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紹玄這才發現自己逾矩了,「咳——這樣可以了。」
她臉紅紅的避開他的視線,「謝謝。」
「大方沉著即可,來日方長,眼界要寬。」他突然又說。
打什麼啞謎?夏羽柔不是很懂,但還是跟他點頭,隨即跟著曉華經由另一道樓梯避開一樓客人,直接來到二樓。
上等雅間的門前,胖掌櫃已經等著,曉華隨即下樓。
「我們進去吧。」他說,然後又提點了一句,「里頭的客人,身分貴重,得罪不來,你少言多听即可。」
夏羽柔暗暗做個深呼吸,點點頭。
兩人走進寬敞雅間,映入眼簾是一半透明的山水屏風,越過屏風,就見一張大圓桌邊坐著兩個人,一名年約十五、六歲的姑娘端著茶碗喝茶,她相貌秀麗,氣質極好,在她對面坐著的是一名年約七旬的老者,身上有著一股久居高位的威嚴,他正以茶蓋拂了拂茶碗里的茶葉,見她進來,僅瞥她一眼就低頭喝茶。
「這位便是掌廚的娘子,夏姑娘。」胖掌櫃將夏羽柔介紹給司馬博彥祖孫。
祖孫倆同時擱下茶碗,齊齊的望著她。
從廚房過來的路上,曉華已告知二人的身分,因此,夏羽柔大方的上前一福,「妾身阿柔,見過司馬老太爺,司馬姑娘。」她的目光很快的掠過桌面。
圓桌上的菜色基本上都掃光了,每一道菜雖只做兩人份,但菜色共有十二道,葷素皆有,可見一老一小,都挺能吃的。
對一個廚師最好的贊美,就是將她煮的菜肴吃光光,所以,夏羽柔笑了。
她打量桌子時,一老一少也看著她,他們沒想到掌廚的娘子如此年輕,而且還是個膚若凝脂的美人兒,再見她沒有掩飾的盎然笑意,祖孫倆相視一笑,胖掌櫃在一旁也看得清楚,知道夏羽柔這是入了祖孫倆的眼。
他與這對祖孫來往這麼久,也知道這對祖孫的脾性,若巴結阿諛、唯唯諾諾、虛偽自傲,得到贊美卻謙卑的直道「不敢、不敢」,祖孫倆就揮揮手讓人出去,而像小娘子這麼大方表現真實情緒,就有賞了,他們就喜歡這份直白。
「手藝不錯,有賞。」司馬博彥一發話,一旁等著伺候的小廝就走上前,將手上一只荷包給夏羽柔。
「多謝司馬老太爺,司馬姑娘。」她大方致謝,不過心里卻有點兒猶豫,要不要自薦為壽宴掌廚一事?
但又想到湯紹玄剛剛說的「大方沉著」,她心里有底,沒有再多說,一福身便離開了。
司馬博彥祖孫見她謝過就走,反而意外,詫異的看向對方。
壽宴廚師未定一事,不管在青岳縣或青雪鎮的各大茶坊、酒樓等地都傳得沸沸揚揚,不少東家都透過各種管道人脈前來爭取由自家名廚出任,若成功了,自家酒樓沾光,還能吸引更多客人,好處說不盡,而廚師身價也會因此水漲船高,然而這夏娘子不卑不亢不說,竟連毛遂自薦都沒有?
「挺有趣的,這個夏娘子。」司馬湘芸笑說。
「喜歡就聘回家當廚子。」
司馬博彥寵孫女,只要看到孫女吃什麼東西都不香,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他就心疼,因此,只要遇到她喜歡的廚師,都聘請回家,如今府里已養二十多個名廚。
司馬博彥發話,自然有人跑腿。
因此夏羽柔還沒回到廚房又被叫回來了,一听到司馬博彥開了天價要將她請回家當廚子,她愣了一愣。
「夏娘子一手家常菜,我孫女很喜歡,在老夫家當廚也很自由,我孫女點名時,你才需進廚房,不會太辛苦。」司馬博彥真的很疼孫女,此時為游說她,收斂那種懾人氣勢,看來就像個尋常人家的老爺爺。
條件真的誘人,尤其是事少錢多,有了錢,她就可以送弟弟去無涯學府就讀……夏羽柔正想答應,腦海突然閃過湯紹玄說的話——「來日方長,眼界要寬。」
她深吸口氣,握握綴珠,行了個禮,「我已與人合伙開酒樓,人相交貴在誠信,我只能謝謝二位的厚愛,不過,等酒樓開幕,歡迎二位光臨。」
司馬湘芸挑眉,「你膽子挺大的,你既然知道我和我爺爺的身分,還敢這麼直接地拒絕?莫非你沒听過我的事蹟?」
「這……听是听過的,知道兩位是不能得罪的主。」她輕咬下唇,回答得很誠實。
還真的有趣!司馬湘芸差點笑出來,卻繃著臉說︰「你既然知道,那你說外面的人怎麼說我們的,我要听實話。」
夏羽柔有些糾結,「可是忠言逆耳,實話難听,司馬姑娘若生氣對我……」
「說!我保證不會對你如何。」她努力繃著一張俏臉。
夏羽柔點點頭,免死金牌到手就好,「囂張跋扈、刁蠻任性、脾氣暴躁、無法無天,我行我素,目中無人……」她扳著手指頭,認真的將在廚房時,曉華說的對于小霸王的批評一一道來,「說完了,我只記得這二十個。」
司馬湘芸又好氣又好笑,這女子哪來的,人家說要听實話,她還真的半點不做假。
司馬博彥也憋不住的笑了,「是個老實的。」
喜歡夏羽柔的性情,司馬博彥開了更優渥的條件,但夏羽柔仍面帶尷尬的拒絕。
司馬博彥氣得吹胡子瞪眼,還要繼續加酬勞,沒想到,乖孫女居然出聲幫她婉拒,「爺爺,人各有志,我看你開再多條件,夏娘子也是不會允的,你別為難人家了。」
「真是不識抬舉的蠢丫頭。」司馬博彥撇嘴嫌棄。
夏羽柔此時大大的松了口氣。
祖孫倆同時看著她,「怎麼松口氣了?」
夏羽柔認真回答,「我怕老太爺條件再開下去,我維持不了初衷,投降了可怎麼辦。」
如此坦率,祖孫忍俊不住的皆笑了出來。
最終,司馬博彥沒執著的讓她走了,左右不過是一個丫頭片子開的酒樓,屆時,他整家店包下來,成為孫女的專屬飯館都行。
祖孫倆回到青岳縣的司馬府,眼見壽宴一日日逼近,再不決定廚子不成,但讓府里的名廚或外頭的酒樓試做一桌,寶貝孫女都不點頭,司馬博彥也頭疼了。
他看著孫女,「芸兒,你真的沒有一個中意的?」
「有,夏娘子啊。」司馬湘芸對她的印象極好,至于她有沒有能力辦妥司馬博彥的壽宴,她不在乎,用這個人,純粹是她喜歡她。
司馬博彥也是愛孫無原則,孫女喜歡,他就點頭,吩咐府里的戴總管去辦這件事。
「可是夏娘子做的是家常菜,這可是老太爺的七十大壽……」戴總管想勸。
「大魚大肉吃膩了,換青菜豆腐怎麼了?」司馬湘芸怒了。
行,根本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大小姐喜歡就行。
戴總管連忙低頭,「小的多嘴了。」
「行了,快去問問那丫頭,有沒有興趣接一單生意?」司馬博彥催道。
第十一章 獲賞識酒樓開門紅(1)
湯紹玄竟然代她答應去司馬府為壽宴掌廚?
戴管事都走了好一會兒,夏羽柔還有點暈頭轉向,她當然開心,但她更緊張,她還有好多事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只辦過沈阿蓮跟阿春的喜宴,不到十桌,司馬博彥的壽誕筵席,要籌備及處理的大小事,不知是那場喜宴的幾倍!
辦這種大宴,她完全沒經驗……
然而夏羽柔天生就有不服輸的韌性,很快就振作精神,她不可以也不能妄自菲薄,只要她做好,新店就成功一半,她就可以讓弟弟去上更好的書院,有好的師資,也有好同學——沒錯,她一定要成功!
湯紹玄不是沒有看出她的忐忑,但看著她鼓勵自己,不讓自己因為不安而打退堂鼓,這樣堅韌的神態,他十分滿意。
有這樣的態度就行,他微微勾起嘴角,「開始吧。」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夏羽柔接下來的日子忙得後悔不已。
湯紹玄說的、教的都很多,她幾乎沒有說不的機會,只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如陀螺的轉啊轉,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內,湯紹玄對這種大宴很熟悉,流程的掌握,甚至菜單設計,連菜肴要配合使用哪些繪有富貴吉祥等花樣的碗盤瓷碟,他都設想周全。
「壽桃這道甜點是一定要上的,我做得小巧好入口,好吃嗎?」夏羽柔試探地問。
司馬湘芸吃著小壽桃拼命點頭。
打從接下司馬家壽宴掌廚的活,夏羽柔就在門上貼了休息十日的公告,理由是接了一戶人家的壽宴,必須準備新菜色,並未多說雇主是哪家。
老客人和鄰居們雖然好奇,卻也沒多打探,然而橫看豎看都有著千金貴氣的司馬湘芸天天造訪,依然引起了注意。
司馬湘芸說是要看夏羽柔準備了哪些菜色,試吃合不合格,可其實她是每天無所事事,一找到新鮮人事物就想湊近,夏羽柔就像她找到的新玩具,這才天天過來。
夏羽柔本身好玩,說話實在,一手廚藝精湛,弟弟是怎麼逗都不笑的小面癱,還有不知讓鎮上及縣上多少姑娘追捧的美男子湯紹玄,時不時也來這里給夏羽柔的廚藝做指導——她來這里有美食吃、美男看、小面癱逗,多好啊。
但也因為她的頻頻到訪,無形中替夏羽柔擋掉許多麻煩。
司馬家辦壽宴的肥缺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夏羽柔接下活計沒多久,消息就傳出來了。
司馬博彥祖孫的嘴刁是出名的,有多少大廚誠惶誠恐、卯足勁的討好,只為拿下壽宴掌廚的名額,結果卻冒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婦人截了胡。
一個被休棄的小婦人哪可能有傲人廚藝?司馬家是不是糊涂了?找這麼不可靠的?
落馬的廚師們憤憤不平,但之後知道是司馬湘芸親自舉薦,又天天紆尊降貴的去見夏羽柔,瞧她琢磨新菜色,還以姊妹相稱,他們也沒膽抗議了。
只能說,人跟人的緣分沒理由,夏羽柔就是合了司馬湘芸的眼緣,再加上她身為吃貨一枚,對能煮出合自己心意的百款佳肴的夏羽柔,更是崇拜。
好奇她年紀小小就有這樣的精湛廚藝,司馬湘芸又多問幾句,夏羽柔也大方說出自己的過往,沒有自卑只有感恩。
她的態度讓司馬湘芸更喜歡她了,有那樣辛苦的過往,但她依然樂觀堅強,「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打從心底佩服你。」
「沒什麼,總歸我是我弟弟唯一的依靠,我不自立自強成嗎?被休又如何,我沒做錯事,只有我昂首挺胸的做人,出息了,別人才會高看我們姊弟一眼,總之,我不頹然喪志,我一定要為我弟弟掙一個錦銹前程。」
在司馬湘芸崇拜目光下,夏羽柔愈說愈生出凌雲壯志。
「好姊姊,好姑娘,」司馬湘芸用力拍拍手,再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日後,你我就以姊妹相稱,誰敢欺負你,先問過我腰上的這條鞭子,話說,你那湯到底好了沒?」
她饞了,美眸越過夏羽柔,落在灶上一鍋微滾的熱湯,正飄著濃濃香氣,很勾人。
夏羽柔忍不住的噗哧笑出來,司馬湘芸一開始看來冷冷的不好相處,但一卸下心防,才知道是個善良直率的人,「好了。」
她拿了湯勺,舀上一碗送上桌。
司馬湘芸坐下來,聞著香味四溢的熱湯,迫不及待的拿起湯勺喝上一口,再吃塊肉,「嗯,燙、燙,好吃,等會兒盛一碗,不,兩碗,我帶給爺爺吃。」
司馬博彥疼孫女也是值了,吃到好吃的都會想到他,雖然他覺得如果能過來一起吃就更好,但孫女不讓,說姑娘們聊天中間插個老爺爺怎麼聊?
她邊喝湯邊看著夏羽柔站在灶前忙東忙西,她的生命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努力的人,而且精力十足。
「好姊姊,你能不能停一停,休息一下?」
「我不累,再說了,我若沒辦好這次的大宴,害你丟臉不說,也會讓人笑話司馬府找了我這個下堂……」
「誰敢笑姊姊,我第一個饒不了他,不過,姊姊不用擔心,你以實力輾壓眾人的質疑就行。」司馬湘芸也听到外面那些雜音跟批評。
「也是,何況我還有一個最厲害的軍師,我相信有了他,我肯定沒問題。」夏羽柔笑容自信,語氣充滿崇拜。
那驕傲狀是啥意思?
司馬湘芸暗笑,這些日子她耳朵听得快長繭了,十句里有九句湯某人,雖然當事人見到她也是面癱,跟夏羽柔說完話就走,但她還是瞧出端倪來。
她故意調侃,「湯爺這個軍師對你可真好。」
「嗯,你知道,我們要在臨港大街合開酒樓,他說了,只要這次辦妥你爺爺的壽宴,他也是得利者。」
「只是為利,沒有其他?」司馬湘芸喝完一碗,再要一碗,一旁嬌俏的丫頭要開口,司馬湘芸瞪她一眼道︰「我有節制。」
她第一次來這里吃太撐,回府鬧了肚疼,司馬博彥就要伺候的丫頭盯著點。
夏羽柔也笑了,「這湯不燥,喝兩碗還行的。」說完,才回答司馬湘芸的問題,「湯爺是這麼說的。」
夏羽柔當局者迷,還有點遲鈍,可她這個旁觀者清,湯某人這般殷勤,絕不只是為利,她可是看出什麼的!
司馬湘芸思忖著喝口湯,「好吧,我看他跟你說得差不多,連幫廚也找齊了,我還在想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現在便算了。」
「有件事還真需要你幫忙,你幫我確定一下菜單?」
夏羽柔開出的菜單已先跟湯紹玄討論過,只是為了更慎重,請她再過目。
司馬湘芸接過手,頻頻點頭,品項豐富不說,連爺爺的喜好的海鮮都顧及,每道菜名也取得極為吉祥如意。
她頓了一下,「湯軍師幫忙擬的?」
夏羽柔猛點頭,笑得好甜。
她搖搖頭,這笨姊姊,根本淪陷了嘛。
「說來,這事兒能成,包括你我能成姊妹,湯軍師還真的出了不少力,」她笑咪咪的看著她,表情曖昧,「這麼天大的恩情,要不,姊姊以身相許來報答?」
「胡說什麼。」她粉臉暴紅,手足無措,但眼楮亮晶晶的。
司馬湘抱著肚子大笑,「我看姊姊真是樂意,好,妹妹就等著吃你的喜酒。」
「不是,不是,真沒有啊,我跟湯爺……我沒有啊——」
夏羽柔粉臉燒得都要冒煙了,耳尖也紅,但她心花朵朵盛開,真沒半點不樂意啊。
為舉辦司馬博彥的七十大壽,一個月前,司馬府就布置一新,里里外外是富麗堂皇,處處喜氣洋洋。
壽宴前一天,夏羽柔特別到司馬府的後廚巡了一回,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這一天,食材都該備齊了,還有幫廚們明日天未亮就要進廚房做各項準備,因此今天都會住在司馬府中。
原本司馬湘芸也想讓夏羽柔留下跟自己睡,但湯紹玄阻止了,理由竟然只有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