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到來,底下的伙計可殷勤了,一道道美味佳肴送上桌,荷葉粉蒸肉、蒲雪黃魚、冰糖炖甲魚、黃山炖雞、太爺雞、烤乳鴿、油爆大蝦、文思豆腐、梁溪脆鱒……
十幾道大菜滿到桌上都擺不上,又多開了兩張桌子,簡直是酒樓的招牌菜全上了,讓人看了口水直流。
「尾巴掃干淨了?」
「一共三十七名死士,一個沒漏下。」
包廂內多了一名黑衣男子,雙手環胸,抱劍而立,身形高大而令人望而生望,目光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冰岩。
「誰家的?」司徒風絕面不改色的替妻子布菜,允許她喝一小杯桃釀,微醺更動人。
「左相府出來的。」
他手一頓,目光銳利如刀鋒,「那老賊他也敢……」
「風暴哥哥,你還站著干什麼,快過來一起吃。」掌櫃上太多菜了,肯定吃不完。
一听見風靈犀軟音輕喚,面色如冰的黑衣男子露出一抹寵溺的微笑,向她走近,惹得司徒風絕吃味不已。
「嗯!」風暴一坐下,風卷殘雲似的狂掃桌上菜肴,他餓壞了,殺人也需要力氣,吃飽些再砍幾顆前來送死的腦袋。
*
第十章 替大伯子治腿傷(2)
「你說什麼,我的腿還有救?」是真的嗎?沒拿他開玩笑。
「冷靜點,大哥,我知你此時的心情非常激動,可是要謹記隔牆有耳。」在自己府中還得百般防備,實在可笑。
「隔牆有耳?」什麼意思?
兩頰凹陷的司徒風華已失去往日光采,連一向被人羨慕的滿頭黑發也黯淡無光,失去光澤,他就像行將就木的老人早已沒有一身生氣,活著就是為了等死,人已如灰。
但是二弟跟他說他的雙腿還有恢復的機會時,古井一般的眼楮迸出光亮,雞爪似的十指緊捉二弟雙臂。
只是一听「隔牆有耳」,他忽然驚覺事情不單純,他都已經是一個無法行走的廢人了,還有誰會關注他,豈不是多此一舉。
二弟會說出這話,肯定事有蹊蹺,他的腿傷有可能是有人刻意為之,為的就是不讓他行動自如。
曾經風華絕倫的司徒風華雖然失去斗志,頹靡不振,可他對政事的敏銳度還是存在,簡單的幾個字立即勾起他的警覺性,一點即通的將事情串連,面色微沉。
「犀兒說你是中毒,而非重壓造成的雙腿壞死。」
「中毒!」他眼神驚愕。司徒風絕低聲道︰「大嫂。」
司徒風華倏地一眯眸子,「是她下的手?」
「還不確定,但除了她我想不到別人。」八九不離十,他已經派出手下追,遲早水落石出。
「那個毒婦……」他咬牙切齒,枯瘦的手往坐下的輪椅扶手一拍,雙眼因怨恨而血紅。
「大哥,不要為無關緊要的人弄傷自己,她本來就是外人,不用太把她當回事。」
如果真是她所為,靖王府留不得她,若是她願意和離還能保住一條命,否則只有「暴斃」一途。
「她毀了我一生……」司徒風華語帶沙啞,似乎為著自己的不幸而嗚咽,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落得被女人殘害的下場。
「大哥,還不到失志的時候,你要振作,重新站起來讓所有人看看,我們靖王府的兒郎是打不倒的,什麼陰招詭計都難不倒,給予敵人痛不欲生的回擊。」他們兄弟聯手還有闖不過的難關嗎?
听到二弟的鼓舞,司徒風華冷卻多年的心又沸騰起來,點頭答應一聲,「好。」
略微停頓一下,他又問︰「她的毒從哪得來?」
竟然沒有一個大夫看得出來,歹毒得令人發指。
司徒風絕一撇嘴,「沒人唆使她哪敢肆意妄為,不是司相爺便是宮里的那位,唯一一次的聰明是進宮請旨賜婚。」
司鳳無腦,盡做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大哥出事,難道她就有好日子過?司徒風華的眼神布滿恨意和不甘,「告訴我實話,我的腿真的還能復原?」
他如今只剩下這個希望了。
司徒風絕握緊兄長的手,卻因握到一把骨頭而差點落淚。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這本是眾人對大哥的贊揚,可是打從受傷以來,這些詞就離大哥遠去了。
「總要試試吧!」頓了頓,司徒風絕皺眉道︰「雖說岳母的醫術不錯,可犀兒……大哥,我也不瞞你,真不曉得。」
「什麼?」他訝然,這是拿他試藥?
「大哥,我信她,就算死馬當活馬醫活,賭她一回。」賭贏了,海闊天空,不成,不過保持原來的樣子罷了。
司徒風絕的不確定叫司徒風華猶豫不決,他低頭看著怎麼掐、怎麼捏都沒反應,不痛不癢的腿,面泛苦澀。
這時候,房門被推開,風靈犀赫然出現。
「什麼叫死馬當活馬醫,你這話太傷人了,為了大哥的腿我還通令各地的風家藥鋪為我找藥,一搜集齊了我馬上來給大哥治腿,你倒是好,背著我說我壞話。」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還沒落個好字。
看著小妻子蹶著嘴,一臉不悅,暗喊聲糟的司徒風絕趕緊上前,連哄帶笑賠不是,「是我嘴瓢了,說錯了,你是妙手回春女神醫,巧施神手閻王退,我是擔心大哥事到臨頭又退縮了,所以才用話激他,讓他破釜沉舟。」
你哄妻子牽扯我做什麼,我就是個殘廢,還跑得過你不成?
司徒風華用取笑的神情看向二弟,看到兩人之間流轉的情意,不禁眼神一黯的想到自己的從前,他也曾與人兩心相許,可惜造化弄人,各自嫁娶。
「還破釜沉舟,你怎麼不把他放在火上烤,烤熟了就一了百了,不用浪費我千金一帖的良藥。」要不是其中有幾味極其稀有,還不一定找得到,不然她早為大哥治腿了。
他干笑,順手接過妻子身後北鳳手中提的藥箱,狗腿地說︰「這麼好的藥當然要用對地方,良醫治良將,相得益彰。」
「就你會說話。」風靈犀挑眉一睇,由鼻孔輕哼。
司徒風華也跟著打趣,「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巧言令色的時候,以前小瞧你了,說起討好人的話信手拈來。」
司徒風絕不甘示弱,「大哥,你的腿還沒治。」意思是不要得罪我,神醫是我家的,小心我記仇不給你治。
他威脅,但小嬌妻卻拆他的台。
「大哥不用理他,我幫你治。」風靈犀從打開的藥箱中取出玻璃制培養皿,這是特地讓人從海外買來的,數量不多,用于取血。
「多謝弟妹。」看到二弟吃癟,他嘴角往上一揚。
「自家人不用客套,北鳳,卷高世子的褲管,過膝。」她要先做個檢,看看腿傷的程度。
「是。」北鳳朝司徒風華走去,在他面前蹲下,兩手捉著褲腳便要往上卷。
司徒風華急了,連忙出聲,「男女授受不親,不好勞煩北姑娘,我自己……」
他才想說自己來或由二弟幫忙,可他的嘴巴沒北鳳的手快,話還沒說完,北鳳面無表情的完成主子的矚咐退到一旁。
「醫者無性別,在我們眼中你只是傷患,不是男人。」戴上手套,風靈犀彎下腰輕壓對方雙腿,又觀察司徒風華的表情,應該萎縮卻腫漲的粗腿肚,正如她所料,壓不下去,里面是積淤的毒血。
不是男人、不是男人……這句話是罵人的吧!
表情扭曲的司徒風華十分糾結要不要糾正她,看到悶聲偷笑的二弟,他耳根子都紅了,有揍人的沖動。
「大哥,我先取點血看你中的是什麼毒,另外還會替你放血排毒,一次不會太多血,得慢慢來,等過幾天再用針灸除排余毒,持續幾次你腿的情形將會大為改善……」
「嗯,你取吧!」反正不痛……他自嘲地想。
「好。」沒跟他商量,她便以手術刀劃了個極小的傷痕,惡臭得像腐肉的黑血不用人擠便由創口爆出,濃稠得都快黏成團。
正常的血是一滴一滴,或是像水,而司徒風華的血如同蠕動的蚯蚓一條條,跟線一樣往外拉。
「這是……我的血?」太驚訝了,成條狀。
「對,你的血。」她先用培養皿盛了幾滴黑血,再等放出的血裝滿一碗,便替他止血。
「它看起來很黑……」還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聞著像用水泡發的腐肉,浸泡在臭水溝一個月以上的味道。
「這是毒血,因為沒法排出身體才呈現黑稠狀,最近這幾日都會是這樣的顏色,等會我開個藥,你一日三服,不能斷藥,是舒緩排毒的痛。」好在還來得及,再拖上半年就沒救了。
「會痛?」司待風華不知該歡喜終于能有痛的感覺,還是苦笑「死」了多年的腿活了。
「很痛。」隨著毒被排出,知覺也會慢慢恢復,那麼異常腫脹的雙腿也就會感覺到要爆開似的疼痛,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
「我不怕痛。」就怕當個拖累家人的廢人。
*
正如風靈犀所言,排毒的過程真的痛到生不如死,司徒風華好幾次差點撐不下去而放棄,兩天一次的放血排毒就是活生生的折磨,他幾乎以為自己死了,在生與死之間排徊。
但是看到兩個弟弟輪流跪在他身前擠血,他們被血染黑的手不停下,一下一下輕輕擠著,怕他痛不敢用力,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強撐著不讓它滑落。
家人們都在為他努力,他又如何能夠放棄?
咬牙撐過十日的治療後,司徒風華原本青紫的雙腿退去腫漲,整整縮小了一圈,變成皮包骨的青白色,淡青慘白,很是嚇人,但和先前的腫脹一比好很多了。
更令人驚喜的是,風靈犀找出了他所中之毒的配方,制作了對癥的藥。
司徒風華信心大振,更是積極地配合,除了療毒,也听風靈犀的話做復健,試著做些簡單的運動,要慢慢讓腿恢復正常。
不過連著數日從屋里飄出濃重的藥味,引發司鳳的疑心,她不止一次想沖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卻被院外的府兵攔下。
司徒風華夫婦分兩個院落居住已經很久,他搬進前院的一個院落,本就不喜見到司鳳,如今得知妻子可能就是對他下毒的人,更是吩咐不準她踏入一步。
「為什麼不許我進去,那是我的丈夫,我連看他一眼都不行嗎?」她一個勁的鬧,不看到人誓不罷休,越是一無所知她越是想弄個明白,想著法子一探究竟。
「請回去,世子妃,不要為難我們。」以長棍擋在前面的府兵面色清冷,微微攏起的眉頭看出他的困擾。
「是你們為難我……什麼時候我成為人人閃避的臭蟲,任誰看到我都一言不發的走開,我身為妻子,難道連關心世子都不成嗎?是不是世子病得很嚴重,才會日日藥不斷口的往里送?」她故作委屈關心的套話。
「恕我等不能告知,世子妃請離去。」府兵態度強硬,不因她的身分而退讓。
一再被拒絕,司鳳惱了,「我就要進看誰敢攔我。」
「請自重,世子妃。」
司鳳尖叫,「不要叫我世子妃,你們眼中根本沒有我的存在!」
每听一回都備感羞辱,像是在嘲笑她有名無實,是個空頭世子妃,公婆不喜,夫婿無視,府中下人冷淡待之。
風靈犀這時候來了,看著眼前撒潑的女人,頭痛無比。
「大嫂,你怎麼又來鬧了,不是跟你說大哥在調養身子,休養期間最好不要受到干擾。」若她真出自關心倒還讓人高看幾分,偏偏……懷有目的而來。
看著風靈犀,和她身後端著藥碗的丫鬟,司鳳月復中一把火往胸中竄,「憑什麼你能來,而我一步也入不得!」
風靈犀很想說︰因為狗都比你有良心。
「大嫂,不是我要說你的不是,請問你哪一次見大哥不是大吵大鬧,一副要將屋子拆了的樣子,大哥身子不好,禁不起你一再鬧騰。」
「哪對夫妻不吵吵鬧鬧,他是我的丈夫,我聲音高一點又怎樣。」他就該容忍她,而非不理不睬。
風靈犀對她的說詞不以為然,「我和夫君不吵,他都讓著我。」床頭吵、床尾和這一套用不到他們夫妻身上。
「你……」她一臉妒色。
「不好意思,讓讓。」風靈犀看似沒用多少氣力便將司鳳推開,府兵往兩邊退開,她帶人入內。
第十一章 聯合起來對付她(1)
「什麼,全沒了!」章皇後暴怒,氣到兩眼發紅。
「……一個也不剩,連尸體也瞧不見一具,滿山滿谷是血染紅的顏色。」花了多少心血才養成氣候的兵士,一夜之間成了血腥戰場,到處斷壁殘垣,血跡斑斑。
「確定是死了嗎?」也許只是受傷,還能找得回來。太子神色陰郁,「母後,那是兒子親眼所見。」
因為不相信,他特地去了練兵的山谷,結果……他吐了。
雖然沒看到一丁半點的尸塊,光是沖鼻而來的鐵銹味,他當下腿軟得站不住,心里大感不好,因為要死多少人才有這麼濃重的血腥味,滲入地里呈暗紅,往下一挖尺深全是血,還有未干的血漬往下滲透?
放眼一看,樹上、草間、花叢里,無處不是鮮血,覆蓋大半的鮮綠,宛若血色山林,如果不曉得這是士兵被屠殺殆盡所造成的景象,他也白活了。
太子陰沉沉地說︰「而且,兒子昨天晚上收到了這個。」
「什麼東西……啊!血!」章皇後命人打開面前一口紅木箱子,她探頭一看,當場嚇得倒退三步。
「舌頭。」太子臉色陰沉。
「舌……舌頭?」為什麼要讓人送來這惡心的玩意兒,快嚇死她了,她的心還怦怦跳。
「兒子讓人數過了,不多不少一萬根舌頭。」
聞言,章皇後的臉沉到快滴墨,「剛好是我們養在城外的私兵數目,倒是沒漏掉。」
「母後,不只是城外一萬私兵。」太子面上的憤怒轉為恐懼,他有種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感覺。
章皇後手指一顫,「什麼意思?」
她不想問,卻又不得不問,隱約中她有不好的預感,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右邊的眼皮子跳個不停。
「因為一早收到血淋淋的整口箱子舌頭,因此兒子不放心連放了三十幾只信鴿,可是一只也沒回來,也就是說,不是沒機會飛出京城,要不……」他不敢說出心中的懷疑,那絕對是致命的打擊。
「太子,你不要自己嚇自己,應該……」章皇後忽然啞了音,沒法說下去,她自個兒也清楚,八成不樂觀。
「母後,要怎麼辦,若手上的兵力真沒了,我這太子之位還坐不坐得住?手上籌碼不夠如何去爭。」太子慌了,困獸一般的走來走去,不時喃喃自語,幾乎陷入瘋狂了。
章皇後一喝,讓太子清醒,「急什麼!也許是對方故弄玄虛想讓我們自亂陣腳,你一急不正中其下懷,中了他們的圈套,當務之急是確定眼下狀況,不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