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對父皇親征。」朱得時開門見山地說。
左安陽正色起來,听朱得時語氣嚴肅地繼續道︰「父皇這幾年荒馳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騙著,為那些權臣做了嫁衣,讓他們挾皇權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韃子的真實情況,一心以為以王朝的大軍就必能戰無不勝。」
朱得時嘆了口氣,「韃子要是真那麼好打,怎麼會那麼多年了還是本朝的心月復大患?再加上此時是冬日,父皇倉促成軍,長途跋涉,韃子卻有天時地利人和,我實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陽,「有你這懂得克制韃子的良將不用,還刻意打壓,那嚴明松如此慫恿父皇,究竟想做什麼?」
左安陽想不到太子原來將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膽坦言道︰「那嚴明松是在挾怨報復,他兼任直隸巡撫至張平鎮時,曾向我索賄被我拒絕,在北方還留下了不好的名聲,所以懷恨于我,慫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壓我。
「嚴明松會如此糊涂是同樣小看了韃子,他去張平鎮的那段日子風平浪靜,或許他就以為韃子不怎麼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萬大軍北伐,听起來軍容壯盛,韃子每回來犯最多也只是三、四萬余人而已,自然認為可以輕松取勝,而皇上打勝仗,他嚴明松便會更受重用,從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時一听,同樣懷了僥幸的心思問︰「那左將軍認為,此次父皇親征,是否真能得勝?」
左安陽皴眉,與朱得時四目相對,像是難以啟齒,半天沒說話。
可是最後在朱得時堅定的眼神下,左安陽把一心橫,說道︰「必敗無疑。」
縱使早有準備,朱得時仍心頭一緊。「怎麼說?」
「首先,韃子耐寒,在冬日戰力驚人,京師軍隊的將領大多是勳貴子弟,平時養尊處優,傲氣十足,很可能會輕敵。而十五萬大軍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從未上過戰場,更沒體驗過在那樣寒冷的天氣下作戰,屆時真的上陣,看到韃子來勢洶洶,未戰就先怯了。
「其二,韃子一向不講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隊小隊的進犯,精于偷襲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備攻擊多處,若是不敵也能逃得飛快。與這樣的敵人作戰,最重要的是軍隊的命令傳遞及反應必須迅速,全軍無私通力合作。但京師大軍說難听點就是烏合之眾,將領之間互不信任,軍隊缺乏訓練,屆時一遇韃子偷襲,多頭馬車,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難顧,落得一敗涂地。」左安陽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尖銳刺耳的話,「其實這場戰役,只是看我們能輸得多慘,需要付出多少代價而已。」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朱得時反而更相信左安陽對王朝的忠誠,他分析得有條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懷有保家衛國的大義,他又何必冒著觸怒自己的危險說出這等殘酷的言論?朱得時知道這恐怕會是真正的結果。
「謝謝將軍賜教,本宮看得仍是淺薄了。」朱得時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謬贊。」左安陽趕忙起身回禮,而他越來越欣賞朱得時,說的話也益發深入,「御駕親征之事難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嚴明松,嚴明松與其黨羽,只言勝,未慮敗,只怕屆時戰爭失利,他們會想盡辦法替自己月兌罪。」
朱得時聞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軍需,興風作浪,本宮早已看不順眼,正好趁此次鏟除了他們。」
由于皇帝親征,必是太子監國,朱得時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兩人又商談了許久,將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時方覺得心頭一安,有了足夠的信心與那些奸臣們周旋。
而他對左安陽更是大為贊賞,過去父皇對此人確是大材小用了,若一開始便以此良將為主,鎮守北方,何愁韃子來犯?
商談告一段落,朱得時覺得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就這麼一口,卻令他暫時忘了方才的嚴肅話題。
「這是什麼?帶著柑橘的甜味,香濃順口,倒是不錯。」朱得時又多喝了一口。
「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女乃茶。」左安陽與白露表面上是主僕關系,但有人問起,他卻不會將白露視為奴僕。
白露的大名朱得時可是听說過的,畢竟嚴玉嬌那事鬧得不小,此時見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測,曖昧地笑道︰「是紅粉知己吧?」
兩人談了那麼久,對彼此也算有點熟悉了,交談便沒那麼拘束,听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陽索性不要臉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還沒說服我娘。」
朱得時樂了,指著食盒說道︰「我方才已看了好久,這吃食前所未見,相當精致,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陽這陣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氣,大方地將食盒推過去,「正是她做的,請殿下品嘗。」
朱得時亦不客氣,拈起一塊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雖然甜點已經冷了,但白露做的甜點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時眉毛一挑,而後那女乃味餡料滑潤順口、鮮甜綿密的感覺更讓朱得時驚艷,兩口便將一個乳酪塔吃光。
接著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陽沒注意時,居然先不顧形象地偷舌忝了一口女乃油,那種柔潤順滑的口感還有牛女乃的甜香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從未吃過的松軟美味,布丁富有彈性,幾種口感搭在一起簡直絕配。
「殿下覺得如何?」其實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陽仍是笑問。
朱得時沒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里的隻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調侃,「你這家伙賦閑在家,足不出戶,諸多官員當你心灰意冷,其實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陽大笑起來,的確如此,他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第三樣甜點不管是什麼,朱得時都舍不得吃了,他依依不舍地看著那隻果乳酪蛋糕,索性厚著臉皮問道︰「剩下這些,可否讓本宮帶回去讓太子妃嘗嘗?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這些她應該會喜歡。」
左安陽點點頭,「殿下喜歡那是白露的榮幸,她做甜點從來都會多做一些,我讓人去全部裝過來,讓殿下帶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難的事也有了初步應對辦法,朱得時對于今日暗訪忠義侯府的結果大為滿意。
此時屋里的兩個男人都想不到,將來在他們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這些甜點可是幫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請我至東宮,意欲為何?」白露納悶地望著手上的請柬,以為自己看錯了。朱得時造訪忠義侯府後沒幾日,白露便從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請柬,里頭只簡單說了心慕她制作甜點的本事,欲見一見她。
這種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懷疑對方只是隨便找個借口,實際上另有意圖。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陽與東宮走得近,卻不確定他與太子私下是否有什麼打算,怕自己壞了他的事,或胡亂出門成為了左安陽的把柄,便拿著請柬去找左安陽,想不到這請柬原就是東宮透過左安陽送給她的。
「放心去吧,東宮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說的也是真的,她應該是真喜歡你做的甜點。」左安陽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訪,回東宮時還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點,就是要帶回去給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約時,我便多做一些甜點過去。」
自己的點心受到太子妃喜愛,代表著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頓時歡喜起來,看來她珍饌點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頭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隻果派、女乃油泡芙、乳酪果醬餅干、芋泥面包等等甜點,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給徐氏和左安陽,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後便乘馬車去了皇宮。
到了皇宮門口遞出請柬,她一點也未受到阻攔,由皇宮侍衛替馬車引路至東宮,待她下了馬車,也立即有著宮女帶她來到東宮內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華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著她。
白露行了個禮,神態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並不失禮,且她一襲絛紅色牡丹雲紋對襟外裳,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頭上戴著蝴蝶金步搖,貼上了花鈿,看起來氣質竟不輸給京里的高門貴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絲欣賞,原以為只是個小家碧玉,如今看起來卻是不輸名門千金,那左安陽的確眼光不俗。
「今日請你來,是因為上次太子由忠義侯府帶回許多甜點,我吃了覺得新鮮又美味,好奇是什麼樣的人做得出如此佳肴,才特地請你過來,倒是有勞了。」
听到這比想像中客氣溫和百倍的開場白,白露心安了幾分,這才抬頭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來歲,穿著淺黃金線鳳紋直領對襟短襖,是白底金色蓮花暗紋的襦裙,雖然顯得貴氣莊嚴,但那雙清澈的眼卻帶著善意,給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獻上自己帶來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棄,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點,應當還有些溫度,比起冷卻後的甜點,吃起來又是不同風味,請太子妃品嘗。」
太子妃果然興致盎然,讓宮女接過食盒,不待她們替她試菜分盤,便自顧自的由食盒里取了一個泡芙就吃,讓站在她身後的女官臉都綠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還年輕,平時需表現莊重,事實上仍有幾分孩子氣的。
太子妃驚艷于泡芙外酥內軟的口感,而那濃濃的女乃油甜香一入口就直沖腦際,簡直讓她停不下口,于是又拿起一片果醬乳酪餅干,喀嚓喀嚓地吃了起來,听著這響亮的聲音,她身後那女官臉已經黑了。
因為太子與左安陽走得近的緣故,太子妃原就對白露有幾分好感,現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極合她的胃口,更是覺得白露看起來順眼極了。
「我怎麼不早點認識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嘆道。
「若是太子妃喜歡,以後民女可以常常讓人送幾樣過來。」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隨即又遺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過你只怕也不能長留在京師,萬一你離開,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嗎……」
白露並未回話,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泄露了許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陽為主,說她無法長留京師,不代表著左安陽很快就會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馬上驚覺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惱,隨即遣退了四周的宮女,只留下那位女官,顯然這是她絕對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場,太子妃才放松了表情說道︰「只有我們自己人,我也知左將軍看重你,那我也不瞞你了。待父皇親征後,必是太子監國,這次征兵征糧幾乎掏空了國庫,而父皇此役……太子他們實不看好,所以事後國庫空虛,外敵肆虐,太子必會再借重左將軍之長才,鎮守北疆,所以我說你無法長留京師,並非虛言。」
這番話中有太多的負面消息,太子妃以為白露會驚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亂,淡然自若,甚至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在左將軍身邊,民女便從沒想過能安穩度日呢。」白露說得有些無奈。
太子妃卻笑了,這女子當真有趣,能視困厄為挑戰的,才能真正度過困厄。
「不過,太子妃提到如今國庫空虛,那太子監國後,想必亟需銀兩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陣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個主意,或許對國庫不無小補,不知太子妃可有興趣。」
「白露姑娘請說。」太子妃隨即坐正了,連她背後的女官都豎直了耳朵。
「不瞞您說,民女在張平鎮有家名叫珍饌點心坊的店鋪,專門銷售我所制的這些甜點。當初會制作這些甜點銷售,就是因為張平鎮貧窮,而這些甜點所需的原料牛乳,卻是張平盛產的,民女便想著銷售甜點也能推廣各種牛乳制成的食材,果然靠著甜點的熱賣,張平鎮開了作坊,整建牧場,收入大增,勉強解決了軍需不足的問題,也解決了百姓生計……如果我們將這個法子也用在京師呢?」
太子妃听得眼楮一亮,「你是說……」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師也開一家珍饌點心坊,無奈並沒有門路,且京中龍蛇混雜,沒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願意協助,就當我們兩家合伙,在京師賣這些甜點,甚至做得好的話,亦能多開幾家店,將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進來,甜點師傅由我訓練,而原料便由張平鎮那一帶運輸過來,如若太子妃所說左將軍必會回北方的話,也無斷貨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雖然民女無法在京師長留,但甜點卻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這些甜點是前所未見,必會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開了數家,想像其中能獲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極為心動,屆時說不定不只國庫,她自己的小金庫都能充實滿盈啊!
于是她當機立斷地道︰「此事大利于國家社稷,不必問過太子,我在這里就先允了。」
第九章 獲得左母承認(1)
皇帝朱慶擇日親征,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由京城開出,雖說勞民傷財,不過那浩大的氣勢還是振奮了百姓,在出征那日夾道歡送,讓朱慶志得意滿,也使得兵部以嚴明松為首、力主親征的那群黨羽得意了好一陣子。
朱慶親征後,太子朱得時監國,京城很快地恢復了平靜和秩序,而白露的珍饌點心坊也選在這個時候開幕了。
京城里的小道消息流通是飛快的,雖然嘴巴上沒說,但人人都知道這家店名義上是白露所開,但背後替白露撐腰的卻是太子妃,原因只是太子妃喜歡白露做的點心,上回左安陽以張平鎮特產為名,送了一大堆進宮,便入了太子妃的眼,此次白露開店,太子妃便暗地贊助不少。
這當然是個障眼法,把太子與左安陽暗地往來的事抹去,全推給了太子妃嘴饞,不過世家貴冑之間也知太子妃有率性的一面,會做出這種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開幕邀請賓客時,卻發生了出乎白露意料的困擾。
白露身為一介平民,她開的店卻是各家權貴都暗示著要參加,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局面,固然有東宮的因素,一方面也是因為左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