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壽 第27頁

「心情為什麼不好了?」

男人不回身,只輕輕問一句。

她愣了愣,而後輕輕哼一聲,卻也不想回答他。

「還在氣我方才在小鎮不許你插手管閑事?」男人又問道。

「……要管閑事的是你吧?」她暫停了口哨,將手中的無名野花隨手扔出車轅,手遮在額頭,眯眸瞪著漸漸西斜的秋陽,笑也似的哼道,「有沒有很失望?」

「咱們只是普通老百姓,又沒有什麼可拿出手的實力,本就不該管那些閑事。」男人沉默一刻,才接著道,「那小乞丐會被客棧的人狠打,不是因為他總賴在客棧門口不走,而是錯在他不該起了壞心去偷那些客人的東西。倘若此時不教訓,他長大後,會成怎樣的潑皮無賴,誰也不能斷定。」

「那也要他有命長大吧?」她不屑地再哼一聲,將眼合起,懶洋洋地道,「到這世間走上這麼一遭,才知道還是你那留春小鎮民風淳樸,沒有窮苦,沒有惡霸,沒有爭斗,沒有勢力,是不是?」

「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並不理會她的話,只輕輕地笑一聲,似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不管命運如何,只要靠著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她心猛地一跳。

「方才我不許你插手,是想要那小孩子自己想明白。」他沉默一會兒,舉鞭子喝一聲又開始偷懶的老黃牛,才繼續平靜地道,「他倘若從此再不甘受他人任意侮辱,自然會奮起一搏,自然會想方設法月兌離乞丐的身份。」

她慢慢睜開眼,慢慢將視線轉向這個男人挺直的肩背。

「倘若他卻從此更加畏縮了呢?」她笑哼。

「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與誰也沒有關系。」他淡淡道。

「倘若我們方才隨手拉他一把呢?」她沉默了會兒,不情願地道。

「這次拉了他,難道還能拉他一輩子?」他很無所謂地笑一聲,「路遇不平,拔刀相助。這雖然很好,卻會削弱了被助之人的意志。誰會一輩子總遇到能襄助自己的他人?誰又會一輩子不厭其煩地總會去襄助他人?」

「……阿壽,你,只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他甚是偏激的話語,她毫不奇怪,卻又忍不住微不可見地嘆一聲,心里,頓時覺得很空,很空,不知是失望還是……失落。

「難道十三——」他卻頓住,微回頭瞅她一眼,目光是她這些時日很常見的清朗,輕聲道,「渴不渴?你不是買了梨子嗎,要不要吃一個?」

她有些悶地搖搖頭,望著他如常的舉止,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他自然瞧得出她的神情,便揚揚眉。

「阿壽。」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慢慢將視線轉向偶爾鳥鳴風過的曠野,輕輕道,「是不是……你小時候便如此……過來的?」

天地間一下子寂靜下來,她幾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聲。

似乎過了好久好久,男人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來——

「‘武林江湖,宮家維護’,這一句話,你總該不陌生吧。我娘親,便曾經是以維護江湖正義自詡為己任的武林世家宮家的上一代宮主。她很是在意自己總理江湖是非的權勢,嫁于當時身為黑山之主的我爹後,自然想生一名女兒繼承她的宮主之位,可惜卻一連生了我和小天兩個兒子,所以在生下小天後便憤而回了宮家。」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下去︰「我五歲那年,我爹帶著我和小天去尋我那兩年多不曾回過家的娘親,見到了,我爹娘卻發生了爭執,我呆呆在一旁看著……我娘拔出匕首,威脅我爹,說,倘若再逼她回家,便立刻自盡……我爹去奪那匕首,卻被我娘一刀刺進胸口,我嚇呆了,慌忙上去阻攔,我娘無意識地一揮,那匕首正巧刺進了我胸腔,從心口到下月復,幾乎五髒盡傷。」

她雖早已知道此事,但此刻听他親口說起,還是震驚無比。

「我爹顧不上管我,拼命將我娘帶走,數日後,黑山弟子在黑山百仗崖尋到了我爹娘的尸首。」他聲音極是平靜,極是平穩,似乎說著的,是不相識之人的身世,「那時,小天才不過兩歲,所有的情景全都看進了眼里,卻是一聲也沒哭,只抱著我,靜靜等來了黑山弟子。」

她張唇,卻竟是說不出一字半語。

「我身受了傷,卻是鎮定了下來,勉強將傷口拿衣裳裹住止血,吃了隨身攜帶的藥丸增補體力,和小天挪到背風之處,甚至還燃了通訊煙花召喚黑山弟子前來。」他輕輕甩一下趕車的鞭子,動作流暢而平穩,似乎絲毫沒被自己正在說的那驚心動魄的往事所累,「二哥說過,倘若那時候不是我自己處理得當,早就不治身亡了。」

……

他那時不過是五歲的稚兒而已!

倘若是她,可能做到這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一時間,她竟是心跳如狂,不知名的痛,讓她似被刀絞。

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回過身來,神情淡淡的,見她怔忡的模樣,不由緩緩微笑起來。

「吶,你看,倘若萬事都想等著去靠別人,我如何可以現在同你說這些?」他抬起自己握鞭的手,垂眸,慢慢將那鞭子握得更緊,低低地笑,「我的命,便是我自己搏來,便是握在我掌中。」

「阿壽……」她輕輕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嘶啞,如同喉嚨被刀割過一般,痛不可抑。

「我娘刺傷我爹又刺傷我的那匕首,便是這個。」他似是沒听到她的低喚,從靴子上抽出長約八分的小巧匕首,垂眸,仔細地拿手指撫過。

匕首,名為銀雕,身長八寸,天山玄鐵制成,小巧玲瓏的可愛,樸素的牛皮鞘,銀制的雕花手柄,潔白的小小銳刃寒光閃閃,吹毛斷發絕對不在話下。

她不用眼看,也知道,男人如今手中輕托的,便是自己花費了無數心血、浪跡于留春鎮想得到的東西。

「這匕首,我原本已給了小天。」男人微微地笑,並不看她,只輕巧從刀鞘抽出那雪亮的匕首,右手食指緩緩摩過那光潔的銳刃,垂落的眸子中,閃過痛,閃過惱,閃過遲疑,卻似乎又什麼都沒有,輕輕抬頭,他朝著她淡淡揚眉,「偏偏你非要拿它當作聘禮,害我只好去找小天,結果被他好一頓嘲弄。」

她輕輕咬住下唇,並不接他的話。

「哪知這匕首就放在我屋子前的柳樹里呢。」他慨嘆似的呼口氣,有些受不了地笑著搖頭,「我屋前那棵柳樹多好的景致,偏偏被小天一掌轟了去。」

她恍然大悟似的啊了聲。

她和這男人離開留春鎮的前一天,那看她不順眼的青年氣勢洶洶闖進園子,帶著無盡殺意的眸子陰沉盯了她好一刻,倘若不是阿樂猛施眼色要她千萬別開口說一個字,她或許真的會因為故意的挑釁而丟了自己這條小命也說不準呢。那青年狠盯了她半晌,隨手揮出一掌,震天響的喀嚓聲里,那棵她曾撞了頭更狠踢過一腳的雙手合抱尚且不來的柳樹,竟攔腰斷為兩截!

她當時還以為那青年是將那柳樹當作她來泄恨哩。

「你同小天,到底哪里來得這麼大的誤會啊。」男人猶在感慨。

……你那親弟生平最最厭惡女人,如今卻竟有一個不知好歹的心懷叵測的壞女人要將他的親兄長騙到什麼危險的地方去,若我是你那親弟,直接將這女人一掌砍成兩截才稍解心頭之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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