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歌飛(下) 第7頁

未等七殺開口,車中便傳來莫懷惜溫潤平穩的聲音︰「破軍,遞上拜帖,說錦寒山莊莫懷惜求見慧言大師。」白玉般的手從車中遞出一張拜帖交與破軍。

「是。」破軍領命而去。

「七殺,十幾年前宸月宮一事,你知曉多少?」莫懷惜問,他不問七殺是否知曉,他只問七殺知曉多少。

莫懷惜斷定七殺知曉十四年前宸月宮一事,聞言七殺心頭又是一跳,眼神閃爍了兩下。

「回公子,略知一二。」這次小姐出宮行事,其中一部分便與宸月宮有關。

老宮主曾將當年之事說與小姐與他們十二人知曉,但老宮主對當年之事知之也不甚清楚,所以對他們講的自然也有限。

掀簾自車上下來,一身白衣在傍晚時分染上一層緋紅之色,玉似的人兒站在緋霞之中,不免又添了幾分風采。

心知七殺語帶保留,莫懷惜負手立在少林寺台階之下,慢慢拾階而上,身影修長清瘦,「你可知少林通圓方丈何時閉關修行?」

七殺眼現不解之色,輕聲回道︰「據聞是因十幾年前宸月宮之事,自覺罪孽深重,是以才閉關修行。」

「世間事,道听途說不可妄信,就算是本人所說的話也未必可信。人,實在是一種巧言善辯的動物。」莫懷惜笑道。

七殺愈加不解地看著走在前面的少年。

相處的時日,他總會忘卻眼前之人只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本該還是個孩子罷了,但莫懷惜的眼神卻清透得仿若看盡了世間的一切,清澈得映著每個人都顯得那般蒼白,清澈得太過蒼涼。

「晚輩見過慧言大師。」莫懷惜施以一禮,宛若謙謙君子。

「阿彌陀佛,近來少林正是多事之秋,少有訪客,怠慢莫公子了。」慧言大師雙手合十,口念法號,眉頭緊鎖,實為雜事所擾。

「晚輩此時造訪才是打擾了。」莫懷惜謙和地道,看得一旁七殺和破軍在心中不停翻白眼,方才發現原來這狂傲的少年還會這般偽裝。

「莫公子客氣了,不知莫公子前來所為何事?」一番寒暄客套過後,慧言大師開門見山地問道。

「晚輩此番前來,是想求見通圓方丈,日前曾讓朋友代為向方丈大師遞上書信一封。」莫懷惜也直言道。

慧言大師眸中神色一閃,道︰「貴友可是望月台主人?」

「正是。」

慧言大師再頌法號,其聲比之方才略顯深沉︰「師尊有令,若是與日前書信有關之人前來,可至佛塔外一敘,莫公子,請隨我來。」語畢,便欲引莫懷惜到少林內苑。

通圓方丈修行之處為少林禁地,除慧言外他人不可輕易接近,以免打擾方丈大師修行。

「有勞。」莫懷惜做了請的手勢,同時向七殺、破軍二人使了個眼色,命二人在此等待,自己則隨著慧言大師前往內苑佛塔。

西日斜陽,夜色緩緩降臨,星光點點浮現。

空中星芒微弱,月初之時,一彎新月高掛,細致如鉤。

佛塔高聳而立,塔下尊門緊閉,此處距寺中僧侶居住的處所尚有一段距離,平日里也無人在此走動。

且此時寺中僧侶正自用晚膳,然後便要去偏殿誦晚經,漸暗的夜色下,四下更顯靜寂無聲,寺院肅穆莊嚴之感頓升。

「師父,有訪客到。」慧言聲音悠遠,話語清晰地傳至佛塔內,其聲綿長不散,不擾四野,可見其內力之深厚。

半晌,佛塔內並無回映,靜心聆听,可察覺隱隱有木魚敲擊與低沉的頌經之聲傳來。

莫懷惜微微一笑,也不強人所難,慢悠悠地轉過身去,背對佛塔。

輕風微拂,暖人舒適,莫懷惜半閉起眼眸,緩緩開口︰「如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或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阿彌陀佛,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听聞塔外佛語,塔內終于傳來沉厚男音平敘地回應道,聲音深遠低沉。

「大師清心致遠,佛心深厚,恕方才晚輩失禮了。」仰首感受風從身邊吹過,莫懷惜口中一派謙遜。

又是一陣沉默過後,佛塔內再度傳出低沉男音︰「慧言,退下。」

「是。」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慧言大師轉身離去。

「小施主所為何來?」塔中的通圓方丈問。

「談論佛法。」見慧言大師離開,莫懷惜一振衣袖,掀袍席地而坐,口頌佛謁︰「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大師以為如何?」

「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

「究竟無我分!」莫懷惜微微一笑,「無我,我相,如來者,大師潛心修佛,為何還要執著于世情人理?」

「阿彌陀佛,老納一生修佛,卻是塵緣太重,恐無以見佛者。」通圓大師自愧道。

方才莫懷惜以一句佛語問他可放得下往事故人,他以《金剛經》中《第十七品究竟無我分》中的一句回之,但莫懷惜說話是何等犀利,一言道破他的心結,不免使通圓大師片刻啞然,自愧不已。

「小施主怎知老納是執著于往事?」苦笑一聲後,通圓大師不禁又是豁然一笑,他已有十多年沒有與人說過如此多的話了。

盤膝坐在佛塔前,莫懷惜微閉雙眸,雙手重合置于膝上,昏暗中那一團白色身影顯得單薄不已。

「十四年前,宸月宮一役,除宴惜懷拼死護住楚雪陽一雙兒女逃出正道人士的圍殺外,宸月宮上下兩百三十七口無一人生還,乃是震動一時江湖大事。而宴惜懷當時身受重傷,用盡全力帶著楚雪陽的一雙遺孤逃離中原,于一年後病逝在遼域折津府,時年不過二十七歲,說是英年早逝實不為過。」莫懷惜輕聲說道。

卻不知這一席話令塔中人全身一顫,終于睜開始終閉合的雙眼。

里面的人是何種表情外面的人自然看不到,莫懷惜徑自繼續道︰「事後錦寒山莊莊主莫寒天因此一役被江湖眾人推為武林盟主,錦寒山莊更一躍成為天下第一莊,成為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而少林方丈通圓大師聞此一役,卻從此閉關佛塔,再不問世事,無人知道其中原由。」

莫懷惜語氣微歇,輕輕呵出一口氣,白皙的俊顏卻比任何時候都來得平靜,隱然中一股肅然。

「大師還願听晚輩講一個故事嗎?」無意等通圓大師回答,莫懷惜又徑自開口道︰「二十幾年前,江湖勢力以少林、武當為首,沒有一莊二府三宮,沒有現今的江湖名士,更沒有幾分江湖的鼎足之態。有的只是幾個初入江湖,氣血方剛,風華正茂,胸懷有一腔熱血欲仗劍江湖的青年。幾人相會于江湖,彼此間意氣相投,不久結為金蘭之義,當時幾人都未料到日後江湖風雲會是何等變幻無常,又與自身有何關系。

「幾年間,結為金蘭的幾人漸漸在江湖中嶄露頭角,但當年結義之事卻一直不為外人所知曉。猶記數年前,莫寒天、宴惜懷及通圓大師在西北荒地對戰漠北雙煞,欲為武林除害,雖未能誅殺雙煞,但也合三人之力重挫雙煞,自此三人聲名漸遠,已有鵲起之勢。自此未過多久,嘯月刀莫寒天、軒轅劍宴惜懷、古塵僧通圓以及魏紫劍楚雪陽和月先生洛碧生,二十年前這五人在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莫懷惜不無感嘆地道。

聞言至此,通圓大師心中已然不能用震撼來形容,要知當年往事除卻當事五人外再無第六人知曉,可這少年卻能娓娓道來,怎能不令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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