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男人們總也會因為小事起口角,爭執打斗起來,但總是很快就被他制止,他不以德服人,他以拳頭服人。
當人們發現他武藝超群,能以一擋百,而且還非常說話算話時,再也沒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鬧事,更別提,他其實還很公平,斗毆鬧事的人,無論對錯,先一並罰了去清茅房糞坑再說。
沒人想去清那原該大家輪流去清的屎糞,所以都變得非常安分。
很神秘的是,繡夜發現被他揍過的人,竟然後來都老愛來找他,其中尤屬鐵木爾為最,那家伙總在他身旁跟前跟後的,眼里滿是崇拜,甚至一直纏著他,要他教他幾招。
那男人臉上擺著不耐煩,可有天早上還真的開始指導鐵木爾拳腳,也不知是男人們天生就愛練拳,還是他們內心深處都有必須再次亡命的覺牾與恐懼,跟著他練拳的,從鐵木爾一個,在短短幾天就變成十來個,到了後來幾乎每個人都會來。
結果一大清早,就會听見那些男人聚在前院練拳腳的呼喝聲。
到了第十天,阿潯終于一整個大爆發,打開門就對著院子里那些男人咆哮。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這是我屋,不是練武場,全給我滾街上去練!」說著,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男人們面面相覷,只能一齊看向他,他輕咳一聲,頗有些尷尬,但仍帶著眾人改到外頭的烏鴉巷練拳。
因為教拳,讓男人們對他的話更是听從,他嚴禁他們在外頭惹事生非,要所有人一早就得起床工作,打掃環境,學習技藝。
臉上有烙印的人,便留在烏鴉巷這兒做活,臉上沒烙印的,就到市集上幫忙做生意。
市集上的人,自個兒不敢用這些奴隸,可也樂見他約束了這群殘兵流民。
春天來了,然後仿佛轉眼就變成盛夏,太陽一早就爬上天,將全城曬得熱燙。入夜後,她在燭光下看著薩林記的帳,試圖平衡大伙兒的收支,想要從中看看是否能再多擠一點余錢出來,或有什麼別的方法增加收入。雖然靠著做那些簡單家,暫時勉強能緩過來,可她也知道,這商城一入春夏,商旅們為怕引起蒙古大軍注意,往年都會走掉大半,之後的生意可能不會那麼好。
他洗了澡回來,坐在她身邊,拿千布擦他那顆腦袋,邊問。
「情況怎麼樣?」
「還可以,但我想著,也許我們可以和一些會回來的大爺談談,趁盛夏他們離開時,幫他們修整打掃屋子,興許能攢到足夠的錢。」他微愣,不禁停下擦頭的動作,盯著那看著帳本的小女人瞧。
听她話中的意思,像是想在這兒繼續住下去,似沒想過,可以離開。「這事能成嗎?」他提著心,小心翼翼的問︰「他們之前連用都不敢用,怎會願意雇用我們打掃屋子?」她抬起眼來,微微一笑。
「人走了,屋就是空的,沒什麼財物,反倒是有人定期打掃巡視,還能趁機整修房屋,有何不可?我們有工匠,價錢又便宜,我去問過城里幾位大爺了,雖都說要再想想,可也沒一口拒絕。他們是商,算盤打得可精,若是空屋,誰都能佔去,這兒的交易這般熱絡,來年還能不能佔到那麼好的位置,誰也不知。不像咱們之前以為的,商旅只在冬季來此,就我所知,有不少人已在這兒落腳定居好些年,春夏也不離開,為的也是如此。這是有利的事,我想總有人會想試試的。」
瞧著這小女人解釋著她的想法與主意,他心頭微熱,他不知,在他什麼也不敢想的時候,她竟已想了那麼遠,竟這般思前想後,啥也顧到了、想著了。春夏,有利遠行,人易來,也易走,他不知她為何似是沒想過要走。商人可以走,他與她也可以走,那些逃兵更可以走,到別的地方過日子。
他應該要提酲她,可他不想,他有私心。
情不自禁的,他抬起手,將她垂落的發絲,掠到耳後。「我明日,就去同那些大爺再問問。」他的手停在耳邊,讓繡夜臉微紅,瞧他黑眼變深,知他起了,心頭也不禁輕跳。
忽地,有敲門聲傳來。
兩人一怔,雙雙轉頭,這已是月上枝頭的時候,怎會有人來。
「哪位?」他揚聲問。
「張爺,我是薩林,大門外似有三位大爺想找你。」他倆來到這兒,從來也未有訪客,兩人困惑相視,她秀眉微蹙,眼里不自覺浮現緊張與優慮。
知她擔心什麼,他撫著她的小臉,沉聲安撫道︰「追我們的人,是不會等門的,應是城里的大爺,說不得就是來找我們談打掃顧屋的事。」她聞言,想想也是,若是那些騎兵隊,怕早已踹開門沖了進來,哪還在前頭等門呢。
瞧她松了口氣,他方起身。
「我去看看。」
「你把人請到前廳。」繡夜跟著起身,道︰「人來是客,我到廚房燒些茶水送過去。」
他愣了一下,這才點頭,打開門和薩林一塊兒朝前頭走去。
「那三位爺,你認得嗎?」他問薩林。
「認得其中一個,是在城西開客棧的大老板薩比爾。」薩比爾他知道,當初便是他來同他訂的蠟燭。薩比爾在城里營生已久,是城里的大戶,說的話能有幾分重量。
他不知對方入夜來訪是為什麼,但仍是交代薩林。
「要大伙兒別出門,都待門里,別在窗邊探頭探腦的。」
「知道了。」薩林點了點頭,因自個兒臉上的烙印,避著門外的大爺,從側門出去了。
他這才走到大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除了薩比爾,還有一位是賣布匹營生的宋人大商段松堂,一位開糧行的回回大商瓦哈昔。
他一開門,薩比爾就露出微笑,開口道︰「抱歉,張揚,這麼晚還來打擾你,可我等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不知可否進門一敘?」
「當然。」他點頭,轉頭帶著他們往內走。
進到廳堂里後,他一下子不是很清楚應該要如何招待他們,幸好繡夜已經提了壺茶過來,替四人各倒了一杯熱茶,然後將那鐵壺掛到從梁上懸吊下來的鐵鉤上。他幾乎是在奴隸營長大的,根本也沒待過什麼客,所以也沒想到應該要送上茶水,或者該如何待客。以前唯一會到他那兒的人,就是古瑪,但古瑪不需要他招待,古瑪自個兒就會倒茶來暍,不會同他客套。
可外頭的世界不一樣,以前人從不正眼看他,即便已月兌離奴隸的身份,大營里的蒙古兵也瞧他不起,可現在人人都當他是人,當他是做小生意的張揚,都會正眼看他。
這反而讓他不是很習慣,但那小女人替他們倒完茶,便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同他一起,教他莫名的安了心。
只瞧她泰然自若的瞧著那三位爺,客氣開口相詢。
「不知各位老板,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段老板清了清喉嚨,道︰「我听說,張揚你在這兒,聚集了一些流兵教拳,可有此事?」繡夜一愣,心下微驚,沒想到他們是為此而來,還以為這些老板是想來要他別再教那些奴隸拳腳,甚至趕他們出城,她才要回答,他卻已開了口。
「是有此事。」他鎮定的看著前方在地爐旁各自安坐的大老板,道︰「但大伙兒練武,只為強身健體,絕不會四處生事,我立了規矩,誰若要在外頭生事,我定會親手處置。」
「不不不,你誤會了,你這兒沒人四處生事。」薩比爾搖著手,說︰「事實上,咱們此次來找你,就是因為你這兒的人,很守規矩。前些天,一位叫鐵木爾的,撿到了我掉的錢袋,還特地送到了客棧里來。」張揚和繡夜聞言,盡皆一愣,當下都冒了點冷汗,可不知鐵木爾是真撿著了錢袋,還是又伸出了第三只手,幸好他可把人家錢袋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