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12頁

于是她不敢哭了,換上驚惶的表情,直接對著左安陽磕頭,「總兵大人,我招認了,我就是風月閣的珠娘,和白露姑娘一點關系都沒有,一切都是翠兒慫恿我的,求大人從輕發落啊……」

左安陽與白露忍不住對視了一眼,小黑那頭傻鳥前陣子去了哪里,似乎顯而易見了,想不到居然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

左安陽氣勢十足,轉頭看向嚴明松,「嚴大人,這個名叫翠兒的丫鬟,總兵府里上上下下都認識,甚至發賣她的牙人、宣鎮的風月閣,都能作證翠兒與珠娘的來歷,大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如今這珠娘都招了,大人應該沒話說了吧?」

這是在諷刺他了?嚴明松已經尷尬地臉都變了形,一腳踹向了珠娘,讓珠娘滾到了旁邊,厲聲斥罵道︰「賤婦!竟敢欺瞞本官。左將軍,本官雖是被其朦騙,不過本官大度,不如教訓她們一頓就罷了。」希望左安陽懂他的意思,這件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好,輕饒這婦人,代表他這尚書兼巡撫只是被奸人蒙蔽,也不算什麼大事。

左安陽听是听懂了,卻沒打算讓他那麼好過,在拒絕嚴明松索賄當下,已經算是得罪他了,就算現在給他面子,他日後就能不算帳?

橫豎都已經得罪了,當然是要乘勝追擊啊!

「嚴大人責任倒是推得快,其實珠娘在幾日前就已經當眾承認過是你護著的人,若沒有嚴大人在後撐腰,她豈敢如此囂張?這件事,在場不少百姓都是親眼所見的。」左安陽第一次覺得陰人的感覺真是爽啊!難怪白露沉迷于此。

「對啊對啊,我們都听到了。」

「那婦人親口說是嚴大人的人,仗嚴大人的勢,貪得無厭,對珍饌點心坊的東家一再欺凌,需索無度,大伙兒早就看不下去了。」

听著眾人的喧鬧,嚴明松面色鐵青,惱羞成怒地指著眾人道︰「本官說是被朦騙就是被朦騙!你們可是刻意誣陷本官?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人受損害,就算有人要告也師出無名!」

除了拿官威壓人,就沒有其他招了嗎?一向自詡智取敵人的白露很瞧不起嚴明松。

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好女兒?這會兒她倒是有些同情左安陽了。

「嚴大人,民女有冤要告,民女受盡珠娘欺凌,並不是毫無損害,前日珠娘才借大人的勢訛詐民女五十兩,今日又欲來搶奪民女的店鋪,請大人為民女做主。」白露上前,行了一禮,表面柔柔弱弱,眼眶含淚,但說出來的話能將嚴明松逼死。

偏偏她這副弱柳扶風,好像輕輕一推就能將她弄死的樣子,反而令嚴明松束手束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真不敢對她怎樣。

「不過一點小損失,你真執意要告?」嚴明松咬牙切齒地問。

此時,左安陽突然在旁陰惻惻地開口,「依本朝律例,行騙術而得錢銀者,需十倍奉還,杖三十……」

白露與左安陽兩人一搭一唱,可是威脅性十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要白露不告也可以,把錢賠來就好。

十倍奉還,嚴明松太陽穴直跳,覺得自己牙都疼了,然而事關他的顏面與仕途,再怎麼過分他也只能認了。

「既然如此,本官就當一次好人,這珠娘本官看也是拿不出如此大數額的銀錢,那五百兩,本官替她墊付了,這個案子便到此為止。」

嚴明松說話時直勾勾地盯著白露,彷佛白露只要拒絕,他就準備上前掐死她。

白露眼力可好著,自然看出他的不悅,當即福了一福,感激涕零地道︰「謝嚴大人,如此民女便不告了。」

這頭嚴明松總算松了口氣,卻總覺得自己中了什麼陷阱,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一股郁悶憋在肚子里,令他難受非常。

不過他這端好了,卻換左安陽感覺不好了,五百兩這個敏感的數字,他怎麼听怎麼刺耳,那陰惻惻的目光居然轉向了白露。

「白露,雖然嚴大人代為償付了你五百兩,但你實際上的損失只有五十兩……」

白露怎麼會不懂左安陽的意思,瞧他一副要將她吞下肚的陰鷥神情,若非太多人在場,她可能會忍不住大笑三聲。

不過眼下,她仍是乖巧地順著他的意說道︰「既是嚴大人恩義,民女也不能顯得貪婪,平了點心坊的帳後,多余的銀兩民女希望能捐給張平守軍,補足軍需。」

她這番話贏得了眾人的敬意,紛紛喝起采來,左安陽的神情也如同在烏雲密布之中透出了一道陽光,笑容都燦爛起來。

只有嚴明松仍沉著一張臉,虧都吃盡了,卻還弄不清楚自己栽在哪里,明里听著是他的恩義,但怎麼听怎麼不舒坦。

這樁假冒親母奪產的詐欺案就這麼有驚無險地落幕了。

雖然嚴明松勉強保住了顏面,但明眼人都知道,這位兵部尚書兼直隸巡撫大人處事不公、糊涂辦案,至少在北方,他的名聲可比鍋底還黑了。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1)

天氣漸涼,張平鎮卻不若以往貧寒,反而漸漸富裕起來。現在城鎮里有大半的人在白露的工坊工作,制出來的乳酪品質好又耐久放,已經不僅僅是珍饌點心坊一家使用,而是逐漸銷往四周城鎮。

為了方便管理,增加產量,白露甚至提議將以前官營的舊牧場重新經營起來,收購百姓甚至關外的牲口,再聘用百姓做事,而這個大牧場能夠養活的家庭,又囊括了好一部分張平鎮的人口。

走進田里,秋西瓜已經逐漸成熟,葡萄藤長勢也不錯,結實累累的景象可期,而這全是靠農戶和白露等人的努力,就說西瓜,這幾個月白露沒少與她手下負責農事的幾個士兵巡視瓜田,整枝追肥、防止積水,忙得不可開交。

尋了一日,白露特地與左安陽等人去看首先下種的西瓜田,即使是在西風瑟瑟之下,瓜田仍睫葉繁茂,爬得滿地,而長成的西瓜圓潤肥美,輕輕用手指一彈,便能發出厚實飽滿的聲音。

她笑著挑了一顆,俐落地一刀切下,那噗嚙一聲裂成兩半的西瓜,深綠的瓜皮襯得瓜肉益發紅艷,多汁少子,看上去就好吃。

白露將西瓜分給在場所有人,每個人都吃得十分滿意,西瓜汁沾得滿手滿臉,猶是笑意盎然,想著听說西瓜在京里是高價稀罕的東西,這樣的豐收,能幫張平鎮賺多少錢啊!

橫豎西瓜和葡萄都是要賣到京里的,白露便動起了心思,想著是否要將珍饌點心坊也開到京城去,順道將張平鎮的乳制品也一並在京城里推出?

至于嚴明松,他在張平鎮丟了大臉後,巡撫的職責都尚未完成,隔日便啟程回京,一刻都不想多留。

嚴明松的馬車趕了一個月,終于進了天京城門,都還來不及回家看看,便先往皇宮趕去。

此時是未時正,朝會後的午膳結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該是皇帝批閱奏摺的時候,但本朝的皇帝朱慶卻非如此,他性格憊懶,好逸惡勞,所以現在該是他午憩將醒之時。

嚴明松對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過這個時辰,只好急匆匆地趕來。

果然他一說求見,皇帝雖是讓他等,卻也讓他等了超過半個時辰,才有太監急急忙忙的前來請人。

嚴明松一進御書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禮,臉上那余怒未消的樣子與他平時的沉穩大不相同,朱慶不由得好奇了。

「嚴卿不是至北方巡視剛回?為何如此氣憤?遇到什麼不平事?」

嚴明松就等著皇帝說這句話,卻還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樣,沉聲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張平鎮,見了張平鎮總兵左安陽。左安陽態度倨傲囂張,對微臣出言不遜,極為不敬,要知道巡撫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面,他這麼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說,嚴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陽藐視皇威。

朱慶一听,果然皺起眉,「左安陽那廝以為朕鞭長莫及,竟如此大膽了?」

「可不是嗎?」嚴明松為了更取信皇帝,便將發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說了起來。「左安陽剛上任張平鎮總兵時,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內容是說張平鎮極為貧窮,缺糧缺馬缺軍需,希望皇上責令兵部趕緊補足,不知道您是否記得這件事。」

「唔。」朱慶隨意地回了一記鼻音,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印象,因為那封奏摺當初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便扔給兵部,後來又被嚴明松給扣了下來,不過事關顏面,他只能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嚴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親自到了張平鎮,張平鎮並非左安陽所說的那般貧窮,反而還很富裕,家家戶戶都蓋上了磚房,還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滿是作物。要知道當初左安陽直接上奏向兵部要軍需,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發現事態不符,不知他是否別有所風圖。」

「那他是想圖什麼?」朱慶沉聲問。

「微臣以為,一個手握重權的武將,明明麾下之地不窮,還來向朝廷要那麼多軍需銀兩,只怕是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嚴明松的說話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將話題導向朱慶最在意和忌憚的部分。

朱慶頓時冷哼一聲,心情雖被影響,不過倒也沒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嚴明松問道︰「這左安陽不是與你女兒訂親了?你卻來向朕告他的狀……」

嚴明松連忙道︰「左家並無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個爵位世襲,臣不求將女兒嫁給高門,只求女婿能對女兒好,微臣當初以為左安陽年少有為,武功出眾,是個好的,所以便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想不到當真見面,卻是桀驁不馴……為了皇上及皇室尊嚴,微臣也不得不大義滅親啊!」

他熟知朱慶的脾氣,一席話將朱慶哄得很是舒坦,終于下了一道他最想听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將他召回述職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麼個囂張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幾日便由京里送到左安陽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語氣不善,就知道必是嚴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職一次的規定,現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將要入冬,張平鎮無主將坐鎮,韃子萬一入侵可是極大的威脅,此舉根本是不顧大局,左安陽一想到這一點便怒火中燒。

幸虧第一批西瓜已經賣到周圍城鎮,張平鎮小賺了一筆,將士過冬的棉衣先購足了,之前珍饌點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將軍備馬匹補齊,若真有戰事發生,應當還能抵御,而之後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絕,就不怕軍隊會餓肚子。

上回那場勝仗,讓外族都不太敢來犯張平鎮,最近听說改往山西大同一帶劫掠,張平鎮暫時安全無虞。左安陽即使內心憤懣,百般不願,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這一去,有嚴明松從中作梗,要再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所以左安陽特地叫來劉達及幾名參將,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軍務,之後便到了後院去尋白露。

此時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見左安陽黑著臉進門,她便停下了手中動作,縴手一揮讓小黑飛離,隨即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果然不用她開口問,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說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職了。」

「回京述職?不是還沒到那時候?」白露不解。

「應該是嚴明松那家伙搞的鬼。」不用說太多,她應該懂。

白露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真是無恥的老頭啊!想到你還要娶他女兒,真令人替你的未來擔憂啊……」

左安陽也這麼想,不過他不願深談這件事,怕一談下去,白露又想離開他了。

他兀自說起對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卻是打斷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饌點心坊把帳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給李三郎。還有作坊和果園里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陽听出了她的打算,眼楮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還打算去京里談賣西瓜葡萄的事,還要開一間珍饌點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個順風車嗎?」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陽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他還自做多情的以為她是舍不得離開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不痛快了,然後她就輕飄飄的給他重重一擊,還真令人氣餒。

他沒好氣地道︰「要與我回京也可以,不過你平時是以貼身侍女的名義待在我身邊,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親會為難你。」

說到這個,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這會讓左安陽為難。

她跟著左安陽回去,身分原就顯眼,住在外頭只是給他的政敵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義侯府里,便不得不面對他母親。

她想了一想,反正擔心也沒用,便暫時不管,轉而道︰「我說,你娘見到我會殺了我嗎?」

左安陽一呆,直覺回道︰「當然不會!我娘雖然有些古板,卻不是個殘暴的人,其實她心腸算好的,只是素來講究東講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親如何為難,至少我不會死。反正遲早你都要回京,現在只是提前,我與你娘遲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橋頭自然直,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達卻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吶吶道︰「我以為你會很不願意見到我母親?」

「我是不願意啊!」白露聳聳肩,「但誰叫我欠你五百兩呢!」

一听到五百兩,左安陽臉色又沉了下來,白露見狀倒沒有再提到要離開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悅,忍不住輕輕撫了下他緊皸的眉頭。

她沒有說的是,此次堅持與他一同入京,是因為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左安陽與嚴玉嬌的婚事八成要吹,雖然左安陽的母親可能會因此記恨她,但她與左安陽之間最大的隔閡不也同樣消弭無形了嗎?她還是在乎他的,如果兩人之間的問題解決,她又何必離開?

如果說先前與嚴家訂親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陽無法拒絕,那這件事解決之後,左安陽還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

她不相信。依他對她的愛,她有這個自信。

「你只擔心我會被你母親為難,有沒有想過,憑我的手腕,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嗎?」她嬌顏含笑,眼神卻泄露出一絲絲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個在張平鎮,就不怕我會害怕?還是鎮日都能看到你比較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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