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壽 第26頁

這個男人,又哪里是會買糕點的人?

哼一聲,她伸手從他掌心拿起棗子糕,開始慢慢地吃。暗紅色的糕點,清香撲鼻,入口綿軟,即便再不常吃糕點的人,也能吃出這棗子糕的新鮮。

下垂著的視線,則不經意地瞥了瞥老牛車一路行過的密林。

黑山的人,該就在她看不見的某一處緊緊跟隨著吧?

昨天,她故意不住店,就是想看一看,看一看這男人到底會牽動黑山多少的注意力。

如今又是討她歡心的野禽野物,又是故意擺出來嚇她的群蛇,甚至還有這今早剛出爐的新鮮糕點——

哼,果然啊丙然,龍齊天如何會放心她將他親兄長如此簡單容易地帶出他的勢力範圍?

「阿壽。」她輕輕喊一聲。

男人微笑著望她。

「想不想去我出生的地方轉轉?」她不抬頭,只望著手中所剩不多的新鮮糕點,似是不經意地閑聊。

「……好啊。」男人還是微笑。

她同樣也微微一笑,將最後一口的棗子糕丟進嘴巴,隨意地側身一仰,便靠躺在男人的大腿上。

男人似是微微僵了下,但又或許只是她的錯覺,仰著臉兒望去,男人還是笑眯眯地,甚至抬手模了模她依然高高束在腦袋頂上的馬尾巴。

一切,是如此的自然。

如同,天下所有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一般。

「阿壽,如果,永遠這樣的下去,該多好。」她合上眼,含糊地笑一聲。

「好啊,我們就永遠這樣地下去啊。」男人的聲音听起來,有些遙遠,有些模糊。

輕觸在她發上的手,那極輕微的一顫,沒逃月兌她的銳利。

她卻是毫不在意地視而不見,微微扭了扭身軀,尋了個舒適的姿勢,親昵地靠著這男人,唇角彎彎地,心情愉悅地,睡去。

即便老天爺真的沒長眼楮,也請,讓她先嘗一嘗如此新鮮新奇的經歷吧,在她,萬劫不復之前。

慢吞吞的老牛車,慢吞吞地一路向著南,慢吞吞地走著。

男人照舊趕著車,她照舊懶洋洋地躺靠在車轅上,手里搖晃著一兩朵從路邊采的野花,吹著或輕快或婉轉或響亮的口哨。

偶爾的三兩句閑聊,大多數無語的沉默,卻很奇異地沒有一點點尷尬的感覺。

記憶中,從不曾有過如此輕松的日子。

輕松的日子里,她常常不由自主地來思考這個男人。

她與這男人相識三載,但其實不過是見面點點頭說一兩句場面話的交情吧,真的與他相處,其實也不過是這出了留春鎮的這些天而已。

相處了這些天,對這個男人,慢慢真正地開始了解。

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很不喜歡同陌生的人交往,甚至連稍微的近身,雖然不會板著臉拒絕,但微微縮起的眉,她還是看得見的。

知道這個男人其實十分的戀家,或者說其實真的不喜歡外出。在陌生的地方,晚上休息時,他總是睡眠極淺,稍微的動靜都會醒過來,而後合著眼假裝沉睡地靜靜等待天亮的到來。她默默看了,卻什麼也不會說,最多,在他每回三更半夜卻一直呼吸輕淺時,她會假裝沉睡著翻幾個身,順便將他的胳膊摟進懷里,或者將自己的胳膊壓上他,不見得會有什麼大的意義,但,次數多了,這男人的氣息也終于會慢慢變得平緩,最終沉沉睡去。

到了這幾日,這男人甚至習慣了會主動將她納進懷里,呼吸著她的氣息,在她還不怎麼困頓時已沉沉地睡了去。

這代表,他終于肯信任她了,還是,已經將她當作了……親近的人?

偶爾他睡去她卻清醒的一刻里,夜色里,她望著這個怎麼看怎麼帶著三分弱氣的男人模糊的面容,心里會有微微的酸,微微的苦,卻又含著一絲絲不易察覺覺的甜。

很奇異很奇異的感覺。

她這長長的二十余年的生命里,記憶里,似乎從來是只有她一個。餓了沒有人關心,渴了沒有人在意,病了沒有人照顧,甚至幾次遭遇凶險時,她能靠的,還是自己,唯有自己。

如今,卻被完全不同于自己的一個人依靠著,倚賴著,心情,真的很奇妙。

有時候,她會呆呆望著他合著的眼楮,呆呆出神。

那麼一雙看上去黝黑深邃的眸子,為什麼在偶爾望著她時,會是那麼的目光清朗?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這個男人,投注到她身上的視線,不再是初遇時那般的神色疏離?

愈來愈平常地被他清朗的目光注視著,那目光中毫不遮掩的溫柔靜謐,總會讓她心有些慌張,有些雀躍,總會怦怦跳得極快。

便會不由自己地面龐發燙發燒,便會不由自主地想逃開他的清朗目光。

有時候,她會呆呆地想,這個男人如此的望著她,是什麼心情,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是真的……稀罕你。

那一夜,他似乎很是認真地說給她听的話語,總會在這一刻沖破她記憶的牢籠,跳出來對著她張牙舞爪。

真的很稀罕你。

會,是真的,還是,為了同她一樣的某種目的,故意的對她示好?

她雖然從不說,可心底,卻是那麼那麼的在意著這句話……稀罕著這句話。

即便是假的,即便只是虛與委蛇,她偶爾卻會自暴自棄地想,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就算是虛與委蛇又如何?這一生,又有誰曾如此的對她說過一字半字,又有誰會如此用心地來騙她?

即便是真的受了騙,她,還是開心的啊,還是覺得很甜很甜的啊。

很甜很甜的時候,她又總會問一問自己,我,又是如何的呢,我面對著如此心情的他,又是怎樣的心情呢?我還真的是如剛來留春鎮時那般的心情嗎?我對他,是假的,是虛與委蛇,還是,有著其他的存在?我會偶爾地說笑話逗他開心,我會不由自主地操心他是否睡得沉,我會這麼浪費時間地望著他發呆,我會想這麼一大堆有的沒的,我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呢,對著他?

卻,不論她想多久,不論她想多少回,她,還是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分不清,這個怎麼看怎麼帶著三分弱氣的男人,到底在自己心里,佔據著怎樣的位置與……分量。

她從小顛沛流離,她吃了無數的苦難,她甚至被人操縱如傀儡,她咬牙忍下一切,咬牙忍下所有,為的,是什麼?

有時候,她會冷笑,冷笑著說,好吧,好吧,沈十三,你辛辛苦苦了二十年,馬上就要達到目的了,難道你為會了兒女之情,就白白地讓你所有的心血付之東流嗎?

她立刻會啞然失笑。

她自孩童時便流離各地,從不在一處待上很久,往往剛剛熟悉了這一陌生的所在,剛剛結識了新的面孔,就會立刻流浪往新一處的陌生所在,重新去結識新一番的陌生面孔。寒來暑往,從不止歇,春去秋來,永無窮盡。

十多載的流浪,十多年的顛沛,她早已學會了將所有的所有漠然處置。

任何的感情,早已,不在她的記憶之內。

兒女之情?

她與這個男人之間,不過短短時日,竟會有了可笑的勞什子兒女之情?

炳哈,別開玩笑了。

不要說明白她底細的那些人不肯信,便是她自己,便是一萬個不肯信的啊!

可,情不自禁地想對這個男人好,無論如何,她總是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想不明白啊。

第十五章那麼稀罕你

天悠悠,地悠悠,鳥兒飛到何處是盡頭?

山悠悠,水悠悠,魚兒如何尋到龍門口?

風悠悠,雨悠悠,姑娘路上走啊走……

她煩躁地將口哨吹得直送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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