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女茶師 第2頁

這位古嬤嬤是方辰堂的妻子孫嘉欣的女乃娘,總是笑眼眯眯。

姜岱陽性子硬,上一世總是愛理不理,眼下他下意識的向她點個頭,惹得她一愣。

他腳步未歇的越過古嬤嬤進屋,袁平則留在屋外,與她大眼瞪小眼。

主屋的擺設富麗雅致,姜岱陽知道這屋里的一切都是養母親手布置。

方辰堂夫妻已經用完早膳,圓桌上也已收拾干淨,添了茶香。

姜岱陽看著正在為養父整理衣服的養母,即便已有心理準備,此時再見,他喉頭哽結,眼楮鼻酸,連忙低下頭掩飾此時的激動。

「陽哥兒這麼早就過來請安了。」

孫嘉欣明眸丹唇,言談舉止磊落大方,不似一般拘禮的夫人。

她一手為丈夫整理衣襟,不忘給丈夫使個眼色,要他態度稍微放軟些。

這養子與貼心的養女大不同,心高氣傲,听不得丈夫說的實話,不屈不撓,時而頂撞,她雖努力打圓場舒緩氛圍,但養子的擰≠子脾氣實在不是普通的暴躁,與同樣嚴謹好面子的丈夫硬踫硬,養子吃虧多,但仍是撞牆不回。

方辰堂下意識輕哼一聲,卻接收到愛妻的挑眉一瞪,他瞳眸微閃,想到愛妻昨晚提醒,他這當老子的再這麼叨念下去,桀驁不馴的二子鐵定會收拾包袱逃家,到時候不知是誰會牽腸掛肚,悔不當初?

又想到一大早柏軒院送來的消息,臭小子昨晚還真的整理了包袱,他抿抿唇,淡淡的開口,「用過膳沒?」

姜岱陽待內心翻騰的情緒平穩些,方才啞然開口,「父親、母親,川玉用完膳了。」

聞言,夫妻倆飛快對視,這小子說話都是用「我」自稱,川玉是他生父為他取的字,他從沒掩飾他有多討厭這二個字,現在怎麼?

方辰堂蹙眉看著養子,姜岱陽屏息不敢說話。

方辰堂五官極為精致,比女子還漂亮,因而刻意蓄胡,在外形象氣勢懾人,皆是一派強人風範,不好靠近。

在姜岱陽眼里,養父一雙狹長鳳眼一瞪,這氣勢就夠讓人怯懦,再加上脾氣硬,油鹽不進,不好相處,交好的友人不多,不過他做生意有誠信、有原則,童叟無欺,連帶的也將茶行商譽帶到極高的位置。

孫嘉欣回身示意渾身緊蹦的姜岱陽坐下,讓他喝茶,隨即跟丈夫談起接下來幾日與幾家夫人出游等生活瑣事。

姜岱陽靜靜听著。

孫嘉欣是個很特別的人,性格爽朗,廣交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不止商界,就連官場的夫人小姐都特別愛來找她喝茶聊天或商量事情、討主意,可以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她出身大戶商家,因得父親寵疼,父親出外做生意皆將她帶在身邊,故比尋常鎖在深閨的女子眼界都寬,歷練也多,隨口一來就是故事。

出乎夫妻倆意料,兩人談著事兒,在過往,這小子可沒多大耐心,這回竟靜靜坐著,再見他那雙漂亮狹長的鳳眼微紅,帶著點思慕及愧疚?

孫嘉欣一挑眉,想也沒想就看了窗外一眼,沒下紅雨啊。

姜岱陽自然看到養母那半開玩笑的一眼,暗暗調整呼吸。

重生不過幾個時辰,他思緒起伏太多,更有許多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此時此刻可以靜靜的听著他們話家常,他感謝上蒼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也在心里再次起誓,這一次他絕對要當個好孩子,不讓他們擔心。

夫妻倆僅是頓了一下,又聊起呂芝瑩,今早天剛泛魚肚白,小姑娘就帶著兩個丫鬟及茶行二管事出發到青州,五天後才會回來。

聞言,姜岱陽眉頭一擰,听來這是早就排好的行程,而他人在方家卻絲毫不知,昨夜還纏著呂芝瑩說了那些話……

他的確太自私,也太自以為是,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但連她在做什麼都不清楚,難怪她拒絕了他。

姜岱陽捧起茶杯喝了口茶,咽下口中的苦澀,放下茶杯,起身向養父行禮,「昨日川玉沖撞父親,怒不可遏下收拾包袱想離開,可收拾完才發現天下之大,竟無川玉容身之處……」坦言自己昨晚的所為,因為他知道再來的改變必得有個合理的借口,「川玉一夜無法入眠,思及過去種種,愧疚襲來,反思一晚,決定痛改前非,請父親、母親原諒川玉過往幼稚莽撞之言行,川玉日後一定謹言慎行,務實的學習商道。」

「你這小子是魔怔了嗎?一口一個川玉。」孫嘉欣一挑柳眉,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姜岱陽俊臉有些燒紅,但仍拱手回答,「小子是澈悟。」

哎喲,孫嘉欣忍俊不住笑了,「好,很好,不過可別只澈悟一天喔。」

「一定。」

方辰堂錯愕的瞪大眼,這要是以前,愛妻調侃,這小子絕對像被點燃的炮竹,氣呼呼的轉身就走,現在卻執禮不動?

他忍不住暗暗給愛妻使了眼神,這小子莫不是中邪?

姜岱陽看到養父母交換的神態,內心苦笑,前世的自己是惹禍大戶,什麼道理都听不進去,時不時就得罪人,還因自卑心作崇,自己錯了卻比別人凶。

「川玉再三深省,過去辜負父親及母親的教養,川玉不願如此混不吝的虛度光陰,故而想請父親將杜師傅再找回來教習武功。」語畢,他再一次抱拳行禮。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中都是訝異。

由于長子體弱多病,他們找來鏢局的杜師傅教他習武,鍛鏈身體也好,無奈一年年過去,長子能不生病就好,哪有氣力練武?

後來年僅六歲的姜岱陽進了方家,小家伙長得虎頭虎腦,還隨著護院學了拳腳功夫,因被生父丟包,脾氣壞,動不動就出手揍人,下手又沒個分寸,方辰堂幾回懲罰下也怒了,請來杜師傅壓著他學武,讓他累到沒力氣去闖禍。

姜岱陽心不甘情不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後來又察覺到學功夫好,還能取巧逃過一些懲罰,日後還真的扎實學起功夫學。

只是他心思重,對外人敏感,又帶著戒心,武功越來越好,一次在外跟一家茶行少東打架,差點沒將人揍死,方辰堂便讓杜師傅離開,就怕他再學下去真會出人命。

「習武又要學經商之道?你這小子真正想的是習武吧。三年前我讓杜師傅離開,你就將一屋子的茶壺杯具全砸了,大吼著我就是見不得你好,要將你喜歡的人事物都推得離你遠遠的,因為我是被迫收養你的。」方辰堂面無表情的看著養子。

姜岱陽頭越垂越低,是濃濃的羞愧啊。

「我昨天說了那麼多,你就想到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敷衍我,順你的意讓你繼續習武,是怎樣?以後不想听訓,施展功夫就走人,反正我也打不過你。」方辰堂眼里是濃濃的失望。

長子先天體弱,且對茶行經營沒興趣,因此盡管收養一事是被迫的,他卻是真的用心在栽培這個養子,可養子卻像扶不起的阿斗,一次次讓他失望。

「父親,我是認真的,不管習武還是學習商道,日久見人心,請父親給我機會,定能看到我的決心。」姜岱陽神情更為誠摯,但緊緊攥拳的手還是不小心透露出他的緊張與渴望。

若照前世軌跡,他有信心及把握能創造前世榮景,可是他舍不得離開方家,眼下能與他們說話,是上蒼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能享受親情,他想多留在他們身邊兩年,享受這樣的幸福。

習武亦是他深思一夜的考量,前世在經商應酬中,他因脾氣暴與人打過幾次架,也遭了幾次暗算,他受的傷其實都不算輕,一次甚至離死不遠,當時他就想著,若繼續習武,便不會這麼淒慘,眼下有機會重來,當然得好好把握,何況那幾個人日後若有機會踫到,他當然得「回報」他們。

方辰堂就著透過窗欞的陽光打量著養子,姜岱陽正值年少,心高氣傲,眉宇間總是帶些桀驁之色,周身氣息也帶著難言的孤傲,對人滿是防備。

然而此時,他那張俊俏臉上雖仍有未曾月兌去的少年稚氣,但眼神平靜而誠摯,氣質也大不同,不過一夜啊……

「罷,你所求,為父準了,你先回去,為父做好安排。」

「謝父親、母親,我先出去了。」

姜岱陽再行一禮,走出去後,想到養父那雙洞察世事的眸子,他只覺得後背濕了一大塊,他知道自己處事得更穩妥些,重生的事太匪夷所思,這個秘密是誰也不能說的。

「怎麼回事?這小子變得很不一樣。」方辰堂忍不住撫須道。

「你罵那小子那麼多年,他也差不多該被你罵醒了。」孫嘉欣說得理所當然,但心里其實還有另一個答案。

方辰堂外頭還有事待辦,便先離去。

孫嘉欣移身到偏廳,家里人口再簡單,她也得管中饋,讓各院管事嬤嬤來稟事後,她吩咐一番,便讓眾人散了。

夏風暖暖,她懶洋洋的斜靠在軟榻上,古嬤嬤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她搧著風。

「夫人稍早回答老爺問題時,心里不是真的認為二少爺是被老爺罵醒的吧?」

「知我者,嬤嬤也。」孫嘉欣嫣然一笑,「少年情懷總是詩,他在瑩丫頭那里栽了個大跟頭,應該是愛情讓他成長了。」

方府上下就沒什麼事能逃出她的耳目,昨夜少年剝心表白的情話早已傳到她耳里。

古嬤嬤微笑,她自然也是個知情者,只是……「夫人不準備插手?」

姜岱陽內在敏感自卑,對外莽撞霸道的個性,認真說來,一點也不適合早熟純善的呂芝瑩。

「我插手做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哪個少年不思春,瑩丫頭相貌好,個性好,又有才情,小子年少氣盛,要沒動心才是他沒眼光呢。」她口氣滿是驕傲。

古嬤嬤執扇的手一頓,月兌口問出,「夫人是樂觀其成?」

孫嘉欣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沒有正面回答。

第一章  改頭換面(2)

軒格院的主屋里,葉瑜坐在床邊,擰眉看著喝了藥,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方泓逸。

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極好,即使病中憔悴,也有一種病弱的柔美,一個男人長成這樣已是麻煩,但個性更麻煩,不喜出門,不想接觸外人,她這幾年也問了師兄,這種自閉也是一種心病,恐懼外界的心病。

她有心治療,卻無從下手,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了。

此時,屏風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一抬頭,就見她的丫鬟夏荷繞過屏風,進到內室,先是一福再輕聲說︰「姑娘,二少爺過來探望大少爺。」

葉瑜蹙眉,本想說什麼,可一想到姜岱陽風風火火的個性,攔阻也沒用,便點點頭。

不一會兒,姜岱陽進到屋內,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藥湯味,在他印象中,這間屋子長年都是這樣的味道。

「二少爺。」葉瑜朝他一福即直起身。

他微微點頭,直視著面無表情的葉瑜,她相貌清麗,膚色極白,一雙明眸清淡,身上亦帶著淡淡藥香,但周身透出明顯的疏離感,擺明不愛親近人。

這樣一個對世俗之事不在乎,一門心思鑽營醫術,只想治病救人的女子,最後卻嫁給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哥?他還是難以相信。

「大少爺一夜難眠,好不容易入睡,二少爺有事還是待他醒來再說。」葉瑜極輕的嗓音響起。

姜岱陽回了神,想到這院子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靜悄悄的,下人們凝神屏氣,走路極輕,就是怕吵到方泓逸。

「我不會吵他。」他聲音亦輕,靜靜站在床前,看著熟睡的方泓逸。

當年養母懷胎七月,在前往莊子的路上遇上一輛失控的馬車沖撞,因而受驚早產,養母也因此折損身子,再難懷孕。

從小到大矜貴藥材補品不斷,但大哥先天落了病根,身體時好時壞,眼下眼窩微陷,神色蒼白,就連唇都不見一絲血色。

年少時的他什麼都想跟大哥比,跟大哥爭,他就是不平,明明大哥整日病歪歪,可是所有人都圍著他打轉。

為此他曾經裝病,然而藥湯太苦,鎮日躺著也太難受,他才不再假裝。

可以說,自從住進方家開始,他就討厭這個大他六歲的大哥,明明是茶行大少爺,對經商、茶葉都沒興趣,沒病時也只好丹青,每每見他悠哉執筆作畫,再想到呂芝瑩才豆丁大就跟著養父進進出出的學習一大堆有關茶的事務,他就覺得大哥自私、沒半點責任心。

書雲,夫乃妻的天,依此下去,身為童養媳的呂芝瑩未來肯定得扛起茶行的重責大任,讓大哥可以風花雪月的養病畫畫,養父養母沒去要求自己的兒子,反而竭盡所能的壓榨呂芝瑩,他為她心疼,為她忿忿不平,但這丫頭卻從不放心上,他也氣極了她的軟弱、不爭氣。

「二少爺到底想做什麼?大少爺體虛,需要靜養。」

葉瑜刻意壓低的聲音再次打斷他繁雜的思緒,他的視線離開方泓逸病態的俊顏,緩緩對上她冷清的明眸。

重生一回,他總算讀懂她藏在冷眸底下的不以為然。也是,他對大哥的確不算好,更從未心疼過大哥一絲一毫。

上一世,每每氣不順,自卑心作怪,覺得被低看,他便會去找呂芝瑩取暖,被她以學習茶道趕走後,他實在無處可去,便又來這里窩著。

大哥總是看他一眼,臉上不見嫌棄,僅吩咐下人備上茶點茶水,當時的他只覺得大哥是懶得理他,但經歷一世才明白,那是沉默的守護,讓他每每無處可去時,可以自由在這里來去。

葉瑜覺得煩躁,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正要再開口趕人,卻見他轉身走出去。

她對他這過分安靜的詭譎行為不解,頓了一下,還是跟在他身後出了內室,來到花廳。

見他一路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他卻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問︰「大哥他身體一直沒有比較好?」

她柳眉微蹙,這口氣也太過溫和。「尚可,不過天生底子不好,所以天氣一變化,稍一疏忽,風邪容易入體,另外,他有心病,不喜接觸外人,這一點二少爺應該是清楚的。」

「多謝葉姑娘照顧大哥了。」他向她施以一禮。

她想也沒想的就半側過身避開這個禮,對他這詭異的言行感到有點頭皮發麻,「二少爺客氣了,醫者仁心,職責所在。」她的聲音仍冷。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知道她已不耐與他說話,再次點頭,走出屋子,沒注意到院里的小廝、丫鬟都是低著頭不敢看他。

依往例,這炮仗似的二少爺來這里沒有罵罵咧咧的吼上幾句是不會走人的,但……

靜悄悄的走了?奴僕間訝異的互看彼此,以唇形說著——二少爺吃錯藥了?

甭說這些奴才,就連最親近的袁平也覺得不對勁,過去主子心情不好,第一先找瑩姑娘,在她那里沒法子撒氣後,就往大少爺這里來,陰陽怪氣的說些難听話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剛剛在屋外豎直耳朵,居然半點聲音都沒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