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之一。
幫着張翠蓮家裡挖土豆拔蘿蔔的鄰居都會從她那裡得到不少秋菜。土豆地瓜雖小但也不耽誤吃。白菜葉子有些凍了也不耽誤醃酸菜。好在她們家的蘿蔔沒有糠。切絲拌鹹菜脆生生的很爽口。
丁美懷孕沒辦法幫忙。張翠蓮也一樣送了一些過去。好在大傢伙的脾氣都很爽快。打過一仗也不記仇生幾天氣就過去了。要是有那想不開的就不得了了。上頭的領導過問起來誰家的男人臉上都不好看。所以就算是心裡頭不待見。面上總會說得過去的。
張家的秋菜實在是不像樣。張翠蓮只能又出去買了一些屯起來。好在大院裡的服務社很便利。家裡的小倉房被張翠蓮堆的滿滿的。另一個倉房裡。顧致城也買了三噸煤備用。
顧致城不是那等捨不得燒煤的人。綏遠這邊過了十一就開始下雪一直到來年五月份才能斷了煤。三噸煤是肯定不夠的。可惜家裡頭的小倉房也沒有多大。看見張翠蓮將水撒在煤上。爲的就是燒的慢一點就覺得心疼。好像自己特別沒有用似的。幾次阻撓之後張翠蓮再也不這樣了。
院子裡靠在範金鳳的那頭擺滿了整整齊齊的木頭絆子。這是用來引火燒爐子用的。只不過他們家的絆子比別人家用的慢。因爲這兩口子是幾乎沒有讓爐子熄滅的時候。家裡頭整天都是暖乎乎的。就算是在客廳裡寫字也不覺得動手。
丁美懷孕之後反應特別大。整天吃了吐吐了吃的直嚷嚷頭暈。整個西院裡白天在家的只有範金鳳、於婆子跟張翠蓮。周鵬又總去張翠蓮那裡借書。一來二去兩家關係就走的更近了。
她懷孕還不到三個月。有些登高踩低的活就不能幹。就比如現在糊窗戶縫的活。就得託張翠蓮來家裡頭幫忙。
東北入冬之後就得糊窗戶縫。用紙抹上漿糊粘在窗戶縫隙中間。完事兒之後再用透明的塑料布將整個窗戶用秸稈跟釘子釘在四周。這樣既可以看見窗戶外面人影走動。也可以起到防風防凍的作用。
張翠蓮在家裡頭自己就將前後三扇窗戶給糊上了。廚房裡的那一扇她沒動。因爲這個時候沒有排煙罩。做飯油煙必須靠窗戶排出去。好在火爐竈臺就在廚房裡。做飯的時候也不覺得凍得慌。
張翠蓮糊完了窗戶去廚房打水洗乾淨了手。進了臥室看見丁美在給孩子做被子。見她進來抓了一邊瓜子遞給她:“姐。快吃點毛嗑吧。”
張翠蓮搓了搓手。皺着眉頭道:“你們家是不是有點冷啊。你別不捨得燒煤。”丁美低着頭一邊給自己的孩子逢被子。一邊不以爲意道:“燒炕了。屋裡頭不冷。只要不去大屋就行。我反正也不往那屋去。”
張翠蓮狐疑的摸了摸暖氣。溫突突的沒啥感覺。丁美看她羨慕的說道:“我們家可沒你們家那麼拽。那暖氣片燒的都燙手。這煤多貴啊。吃飯還得燒苞米瓤子。不像俺們家。一年到頭用蘆葦杆跟苞米杆子。花不了幾個錢。”(注:這裡的杆讀該。口音音譯)
張翠蓮也不吭聲。吃了一會兒瓜子起身說道:“我先回家了。家裡還有好多事兒沒幹呢。”
丁美又撇嘴笑着拉住張翠蓮:“姐。你是嫌我們家冷吧。你們家有啥活要乾的啊。離做飯還早着呢。着啥急啊。”
張翠蓮心說我還有工作要做呢。哪有功夫在你這裡嫌呆啊。面上卻笑着說道:“我想醃點鹹菜。活幹了一半。”
丁美眼睛一亮。那我幫你去唄。張翠蓮搖搖頭:“別的了。你還是在家裡頭呆着吧。幹什麼活兒啊。”
到底還是跟着她回了自己家。張翠蓮一邊坐在沙發上切着蘿蔔條一邊陪着她電視劇《渴望》。
茶几上放着一盆洗好的蘿蔔。旁邊放着一塊小菜板跟一把菜刀。丁美一邊啃着蘿蔔片一邊抹着眼淚:“哎呀。你看看演的多好啊。我真是看一遍哭一遍。”
張翠蓮翻了個白眼。無語的將蘿蔔從她嘴巴里搶過來:“你都吃了多少片了。 你是孕婦別總吃這麼多蘿蔔啊。”又指着電視道:“這電視劇都演了多少遍了。去年就播了好幾遍。你懷着孩子別老情緒波動那麼大。”
丁美抽了抽鼻子。依依不捨的放下蘿蔔片嘟囔道:“人家都說蘿蔔是小人蔘。我這不是給孩子補一補麼。”見張翠蓮好像不太喜歡看這個電視劇。低着頭問道:“那你想看啥啊。三頻道好像演着的是《紅樓夢》。”
張翠蓮眼睛一亮:“這個好。紅樓夢我是百看不厭。”
丁美撇嘴:“那玩意有啥好看的。林妹妹整天哭哭啼啼的。有啥意思啊。還不如看這個呢。”
張翠蓮擺擺手:“行。你看啥都行。就是別再吃我的蘿蔔就行了。”說完將這一盆的蘿蔔條拿到了廚房。丁美見她出了客廳立即落下笑臉。小聲的嘀咕:“就怕我吃你們家的蘿蔔。”
張翠蓮又從廚房裡端了一盆洗好的蘿蔔。上面還放着一個盤子裡裡面是四個凍柿子。她將盤子放到了茶几上。對她說道:“這凍柿子化好了。也不冰口你吃這個。”
丁美拿起一個凍柿子咬了一口。啜着濃濃的汁進了嘴巴。忍不住讚歎一句:“真好吃啊。”
張翠蓮笑着說道:“廚房裡還有凍梨沒化好。那個可酸了正和你胃口。”
丁美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懷孕之後就愛吃酸的。我們家那個總給我買凍梨吃。這兩天剛吃完。還沒倒出來工夫去買呢。可把我饞的啊。你說口水都流出來了。”
張翠蓮一邊切着蘿蔔條一邊笑道:“啊。這樣啊。服務社一直都有。他下了班就能買着的。一會兒你吃一個。挺好的。”
丁美臉上的笑容一窒。隨後身子向後靠在沙發後背上嘆氣道:“我哪有你那個命啊。你們家老顧根本就不怕你花錢。我們家可還有一個小的等着出來討債呢。這錢不得省吃儉用的花麼。”
張翠蓮不喜歡聽孩子就是討債鬼的話。岔開話題問道:“你生孩子的時候準備在哪兒生啊。誰過來照顧月子。孃家還是婆家。”
丁美聞言臉色一變。撇着嘴吧道:“沒聽說孃家來伺候月子的。我是給他們老周家生孩子就得他媽過來伺候我。”
張翠蓮聞言又不吭聲了。這種結了婚就覺得婆婆做什麼都應該應分的話她這一輩子聽得可多了。見到張翠蓮不知聲。丁美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問張翠蓮道:“你來了也不少日子了。怎麼肚皮還沒有動靜啊。你得讓你們家老顧晚上使使勁啊。要不然天天干呆着多沒意思啊。”
張翠蓮不軟不硬的刺回去:“急什麼。你不也是來了快一年了才懷上的麼。我們才結婚多長時間啊。二人世界還沒有過夠呢。”
丁美看着她臉上的一抹紅暈。想着那日看見顧營長給媳婦兒晾衣服的情景。心裡頭微微有些酸。喃喃自語道:“你要是懷了個孩子。顧營長還不把你供起來啊。”
張翠蓮搖搖頭:“那倒不用。不過他能體諒我懷孕的辛苦就行了。”說着擡起頭問道:“你們家老周呢。應該也很心疼你吧。看你都瘦成這樣了。”
丁美心裡想說也沒覺得有太大的變化。反正不跟她吵架了。要說貼心也不見得。但也知道往家裡買好吃的。
“我想吃啥他就買啥。前兩天我們家還燉了一隻老母雞。他一口也沒吃。光吃土豆跟蘑菇來着。”想到那一幕。丁美覺得很窩心。
她坐了一會兒只覺的身上有些乏。站起來轉了一圈就看見了餐桌裡頭的櫃子。櫃子上的相框裡好幾口人。下面的櫃子虛掩着也沒關實誠。
她一直好奇打開櫃子。看見裡面有一個很氣派的錦盒。扭過頭問張翠蓮:“你這個盒子裡裝的是啥啊。好酒吧。”
張翠蓮“啊。”了一聲轉過頭看見她蹲在地上盯着那套餐具看。想起這套一直沒捨得用的餐具。心裡瞬間興奮起來。
走過去抱着那套盒子放在餐桌上。一邊打開一邊得意的說道:“這是我結婚的時候。我的朋友特意從廣州給我買的。產自景德鎮的餐具。可好看了我一直都沒捨得用呢。”
丁美不懂得啥叫景德鎮的餐具。她只知道吃飯的東西不就是盤子碗筷子勺子麼。再好看能好看到哪裡去。還能長花啊。
誰知道張翠蓮打開錦盒的蓋子。露出裡面金閃閃直髮光的盤子的時候。她心裡忽然不是滋味起來。她看見的不是人家漂亮的碗是她一輩子都追不上的腳步。
失落的丁美捂着胸口一路回到了家。進了屋發現家裡頭別人家冷不少。她想着張翠蓮窗臺上花盆裡那開豔麗的花。再看看自己那還帶着冰碴的窗臺。
狠狠心將幹煤倒進了爐子裡。聽着裡頭啪啪的聲音她覺得胸口更加不適起來。一股酸水就往上反。找不到可以往下壓的東西。
她慌不擇路的抓着醋瓶子開了蓋。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這才把那不適感壓了下去。
看着自己家裡那帶着一圈黑邊的舊盤子。在看看手裡頭的那一瓶醋。
丁美眼圈一熱鼻子發酸。甩手狠狠地將醋瓶子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