的體溫和氣味,溫柔而緡繕……
徐聞的夜色漸漸深濃。
這一夜,曉星星都沒闔目,睜眼到天亮。
第十二章 收回鋪子遇阻礙(1)
隨著曉修羅在徐聞為兒子奔走尋找名師,長平侯被削爵、跋涉回雷州老家,卻在湛江徐聞定居下來,正一心替家中庶子找先生的消息很快散播開來。
連帶的,曉家大姑娘被今國公府退親,得罪貴人,種種頑劣不堪的行為成了酒館茶樓的談資,街頭巷尾甚至市井婦人在嘮嗑家常的時候也能說上兩句,畢竟侯爺的名號對一個小縣城的百姓來說實在太遙遠,就像一個傳說,親眼見到傳說落魄了、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白身,總會有不真實的感覺,所以總忍不住嘴巴上落井下石個幾句,難道官府會因為你說了旁人幾句閑話就拿你去問罪嗎?
「嘖嘖,搶面首,郡主……這郡主什麼的也是貴女嗎?還當街為了搶一個男人打架,這比府城那戲班子的演出還要精彩,我改天要回鄉下娘家給我爹過壽,要是把這事說給老人家听,不樂壞他才怪了。」三姑說道。
「說的也是,老娘長耳朵跟眼楮也沒看過、听過這麼胡天胡地的姑娘,那京里到底是什麼地界,姑娘家敢當街打架,皇帝老爺不管管嗎?這是只要長得俊的男人就往家里搬啊,這麼多人要吃飯,哪養得過來?」六婆應聲。
「這樣的姑娘別說嫁妝一牛車,就算要倒貼給我兒子我都不敢要!」七嬸也有話說。
「真要了,我看你得早晚替她端洗腳水,侍候她三頓飯頓頓不落,到時候她要看你不順眼,一腳把你踹到天邊去,你啊,還是別想太多了。」八姨嗤之以鼻,說得活靈活現。其實也不要小看了這些小老百姓,嘴上痛快歸痛快,可他們深知老虎老了猶有余威在這句老話,人家一根指頭就能把你壓扁,平常過日子都不容易了,何必自討苦吃去招惹那些人?說完了,一哄而散,死無對證。
不管外頭議論紛紛的聲浪,曉家人該大口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一覺到天亮,雖然難免從下人那里听到閑言碎語,可總的來說墨氏買的這批下人口風緊,不太亂嚼舌根,偶而買菜的婆子說上個兩句,也就僅僅這樣了。
這樣的閑話,老爺、姑娘都沒听說嗎?
才不,他們心理強大得很,對謠言提出反駁什麼的根本不屑,連讓人出去查一查謠言的出處都不曾。
老爺可說了,謠言止于智者,他們何必自亂陣腳?
其實也難怪下人的態度不一樣,蘇暮一家和另外一房的人在被發賣的途中都吃了不少苦頭,有幾度都以為小命要交代在路上了,如今來到這個家,除了吃飽穿暖,居然還能有自家的小院子可以住,就算還沒蓋好,但泥瓦匠都來過了,也劃好了地,就算以前的主家也不曾這麼大方過。
人心都是肉做的,兩房人知道他們遇上了好主家,不維護,難道還要不知道好歹的倒打一耙?那就不是人,是畜生了。
是的,曉星星為了讓他們住得不那麼逼仄,在後罩房的後面推展了一塊正方形的地,準備蓋屋,等屋蓋好再把後罩房納進來,幾間小院互有夾道,也設了門,方便出入,也能保有隱私。
只不過這麼一來她要去海邊就顯得有些麻煩了,她索性從四箴院的後院開了個門,往後想去海灘散步,想看夕陽,推開院門就能到。
也就是說,現在要去海邊有兩道門可以出入,這不只方便了她自己,下人的孩子要是想去海邊玩,有自己的門可以進出,大家都方便。
但同個時間,風評也不是一面倒的,也有人傳出來,那日縣城大街制伏瘋馬救人的便是曉家那位風評忒差的大姑娘。
曉星星一無可取的流言徐聞縣的人都是听說來的,可她因為把瘋馬引到城外,救了不少人命的事情卻是許多人親眼目睹,兩相比較,縣城里的人也回過味來,這位大姑娘也許沒有這麼不堪,一切都是謠言害的。
幾日後,曉修羅親自帶著曉銀河,投師嘉所好的送了兩鑼九蒸九釀的羅浮春酒去了元府別院。
師嘉是個圓滾滾、頭圓臉圓身子圓,無處不圓的老頭,穿著一身錦袍,如同鄉下富貴翁,也不是說為人師表就非要仙風道骨不可,只是他很不像一般的夫子就是了。
一開始看得出來他是看在元璧的面子上,很應酬的問了曉銀河都學了什麼?讀了什麼書?啟蒙老師是誰?
曉銀河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說道︰「《大學》、《中庸》,《朱氏集注》看過一些,《六韜》也看,只不過不是很懂。」
師嘉壓根不信。「小小年紀口出狂言,什麼《大學》、《中庸》都看過了?《六韜》兵書也有涉獵?這般胡嚼亂吞,沒得帶歪了路,文有文道,武有武略,莫非你還想做個文武全才不成?心忒大了。」
不說那些貴家世族,一般以詩禮傳家的家族,孩童三四歲入學,開蒙書籍一般是《三字經》、《千字文》……而四書應該依照《大學》、《論語》、《孟子》的次序來讀,基本上讀到這里也能知天下事了,而學了根本的四書五經,想由科舉出仕的士子還要讀歷史、諸子百家……而這些非得要十年寒窗,一輩子勤學不輟不可,可見科舉之路遙又遙。
曉銀河卻無視師嘉的譏諷。「不敢,弟子只是以為以文佐政或是以武輔國,想著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這才大膽去模索。」
「哦,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有想法的。」
師嘉門下弟子眾多,私心實在不想再收徒弟,本來就存著敷衍了事的心態,但是與曉銀河你來我往的對談間,見他對答如流,有見地、有看法,沒有一味阿諛諂媚,是一棵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苗子,不禁有些動搖。
曉銀河在家寡言沉默,可在師嘉面前卻能侃侃而談,可見他喜歡讀書不假,一談到文章便能言之有物。
這些日子他看著曉星星忙里忙外,卻沒少關心他的功課,只要他列出書單,曉星星幾乎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打過折扣,書房里的書疊得越高,越發堅定自己科舉之路的心。
他以為就算師嘉大儒看不上他也不打緊,府城也有學院,他可以去旁听,再不然,不是還有自學一條路?就算艱難了些,只要有心,他也能做得到!
一旁聆听的曉修羅也听得津津有味,這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確是太忽視這個兒子了,要不是女兒提醒,這孩子還真被他耽誤了。
師嘉對曉銀河的印象從一開始的不看好到最後的十分滿意,簡直就是十級跳。「丑話先說好了,我不會在徐聞久留,倘若這小子要拜我為師,將來可是得隨我四處游歷吃苦的,要是不願,趁早一拍兩散,去尋別的名師。」
非常名士派的作風,合則來,不合則去。
曉修羅的確沒想到這點,不過他對兒子可沒有半點舍不得。
兒子又不是婆媽,前途比什麼都重要,何況能跟著這樣的大儒師傅到處游學,學到的東西絕非課堂上能有的,所以毫不考慮的點頭了。
拜師一事到這里也算是有了結果,曉家父子客氣的從元府別院告辭出來。
從頭到尾作壁上觀的元璧把人送到門處,恍若不經意的問道︰「大姑娘沒一道過來?」
她不是很重視這個弟弟?弟弟拜師她居然人沒到。
曉銀河對元璧的印象好極了,他知道自己能拜師嘉大儒為師都是這位王爺的功勞,而元璧這麼認真為他介紹名師,曉銀河也知道和自己的姊姊月兌不了關系。
「姊姊說城外的花戶出了事,沒辦法陪我過來。」
去了城外啊,不是因為他昨日的孟浪避開就好了……但他不後悔,昨日的吻太甜蜜,要不是一絲理智尚存,他還想要得更多。
元璧沉吟,點點頭,送走了曉家父子。
元璧的腳剛踏進大廳,只見師嘉還兩腿盤在寬大的紫檀木圈椅上,一臉的「你終于舍得回來了」的神情。
他連珠炮似的抱怨元璧替他找事,他都老大不小了還要帶徒弟,忒累,叨叨絮絮,絮絮又叨叨,足足抱怨了一個時辰。
元璧也絕,不為所動的直到師嘉滿意了,當晚就把兩壺玉卮醪酒送到了他那里,師嘉欣喜之余卻還是嫌棄元璧太小氣,既然要送,他要的也不多,一綽總可以吧……
元璧听到黃泉回報,眉頭也沒皺一下,讓人把酒窖剩余的兩綽珍貴玉卮醪酒都送到了師嘉住的小院。
沒想到自己隨便叨絮個兩句,卻輕易到他之前怎麼要都要不到的美酒,師嘉終于閉嘴徹底安靜了。
他也不傻,很快想通一些關節,以前任他撒潑耍賴都要不到的美酒,那小子居然痛快的說給就給,還給了那麼多,又瞧他一副心神不屬的思春德性,莫非……是看上人家的姑娘了?
也罷,他那年紀再不娶妻,就只能打光棍了。
所以師嘉很心安理得的收下那兩鑼美酒。
曉星星和曉修齊一下馬車就叫眼前的景象給懵了眼,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哭。
這是縣城郊外一處花戶的花圃,花圃不大,充其量不過五、六分地,空蕩蕩的屋舍,一個雇工也不見,花圃里原本該是精心培育的各種花草一片枯槁,也不知道多久沒澆水了,遍地植栽連枝花帶盆隨意丟棄一旁,和廢棄的荒地差不多。
這家花戶不是旁人,是曉家那租賃鋪子的行戶之一,這姓辛的族人頗為狡猾,一得知曉家要把鋪子收回來,兩日間便把放在鋪子里賣錢的花草都以低價賣光,還把花圃里完好的花都搬空糟踐,這擺明了要給曉修齊難看。
你不是想討回鋪子?那就還給你啊,空蕩蕩鋪子、什麼都沒有的花圃,看能起什麼作用?你行,那就從頭來過啊!我呸,你想喝湯吃肉?我連渣渣都不給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