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以爲這個穿着大紅嫁衣的女鬼就是那些黑衣人要尋回的張老漢的閨女,可是最後才知道,那些黑衣人要找尋的人,早已被荒野客棧的那個女掌櫃賣了出去,與這個卻是毫不相關的。
想起那日前去買陰婚的那戶,官兵來了之後,就突然迅速消失的人家,這才明白過來,那戶人家根本沒有死心,而是捏着女子的生辰八字將她又帶了回去,可是,見她挺直的坐在棺木之上,那表情陰森可怖,儼然就是一副厲鬼樣,容吟霜只覺得頭皮發麻,這婚要是真成了,將這厲鬼娶進了門,那這戶人家今後還指不定要招來何種禍害呢。
容吟霜走下車,對京城通的老王問道:“這是哪家在發喪,好大的排場啊。”
老王不愧‘京城通’這三個字,容吟霜一問出口他就立刻能夠回答起來,這速度讓容吟霜也不禁覺得神了,都不知道這老頭兒平時都在幹些什麼,怎麼能把城裡的情況都摸的門兒清呢。
只聽老王對答如流道:
“這是前兵部尚書楊忠懷家,死的那個是他的小兒子,不過十六歲,連親都沒成過就死了,子嗣就更加沒有了,也是挺可憐的。”
容吟霜又問:“他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這孩子聽說生的時候難產,勉強長到這麼大已經是了不得了,終歸還是沒能撐過十六。這不,你看見那孩子旁邊那口小棺材沒有?”
“什麼?”容吟霜順着老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正棺左側列着一口精緻的小棺,只聽老王指着那小棺材說道:“楊家人怕這小公子一個人赴黃泉寂寞,特意給他結陰親呢,那小棺材定然就是放女方衣冠冢的地方了。”
容吟霜嘆了口氣,沒有說話,目光一直盯着發喪隊伍離開之後,才搖着頭回到馬車之上。
從人之初接了大兒和幺兒,想起來月娘讓她有空就回樓裡一趟,她研製了新的糕點種類出來,大兒和幺兒聽說有糕點吃,就緊趕着讓老王快一些去茶樓。
到了之後,車纔剛剛停穩,兩個孩子就瘋了似的跑下了車,把老王嚇了一跳,跟着後頭喊道:“慢點跑,兩個小祖宗誒。”
容吟霜從車裡下來,見寶叔照例親自從櫃檯後迎了出來,跟她打了招呼,就親自請老王進茶樓喝茶吃些點心,寶叔知道老王是來自郡王府的車伕,所以,每回老王送她來茶樓,寶叔都少不得親自迎出來招呼他,兩個年歲相差不大的人,一口一個老哥老弟,顯得親熱的很,倒叫容吟霜很是意外。
月娘做了一種酥餅,名字很好聽,叫玫瑰月色,原因是酥餅的餡兒是玫瑰花瓣釀蜜做成了,甜鮮宜人,一出來就獲得了無限好評。
現在茶樓的點心生意已經擴展到可以讓客人打包外帶的地步了,有些客人特意慕名而來,就是爲了吃月娘的點心。
月娘每天從早忙到晚,寶叔爲了讓她稍微舒服一些,就給後廚一下子添加了十個人給她打下手,可是月娘都嫌他們麻煩,一個個全都給趕出了後廚,讓他們跑堂去了,後廚裡除了多增加了幾個竈臺之外,其餘的還是由她一個人在完成,她算計了時間,倒也做的井井有條,多了旁人在裡頭打岔,反而不順當了。
大兒和幺兒自然不必說,月娘做的點心向來是他們兩人的最愛,容吟霜也嚐了兩口,覺得特別好吃,於是就讓月娘給她包了兩盒,準備帶回去給顧葉安和子然居士也嚐嚐。
而她知道,子然居士不喜甜食,就特意讓月娘給做了一份半糖的,因爲是現做,所以容吟霜就在樓裡等着。
傍晚時分,樓裡的生意也是小高峰,寶叔在櫃檯後,算盤打得噼裡啪啦,收錢收的不亦樂乎,容吟霜也幫不上什麼忙,自從上一回寶叔讓她代理收錢她給半路撂挑子之後,寶叔是再也不敢讓她站櫃檯收錢了,容吟霜也卻是沒有算賬的天分,寶叔不讓她做,她雖然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實際上還是樂得輕鬆的,這不,她現在來了,寶叔除了報賬之外,幾乎不讓她做其他什麼事,容吟霜就站在櫃檯最裡面看着一本不知誰放在櫃檯上的坊間小話本。
翻了幾頁覺得沒趣,容吟霜就擡頭看客人百態,這也是她無聊時最喜歡做的事情了,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腳邊放着破舊書簍,將一隻用的都缺了角的木箱子擺在桌面上的窮酸書生身上。
這書生看着清瘦至極,臉有些黑,許是常年曝曬的原因,加上臉無二兩肉,看起來就更加黑瘦,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和款式倒像是不錯,就是長時間不洗,變得髒污不堪了,只見他正埋頭苦吃,將一塊塊的糕點接連不斷的送入口中,嘴裡包的像個球,實在嚼不過來了,才轉而拿被子喝口茶潤潤,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樣子,容吟霜不禁有些替月娘做出來的精緻點心覺得可惜,這樣的牛嚼牡丹,不懂品味之人,也真是少見了。
寶叔算好了眼前的帳,將找錢還給客人之後,見容吟霜的目光盯着那個書生,不禁說道:
“那個書生從早上就來了,別看他瘦,一連點了幾十盤點心了,上來就清光,能吃的很。”
容吟霜咋舌:“幾十盤?”
這也太誇張了吧。就是一個普通的大胖子也不可能一天吃幾十盤點心,他也不怕乾的慌。
寶叔點頭:“是,沒錯,我給他記着呢,三十八盤,還另外要了三小碟白糖呢,也不知幾天沒吃飯了,還特別愛吃甜的。”寶叔說着,正好看見小六經過,就喊住了小六說道:“小六,去給那客人加點茶水,這麼吃下去,我都替他噎的慌。”
容吟霜也很贊同,讓小六趕緊去加。
小六麻利的跑過去給那書生加了茶水,那書生將最後一塊點心送入口中,然後就着小六剛倒的茶水喝了兩口,這才捧着肚子靠在桌子上喘氣。
“他這麼吃,沒事兒吧。”
容吟霜不放心的問道。
寶叔又瞧了一眼,正好有人來結賬,他一邊打算盤收錢一邊說道:“他身體估計沒事兒,不過咱們可能會多點事兒。”
容吟霜不解的看着他,寶叔卻沒再說什麼了,容吟霜就見那人拿起了地上的書簍子,背起桌上的破木箱子,走到了櫃檯前站定。
寶叔立刻堆起了職業笑容,說道:“謝謝惠顧,您一共吃了三十八盤小點,兩杯茶水,茶水就當是小號贈送的,您只需付了點心錢就行,一共是二兩八錢。請問您是整錠,還是碎銀?”
只見那書生打了一個飽嗝,然後將木頭箱子往櫃檯上一放,然後打開了箱子蓋子,箱子裡全是一些大夫用的工具和瓶瓶罐罐的藥材,容吟霜以爲他是要從箱子裡拿錢付賬,沒想到他只是從巷子裡拿出了一塊溼漉漉的毛巾來擦手,然後說道:
“我沒錢。掌櫃的你看着後廚有什麼雜活兒就讓我幹好了,要是沒有雜活兒,我這吃飽了,你派人揍我一頓也行。”那人理所當然的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擺出一副‘我都可以,你們隨意’的神情出來,看呆了一旁的容吟霜。
“……”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吃霸王餐嗎?容吟霜咋舌不已。
轉頭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寶叔,突然明白剛纔寶叔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早就看出了這書生是沒錢付賬的主兒,所以,此時聽了這些才很淡定。
只見寶叔將頭轉過來,看了一眼容吟霜,然後問道:
“掌櫃的,您說該怎麼辦?是讓他幹活兒啊,還是打她一頓?”
“……”
容吟霜尷尬的看着寶叔和那‘等你發落’的窮困書生,目光將那書生從上到下打量幾眼,只見他腳上穿的那雙莆鞋竟也磨破了,露出裡面黑漆漆的羅襪,又見他風塵僕僕,灰頭土臉,打人……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深吸一口氣,說道:
“咱們不是還少個人劈柴嗎?”
寶叔立刻會意,點頭說道:“好吧,既然我們掌櫃的心善不願意揍你,那你就留下來給做點粗活兒吧,根據京城的工價來定,砍柴工每月七錢銀,你一共吃了二兩八錢,所以,你得在這裡給我們砍兩年零五個月的柴火,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容吟霜現在看着寶叔就一種想笑的感覺。只覺得這個老頭還挺好玩的,明知道這書生吃了東西不會給錢,還那麼放任他吃下去,現在又一副和藹可親的語氣說着這商量的話。
只見那書生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從襟裡掏出一隻髒兮兮的繡着鴛鴦的錢袋來,這錢袋跟他的衣服一樣,做工和料子都很好,就是髒得很。
他從錢袋裡倒出了一錠一兩的銀子,然後還有三個銅錢,然後將這些推到寶叔面前,說道:“這裡是一兩三錢,不夠的份我留下砍柴,不過,我沒地方住,哪怕是柴房你也要替我安排,每個月七錢銀子,我留兩錢,五錢還債。”
寶叔的算盤又是一陣噼裡啪啦,然後點頭說道:“行,那就是要給我們茶樓砍一年零十個月的柴,行嗎?”
書生木訥的埋頭想了想,然後才正色擡頭說道:“行。”
“……”
一場原本以爲會展開的大戰就這樣和諧解決了。
那書生提着破舊的簍子和箱子走出了後門之後,寶叔對容吟霜問道:
“掌櫃的,您是不是可憐他沒地兒吃飯,這才留下下來砍柴的?”
寶叔的問題讓容吟霜揚了揚眉,然後才點頭,說道:“是啊,我見他衣衫襤褸,但眉宇間卻自有一股傲氣,想來也並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說話也是條理分明的,不是幹粗活的料子,你隨意讓他砍幾天,就讓他走好了。”
寶叔點點頭,他當然也看出了這書生氣度不凡,明白了容吟霜的意思之後,他也就順着話將他留了下來,誰出門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時候,有時候大度一些,說不定就真的能幫到別人一些,人生在世,真的不需要處處尖鑽,得饒人處且饒人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