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秋,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寒,但稍稍出一點太陽,就曬得人暖洋洋的,昏昏欲睡,彷彿渾身的骨頭都酥麻了,不會再想那些惱人的事情。
“郡王妃!”
“郡王妃——”
杏圓上樓,噔噔的腳步將辛夷午後曬着太陽的好眠打斷。
木臺上,她雙腿放在腳踏上,頭頂一個遮陽傘,正夢到當日和傅九衢乘官船從汴河南下……
睜開眼,腦子沉重。
她揉了揉睡得僵硬的臉,“出什麼事了?”
杏圓彎腰撿起她掉在地上的醫書,嘴巴嘟了嘟。
“您怎麼還睡得着啊?”
辛夷打個哈欠,有點秋困,“有事便說。我懶得猜。”
杏圓瞥一眼她的神色,拉着個臉將兩份汴京小報放到小几上。
“你快看看吧,那些人太過分了!”
辛夷沒有去拿報,而是端起飲子呡一口。
汴京這些小報的消息從不會缺席京裡的任何消息,新聞更是層出不窮。
從大理高相國入京,帶來奇珍和美麗的女兒那一刻起,辛夷這個“假千金”的身份便曝光了,小報上再有議論,也沒有什麼可稀奇的。
今日小報的首頁便是“郡王妃失寵於郡王”,並言之鑿鑿是因爲郡王妃假千金的身份暴露,惹惱了廣陵郡王,郡王“鄙其出身、罪其矇騙,不與之歡。”
這個“不與之歡”就說得很是魔性了,就好像親眼看到他們兩口子形同陌路了似的。
辛夷眉梢一揚,笑了起來。
“我們身邊是不是也有人收了小報販子的錢,爲他們提供我們的各種生活小事?”
杏圓一聽,急得直襬手。
“主子,婢子不敢,婢子是萬萬不敢的……”
噗!辛夷淺淺笑開。
“你急什麼?我是在想,這也是生財之道,要有路子賺點小錢也是不錯。”
杏圓瞪大雙眼:???
辛夷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小報上那些無聊的新聞,用手指翻閱一下,被另一則消息吸引。
“大理高相國擬將真千金許配廣陵郡王,以彌過失,結兩國秦晉之好。”
一個失去了身份的假千金,是不配做廣陵郡王妃的。即便在百姓心裡,真千金配廣陵郡王纔是人間佳話。郡王娶過假千金這點事,在時下的人眼裡,壓根兒算不得什麼,成過親的廣陵郡王仍是冰清玉潔。
小報有刻意迎合觀衆興趣的需求,自是把真千金誇得如同瑩光美玉,把假千金貶得如同茅坑臭石,一文不值。
杏圓氣不打一處來。
“朝廷就該把這些小報都取締了,再把小報販子抓起來,有一個算一個打五十大板,沒得一個是冤枉了的。”
辛夷認真將小報讀完,閒閒地放下。
“你管他們怎麼寫,不影響你吃飯如廁,懶得理會。”
杏圓大驚失色,“主子,你怎麼能這樣想呢?”
“不該這樣想嗎?”
“當然!”杏圓繞過小几蹲在辛夷的面前,將小報攤開來,一字一字地指,眼睛裡滿是憤慨。
“小報瞎編的雖然不少,可許久事情也不是無風起浪,他們肯定是聽說了什麼,或是得了誰的銀錢,故意放出這等假消息看看各方的反應,說不定,大理相國真想嫁女,官家也有心撮合,平息兩國矛盾呢?”
辛夷看她說得一本正經,脣角憋不住的笑。
“什麼時候我們家杏圓姑娘變成女中諸葛了……”
“你還笑?”杏圓不滿地嗔怪,替她着急得不行,“郡王妃,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呀。尤其眼下,郡王傷病未愈,腦疾又沒有根除,同你離心離德的,萬一他要聽了別人的胡吹,同意娶這個什麼真千金,你可怎麼辦?”
“他敢!”辛夷嚴肅臉,“他敢頂着那張臉娶別人,我便讓他不能人道。”
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把杏圓嚇一跳。
這模樣看着怎麼有點像曹大姑娘了?
“那倒也不至於,不至於……”
杏圓打着圓場,覺得自己可能把話說重了,正要說點什麼來緩和主子的心情,便聽辛夷一聲低笑。
“逗你玩的。他要娶,便讓她去娶。”
“郡王妃?”杏圓不可置信,“那你怎麼辦?”
“我?”辛夷微笑,“自有我的安排。”
“不要!您不會那麼苦命的。桃玉他爹是算命先生,她特地讓他爹給您算過了,您是大富大貴的命……”
辛夷臉都快要笑抽了。
“別鬧了……噫?樓下什麼聲音?”
那喧鬧聲就在平臺下方,一羣人在說着什麼,孫懷、段隋兩個的聲音格外地響亮,好像在阻止傅九衢。
辛夷頭痛:“郡王又在作什麼妖?”
從術後第三天,傅九衢身子略微好轉開始,這位就沒有消停過。
第一天,就差點把辛夷的手術房給拆了,那一套蒸餾設備更是被他反覆把玩、愛不釋手。隨後,不知他哪一根神經發作,欣喜若狂地讓孫懷找來定製器具的工匠,親自描畫了各種圖紙,要定製各種奇奇怪怪的實驗工具。
孫懷差點被他嚇死。
“這腦疾來勢洶洶,把主子害傻了麼?可怎麼得了?”
孫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傷傷心心,很快藥坊上上下下都知道廣陵郡王受傷後患上腦疾,與以前大爲不同,人有點變傻。
長公主爲了讓兒子“診疾”方便,調派來丫頭婆子十餘人,並送來各種補品和吃食,還配了兩個廚子,只爲讓他吃住舒服一點。
結果他倒好,把鴿子放飛了,說是要觀察二次元空間生物的習性和特點,而那隻可憐的雞被解剖了,說要看一下器質結構存不存在變異性。
等那一隻被分解的雞拿到廚房,廚子哭了。
“郡王的刀功如此之好,實在羞煞我也,我愧對竈神、愧對祖師爺,我沒臉見人了……”
傅九衢用辛夷的手術室,用她的器具,摧殘他的花花草草,用他科技狂人怪異的思想和邏輯,對所有人的眼球進行了一次洗禮……
同樣也是他,用癲狂不羈的舉止擋住一波波來自朝廷的清算。
有朝臣說辛夷是假千金,和高明樓是一夥的,不能再待在廣陵郡王身邊,諂媚郡王,應當着大理寺將她查辦入刑。
當天夜裡,那朝臣剛納的小妾突發癔症,用刀子刺傷了他的咽喉,大夫說救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傷了的嗓子,怕是再說不出話了……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害人不淺,卻十分儘性。
辛夷已經習慣了。
但她沒有想到,今兒他倒是沒作,只是要洗澡。
身上有傷,孫懷倒是每日伺候他擦洗,但傅九衢哪裡受得住,眼看傷口癒合,便要人備水沐浴,孫懷阻止,他乾脆推開窗戶,說今日太陽好,不如在五丈河裡遊個冬泳……
孫懷和段隋已經快要瘋了。
“郡王妃,郡王妃,您來得正好,快勸勸爺吧。哎喲,這可怎麼是好,怎麼是好呀……”
傅九衢正在噸噸噸地喝水,聞言瞟辛夷一眼,放下水杯便舒展手臂,做起了熱身運動。
“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