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那只鳥在這里好吃好住好玩,被白露服侍得比他這個總兵還舒坦,會這麼容易走?
「上回點心坊失火,小黑被關在籠里,差點燒死了,我將它救出來後,它便飛走了……」白露說得極為不舍,她還記得它振翅而去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感覺。
左安陽卻是樂了,「那只傻鳥倒是無情無義啊!」
人說不可背後議論人,果然冷不防地一道黑影就由空中俯沖而下,滴了滴東西在左安陽衣袖上,接著才施施然地在白露的肩膀停下。
「塞上風雨思,城中兄弟情……啊啊啊……四海皆兄弟,誰為行路人……」
「小黑!你這些日子去哪了?」白露驚喜地讓肩上的小黑跳到手上,接著看著左安陽一身狼狽,不禁噗哧一笑,將自己的手絹拿給他。
「傻鳥!你滾就滾了,又回來干麼?」左安陽臉色陰沉,身上那坨鳥屎他舍不得用她的手絹擦,便隨手摘了葉子,淋上水清理一下。
「老爺!你好久沒來了,一點都不想妾身,妾身好想你啊啊啊……晚讓妾身好好服侍你,包你滿意……」
小黑突然發出一個從沒听過的嬌媚聲音,那聲音簡直酥麻入骨,讓左安陽與白露同時一抖。
「這傻鳥,該不會嫖妓去了吧?」左安陽不由得如是猜測。
白露哭笑不得,「我倒覺得,這幾日小黑可能在那風花雪月之地找到了其他飯碗。」
「倒是學得挺像。」
左安陽伸手想把小黑抓過來玩兩下,想不到小黑拉長了嗓音,尖細還帶點喘音叫道——
「老爺輕點啊!你弄得奴家好痛啊,奴家不來了,嗯嗯嗯啊啊啊……」
這下不用左安陽了,白露臉色通紅,直接捏住小黑的嘴,連忙轉頭向連接店面的那道小門看去,視線卻與傻眼的李三郎對個正著。
「是它說的,不是我。」白露露出一個無辜的神情,將小黑亮給李三郎看。
「是是是,是它說的。」李三郎口中這麼說,表情可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還邊說邊後退,最後居然轉身就跑。
白露完全攔不住李三郎,只能遷怒小黑,但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燈,早就聰明地飛上樹梢,由上而下睥睨似地望著她,這會又吟起詩了。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總被無情惱啊啊啊……」
白露氣得跺腳,「臭小黑!你到底要陰我幾次,我玉潔冰清的名聲,總有一天會被你這只傻鳥搞挎……」
左安陽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倒是酣暢,他終于找到白露的克星,每次都是她陰人,現在看到她被陰,實在令人爽快。
他笑個不停,直到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咻地一聲射了過來,他才連忙轉換了話題。
「我今日來找你是有要事,嚴明松今日向我索賄,被我嚴厲拒絕了,我怕他遷怒來找你,所以特地來通知你一聲,讓你有個防備,見到他可記得躲遠點。」
听完他解釋嚴明松索賄的整個過程,白露皺起眉,「那個嚴大人既貪婪又昏庸,居然還能當上兵部尚書,看來這個朝廷真是烏煙瘴氣。」
「不然我們張平守軍的軍需怎麼會還要自己來補足呢?」左安陽嘆息。「先前嚴明松硬是順著那婦人的話,要你認下她是母親,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與今日他索賄的事情連結起來一看,我覺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針對你。」
「他既然要出這個頭,只要我們查明那婦人確實不是我娘,嚴明松的跟頭就栽大了。」白露眼底泛冷。
「只是那婦人怎麼會知道你左腰後側有一顆星形的紅色胎記?」左安陽納悶不解。
白露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你難道不知道總兵府的婢女們都是睡大通鋪,一起用餐一起洗澡的?我們府里春花和秋月身上有什麼特征,我也能說得出來呢!」
「你獨個兒住西次間,那里有地方讓你洗,你不需去和她們擠啊!」左安陽又問。
被他這麼一說,白露像被提醒了什麼,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受傷回來那時,有個叫翠兒的奴婢,她曾與我換過一陣子的房間,就是為了要貼身侍候你,但翠兒並不知道西次間後的浴房是她可以用的,仍是跟其她婢女一起洗浴,當時我去睡大通鋪,我那胎記很多人都看到的……」
左安陽也明白了,話聲轉為肅殺,「那翠兒與你有些齟齬,或許有可能利用此事針對你……當初只是發賣真是便宜她了,像這種麻煩一開始就該扼殺。」
這件事似乎有些頭緒了,白露便不再說,反正他會去查清楚,不過倒是有另一件事她想和他計較計較。
「話說你還沒回答我,」白露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左腰後那個紅色胎記的?」
左安陽眼角抽了一抽,試圖糊弄她,「那個……」
「你要是騙我,我听得出來。」白露緊盯著他不放,不準他糊弄過去。
左安陽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就是那時在寧夏,你不是住在我的副帳嗎?但洗澡都是在主帳用大木桶的。有次我急著回帳拿東西,你恰好正在洗澡,就……就不小心瞄了那麼一眼……」看她杏陣圓睜,他臉色一正,「真的只有一眼,而且一眼看完我就退出來了。」
「你一眼看到了多少?」白露覺得自己的臉都熱起來了。
「全部。」他老實回道。
「你……」白露面上一熱,嬌嗔地瞪著他。
「但我可沒告訴其他人你身材有多好,你放心。」
這男人不知是傻了還是自做聰明,居然又補上一刀,白露又羞又氣,掄起粉拳就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小黑更是湊熱鬧般,嬌滴滴地叫道︰「少爺打得奴家好爽啊!再來,再來……」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左安陽怕她惱起來又是十天半個月不理他,隨即逃之夭夭,留下原地跺腳不已的白露。只是有這一事,她與他的羈絆,好像又更深了……
第五章 剝下母親假面具(2)
便如白露與左安陽的判斷,那婦人上回沒能訛到銀子,沒兩天又來鬧了,而且又是挑客人眾多的時候,彷佛左安陽對她沒有絲毫恫嚇力。
那些客人也都習慣了,還挺好奇這婦人的底限在哪里,今日不知又要鬧哪一出,一見到她就各自站到一邊,讓出一條堂堂大道來。
婦人見狀自以為眾望所歸,走進來時居然還抬頭挺胸很驕傲。
「……瞧瞧你一個黃花閨女,成天拋頭露面,這樣以後怎麼嫁得出去?」婦人一見到白露,就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說了這番話。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居然換了招數?
白露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就毋須你關心了。」
婦人湊上來想抓住白露的手,繼續施展懷柔手段,卻被白露一躲,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教訓道︰「瞧瞧你這性子,不管你怎成?我說啊,操持這珍饌點心坊這麼大的生意,哪里是一個嬌滴滴未出閣的女娃兒做得來的,我看你就把這生意都交給我,我呢,幫你找個好夫家嫁了,免得這家點心坊生生把你拖垮了啊!」
她今天真是演得一個好慈母,白露怒極反笑,這番話徹底泄露了婦人的目的,她可不想繼續陪演下去。
「是不是我嫁出去之後,這家店仍是我的嫁妝?」白露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冷靜地問。
婦人驚訝地說道︰「那怎麼可以?這娘家的生意,豈可讓你帶到夫家去!」
「也就是我白送這麼一家店給你?」白露看了眼四周的人,只見他們也全都听呆了,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心里覺得好笑。
還以為古代人都是鄉願的,這婦人打母女親情牌總會引來一些人同情,不過看起來大多數的人還是保有理智,這婦人鬧得太過火,貪得無厭,反而招來眾怒了。
等一下!古代人……白露頓時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她到底是怎麼理解這個時代的,怎麼會覺得是古代?
不過她也沒混亂太久,因為婦人太過無恥的回答,讓她很快的把注意力又轉了回來——
「珍饌點心坊是咱們家的財產呢!哪能說是你送我的?這本來就是我該得的呀!」婦人說著說著,居然還得意洋洋起來了。
「奪人財產還能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夠無恥了,我不認為自己有這樣的母親。」白露連一點面子都不給她,指著門口,「你可以走了。」
要是平常,婦人該是開始大哭大叫,賴在地上不起來了,不過今日她顯然有備而來,居然陰笑得滿臉皸紋,臉上的粉都像快要掉下來。
「就知道你會這麼不孝,忤逆我這個親生母親,我早請來嚴大人,讓嚴大人為我做主了!」
婦人話聲一落,嚴明松還真的挺著個肚子,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臉上皮笑肉不笑,渾身透出來者不善的感覺。
他一進門也不廢話,端著高高的架子直言道︰「事情的過程本官都看到了!白露,你的母親出身低下,說話不加修飾,或許你听了覺得刺耳。不過孝順母親是應當的,你身為子女,就該答應她所有要求,『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這道理你該懂。」
「嚴大人的意思是,即使她來歷不明,還沒調查清楚她的背景,我也要將這家店奉送出去?」白露像是受了驚嚇,語氣惶惶,一臉委屈的樣子。
旁觀的人听到了,不認同的目光也一道道射在嚴明松身上,讓他極為不自在,尤其那些群眾小小聲地議論著什麼「官大壓人」、「不明是非」之類的話時,更激起了嚴明松的怒氣,驀地大喝一聲,「放肆!本官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上回本官已確認此婦人就是你母親,何來來歷不明之說?你如此不孝,大逆不道,休得替自己找借口!」
罵完,嚴明松隨即話鋒一轉,「本官今日就命令你,將這家店交由你母親管理,听從她的教導在家待嫁,說不定本官看你表現好,能替你找個乘龍快婿。」
離開珍饌點心坊就沒了利用價值,只怕這女子也沒這個命嫁人了。
嚴明松在心里冷笑,一下子替女兒解決了情敵,還能得到這家日進斗金的店,心中歡暢非常,那種得意勁兒便顯露在了臉上。
正當嚴明松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時,左安陽卻是冷不防地由點心坊店面連接後院的門後出現,慢慢一步步走到眾人面前。
與嚴明松那做作傲慢的官僚之氣不同,左安陽不苟言笑時神態凜然,殺氣騰騰,要知道他是真刀真槍在戰場拼殺過一輪又一輪的大將軍,當他走入人群,光是渾身散發的霸道氣勢就能讓四周圍觀的人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嚴大人斷的好案,本官真是嘆為觀止。」左安陽嘲諷地開口。
「左安陽,你這是批評本官辦事不公?要知道本官可是你上峰!」方才左安陽突然出現,竟讓嚴明松本能地想退,但為了面子只得忍住,毫不講理粗暴地拿出官位壓他。
「君有大過則諫,連萬歲都听得諫言了,你這尚書听不得?」左安陽毫不示弱,居然掉起書袋來。
白露聞言挑了挑柳眉,拋給左安陽一記詫異的眼神,左安陽暗自朝她一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後院。
得了,小黑教的,跟那頭傻鳥相處久了,武將居然也能文雅起來。
嚴明松沒瞧見兩人的眉來眼去,大怒道︰「我如何不公了?這婦人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征,自然是她的母親,有何疑義?」
左安陽冷回,聲音凜冽,「總兵府佔地不大,女眷洗浴都是一起的,隨便問一個府里的婢女都知道白露的身體特征,那有何難?嚴尚書不明所以,便混淆是非,豈有如此斷案之嚴明松啞口無言,他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等故事,一時間竟辯無可辯。
「恰好在場觀者眾多,便都來做個見證,免得一天到晚有人要將不孝的罪名扣在白露身上。」左安陽如是說。
白露極為配合的露出一個傷心欲絕的神情,那股我見猶憐的柔美,激起在場無數漢子的熱血,都不由得替她聲援。
這下換左安陽拋給白露一記是不是過火了的眼神。
白露秋波一送,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彷佛在說「老娘就是受歡迎,怎樣」?
左安陽噎了一下,不再看她,這女人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房,現在可是替她伸冤,太給面子她大概能將自己塑造成孟姜女,冤情足以哭倒長城。
話才說完,左安陽打一記響指,劉達從後院押出了一名年輕女孩,那女孩已哭得涕淚縱橫,白露定楮一看,赫然是已經發賣的翠兒。
當翠兒一出來,嚴明松還一頭霧水,但那自稱白露母親的婦人卻是慘白了臉,當下就有想逃跑的沖動,可不只門口有小兵阻攔,那些圍觀的人也自發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說說你是誰,做了什麼。」左安陽厲聲道。
翠兒不知受了什麼罪,早已嚇破膽,听到平時視為天神的總兵大人這麼一喝,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蒼白著臉地說道︰「民女……民女翠兒,以前在總兵府做奴婢,後來因為陷害白露未果,被總兵大人發賣,最後被賣到了宣鎮的青樓風月閣……」
翠兒指著婦人道︰「她便是風月閣一個過氣的妓女,名叫珠娘,一整年都接不到一個客人,要被鴇娘趕出去了,我心中對白露有怨,知白露父母不詳,又記憶盡失,見珠娘貪婪,便鼓吹她來認親,只要能奪了白露的產業,便能富貴享用不盡……」
她的供詞說完,珠娘已是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嚴明松更是黑了臉。
在大庭廣眾之下,判決不公,這臉嚴明松可丟不起,只得硬撐到底,狡辯道︰「左總兵,你指稱這名婦人有陰謀,我又如何相信這叫翠兒的婢女不是你屈打成招或刻意設計來的?而你又如何證明這名婦人就是珠娘?」
膽戰心驚的珠娘听著到這時候嚴明松似乎仍支持她,不由得眼楮一亮,決定抵死不認自己是誰,于是她連忙膝行到左安陽身前,只差沒抱著他的大腿,哭哭啼啼道︰「總兵大人啊,你千萬別相信這賤婢的話,我不認識她啊!更不是她說的那個什麼風月閣里過氣的妓女……」
想不到,這時候後院居然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聲音不大,但在這種緊要時刻,人人都屏著呼吸,這道聲音倒是極為顯著——
「……珠娘,我看你膽子不小啊?你不是已經替鎮上那周老頭生了一個兒子嗎?居然一邊勾搭劉員外,一邊還想著攀上宣鎮的胡參將,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姿色,想跟我搶?要不要我去跟胡參將說一聲,包你人頭落地啊……」
珠娘像是听過這個聲音,魂都嚇飛了,這下自己的底在眾目睽睽之下全被掀了,只要有人去向劉員外、周老頭,甚至是胡參將說一聲,她都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