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通圓大師吐出一個「你」字,卻不知要說什麼。
此刻莫懷惜打坐于佛塔前,神色越見安然,「幾人成名後,卻未想不久竟傳出魏紫劍楚雪陽暗中與西夏外族勾結,意圖引敵入主中原,而後由其統領中原武林,未想被人發現,引來中原正道人士群起討伐,此後的事情,相信不用晚輩再重述一遍。
「世人道通圓大師因未趕至宸月宮阻止眾人殺戮,造成血流成河,自覺罪孽深重,才退隱江湖。實不知……通圓大師耳聞兄弟相殘,心中悲痛才從此閉關不出,更不願當年故人……」又是輕輕呵出一口氣,莫懷惜唇邊一抹淺笑,「大師是不能原諒不能阻止兄弟相殘的自己,還是不能原諒帶人血洗宸月宮,致兄弟慘死的莫寒天?」
這一句問話夾帶一股犀利,竟是逼問之意。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兩人都不再開口,天地間唯有寂靜長存。
不知過了多久,佛塔內傳出一聲長嘆,聲音竟比方才蒼老了兩分︰「小施主說的是,老納參佛一生,仍是參不透生死離別,人世輪回。身染世俗塵事,難月兌人情常理,身為結義幾人的兄長,未能阻止兄弟相殘,護住兄弟性命,老納實不能原諒自己。」
「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心亡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懺悔。大師修佛多年怎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是老納執念了。」當年如果他能趕到,也許……只是也許……塔中通圓大師深深蹙起半灰的眉目。
「即使當年大師趕到也是枉然,因為在江湖眾人趕到宸月宮總壇前,楚雪陽夫妻已被人殺害,莫寒天與武林正道人士前往,也只不過是頂了個誅殺魔頭的空帽子,但宸月宮中的宮眾卻是正道人士所殺無錯。」听到通圓大師的話,莫懷惜吐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第十一章他生浮雲(1)
「什麼?!」通圓大師驚愕。
當年之事他僅是听聞,楚雪陽武功兄弟幾人再清楚不過,莫寒天武功恰在楚雪陽之上,所以……他一直以為是莫寒天親手殺害了楚雪陽。
當年前往宸月宮中的武林正道人士中也不乏武功高強者,但昔時楚雪陽的魏紫劍名震天下,一招「垂雲碧日」打盡天下無幾人可與其爭鋒,就算是江湖前輩也自嘆不如。
而其妻也是女中豪俠,武藝不凡,兩人聯手之下無幾人是其對手,怎會在宸月宮中無人察覺之下,輕易被人取去性命?
如若塔外少年所說是真,那麼……當年之事,乃是有心人對楚雪陽和宸月宮設下的一個圈套,是什麼人想要將楚雪陽除之後快?而且還要那般大費周折?其中原因是否真是復仇那般簡單?
一連串的疑問讓通圓大師深深思索起來。
莫懷惜的聲音此時再度響起,仍是一段佛謁︰「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筆滅,我作如是說。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大師難道不想知曉當年事情真相如何嗎?」語畢,莫懷惜睜眼,眼中精光盡現,比天上的星子更亮。
通圓大師回過神,法號頌吟︰「阿彌陀佛。」他為當年之事介懷至今,十余年間一直不能原諒自身罪業,對兄弟雖無責怪之意,卻阻止自己心懷芥蒂,避而不見許久,真是枉為出家人,達不到四大皆空。
與塔外少年一番談話,挑起他心結的同時,也讓他心中對當年之事起了疑問,雖說出家人萬般皆空,但……人情五倫怎是說放就能放的。
何況……通圓大師深思片刻後問出心中疑問︰「小施主為何前來少林?」十幾年前的舊事,若無所關系,常人提它何用。
莫懷惜看著自己的手掌,微微淺笑,「大師可知近來江湖再起傳言,道是宸月宮卷土重來,殺害武林正道人士,要為十幾年前血洗宸月宮一事報仇。」
眼皮輕跳了兩下,通圓大師皺緊雙眉,「江湖傳言豈可盡信。」當年便是一番傳言,才會害了宸月宮上下幾百口人。
嗯……心頭一震,一個詭異的令人難以置信的念頭浮上,難道……
「暫不提宸月宮是否當真卷土重來,要武林正道為十幾年前血案付出代價,僅由現今事情的發展觀之,與當年宸月宮出事前的事態發展如出一轍,大師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莫懷惜一語道出通圓大師心中的想法。
「小施主的意思是……」通圓大師心中仍是不敢相信。
莫懷惜偏在此時將話鋒一轉,問道︰「大師可想弄清這其中原由,還故人一個清白?」
通圓大師一陣沉默,不由問道︰「可否請教小施主與日前寫信與老納的人是何關系?」
通圓大師雖不出塔,但慧言將近來江湖之事簡略告之與他知曉,才知現今江湖新起望月台這一新勢力,加之望月台出手救治日前受傷的少林弟子,是已才願意收下那封書信。
吧淨的信紙上只有簡單的八個字——「十年生死,往事難忘。」
「正是舍弟。」莫懷惜對著夜空微微一笑,如玉蘭花開,風清月白。
由地上緩緩起身,莫懷惜撢了撢衣衫下擺沾染上的灰塵,緩慢徐徐走到佛塔外一株不知名的樹下,綠葉融融,枝繁葉茂。
「你怎肯定老納看過信後,一定會見你?」通圓大師也站起身,在塔內修佛十余載,未想還有走出佛塔的一日。
莫懷惜伸手摘下片綠葉,抵唇輕吹了下,笑道︰「大師是個重情之人。」
「小施主真是生了顆七竅玲瓏心。」
塔門開啟的聲音在夜色中听來分外深厚凝重,揉和著遠處若有似無的頌經聲,有一種佛門的寶相莊嚴之感。
通圓大師一身素白袈裟,臉上的神色比夜色更平靜,眼神比池水更無波,一身平和、寧靜的氣質,像無任何事能令其變色,給人以深穩、安定之感。
緩步下走下塔階,抬眸看到在一片寧靜夜色中,站在樹下那抹吹葉的身影,柔月的人影仿如要融入今晚的夜色之中,氣息輕淺不惹人注意。
莫懷惜吹的是一首《瀟湘水雲》,曲聲清淡悠遠,但無形中卻又透著不屬于少年應有的霸道與鋒銳,微微地回蕩在這夜色之中。
通圓大師細細打量著這個太過鋒芒畢露的白衣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身形單薄而細長,相貌卻是精致到十二分的俊美。
「你是……」通圓大師看到少年的樣貌,驚詫道。
微微一笑,一曲畢,莫懷惜拿下樹葉,對通圓大師微點了點頭,「小佷莫懷惜見過大伯。」這一笑卻如曇花綻放,靜謐……卻香飄四野。
「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听……」一抹紅色身影在月色下的桃花林中舞劍,衣袂翻飛,人影飛轉,劍光四溢,吟頌而出的聲音,清銳明快中透著一股不羈與豪氣。
風吹,花落,烏發間帶上一朵緋紅色的桃花。
身影騰空一個跳躍,左腳一勾,踢起一旁放在桃花樹下的酒壇,左手「啪」的一聲握住酒壇壇口,仰身大口飲下壇中酒,舞劍的身影卻仍是不停。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聲清嘯響徹桃林,劍光再揚,劍華挽天,劍鋒正正刺中一朵飄飄然落下的桃花。
收劍,花落。
風再吹起,花,已是兩半。
月下,桃花林中的紅衣人回過身,凜凜然那修長縴細的身影卻透著無盡的豪邁之氣,不輸男兒,更勝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