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只要不爬上他的床,暫且都由著她。
天色將亮之際,空濟如往常來到寢房外。
「主子。」
「噤聲。」
屋里傳來易承雍要他安靜的命令,他愣在當場,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打他在王爺身邊伺候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還不曾听王爺下達這種命令,難不成昨晚那位姑娘真爬上王爺的床?從不近的王爺真被那位姑娘給誘惑了?
空濟滿腦袋胡思亂想,而屋里的人正冷冷地瞪著蜷縮在腳踏上的雷持音。
原以為她會聰明的在天亮之前回去,豈料她像是睡死了,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這種情況如何能讓人看見?一時的惻隱之心,反倒是為難了自己。
她面容妍麗,可惜就連入睡時都皺著眉,像是睡得極不安穩,一雙小手緊緊地握成拳,像只受驚嚇的小兔子,與清醒時和他談交易的大膽放肆倒是大相逕庭。
從沒有一個姑娘家敢在他面前如此恣意妄為,偏偏不讓人厭惡,只覺得她磊落自然。
想起她算計他談交易時的坦蕩無畏和撲到他身上時的惶恐不安,易承雍嘴角不自覺地微揚,然而是時候起身了,他想了下,取下懸在床架上的玉飾直接往她身上丟,同時像沒事人般地躺回床上假寐。
被玉飾砸到的雷持音嚇了一跳,如驚弓之鳥地坐了起來,水眸中的迷茫瞬間消去,轉為戒備地環顧著四周,直到她發現掉在她裙擺上的玉飾,傻愣愣地拾起一瞧,吶吶地道︰「如意紫玉……從哪掉下的?這可價值連城呢,怎能隨便擱放?」
呢喃完,像是想起什麼,她猛地抬眼往床上一掃,見男人似乎還睡著,她才松了口氣,將如意紫玉擱在他枕邊,像作賊般躡手躡腳地回到花罩里。
從窗子望去,天色快亮了,鬼差應該不會來了,她終于能在床上躺一會了。
而空濟在門外等了半晌,終于忍遏不住地出聲,「主子?」
「進來。」
空濟聞言先把門推開一條縫,確定屋里只有易承雍一人,才大步地朝床的方向走去。「主子,是否要洗漱了?」
詢問時,他眼楮控制不住地朝花罩後垂下的珠簾望去。
見狀,易承雍眉色微沉地問︰「瞧哪?」
空濟立刻收回目光,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主子。」
就在空濟替易承雍束好發時,門外傳來朱嬤嬤的聲響,待易承雍應了聲,她才徐步進屋,畢恭畢敬地問︰「早膳備妥了,不知道那位姑娘的早膳……」
「端進她房里,待她用完,讓她過來書房一趟。」話落,他已經朝外走。
「是。」
朱嬤嬤行了禮,一會兒才讓小丫鬟端著膳食進了花罩里,一見雷持音竟還在睡,眉頭不禁緊鎖了起來。
「姑娘,該起身了。」
「唔……再給我一刻鐘……」她咕噥著轉過身。
朱嬤嬤眉頭一蹙,向前一步就把被子掀起。「姑娘,我家主子都起身了,正等著姑娘用過膳後到書房一趟。」
身上一涼,逼得雷持音無聲哀號,無奈地坐起身。
朱嬤嬤待她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她是不是忘了她身上還有傷?昨兒個還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藥,今兒個卻是掀被叫人……
「姑娘,洗漱吧。」朱嬤嬤說著退到一旁,讓小丫鬟伺候她。
無力地嘆了口氣,雷持音乖乖地洗漱用膳。就在她咽下最後一口粥時,朱嬤嬤已經毫不客氣地催促她,連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她只得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書房去,還在外頭吹了一陣涼風才得以入內。
書案上早已鋪上了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她出手作畫。
雷持音掩著嘴打了個哈欠才提筆,回想好那人的面貌後,才開始在紙上呈現。
易承雍在一旁看著,覺得她的畫技確實是一絕。尋常姑娘作畫皆以花鳥為主,可她卻將人物面貌畫得栩栩如生。
半個時辰後,她將當晚所見畫出,就連衣袍上的綴飾等等都點出。
易承雍看了一會兒,將畫作交給空濟後,對著她道︰「不知姑娘是否還記得你說的玉扳指樣式?」
「要畫嗎?」
「能畫出自是最好。」
雷持音忖著下,下筆如電地繪出,而後指著上頭的紋路,「因為天色太黑,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雕紋我沒看得清楚,只隱約記得是深浮雕,一般而言,會用上深浮雕技法的都是玉佩或是大型雕件,玉扳指倒是很少見,還有這藍翠玉雖然比不上紫玉的高價,但在民間來說也算是件逸品了。」
易承雍微揚起眉,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他雖然對玉石沒多大興趣,但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還是有一定的認識,而她簡直就像是從小模著玉石長大似的,如此說來,她說她兄長有玉礦場或許是真的……
「爺是找出這個人就打算回京了?」他沒回應她的話她壓根不以為忤,只想知道他何時能啟程。
「姑娘放心,回京時必定會捎上姑娘。」他啟口承諾。
「多謝爺,感激不盡。」
想到回京就能見到小雅和她那苦命的孩子……她心里竟然有近鄉情怯之感。
第三章 靠廚藝勾起回憶(1)
石亭里,松果在火爐里燒得啪啦作響,將寒冽的風隔絕在亭外。易承雍垂睫坐在桌旁,直到腳步聲漸近,他才微抬眼。
「皇叔。」男子大步行來朝他作揖後,自動自發地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瞧水滾了,熟門熟路地煮起茶水。
「老八,事情調查得如何?」
「皇叔還是老樣子,咱們這麼久沒見面了,沒聊上幾句就急著想知道結果。」易玦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雙手一攤,「什麼都沒有。」
被喚作老八的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八弟,也是僅剩的胞弟,當年唯一沒有摻和逼宮政變的肅王爺。
「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進展。」易玦揚了揚眉,斟了茶遞給他。「我還特地讓四個城門的守城兵都看了畫像,要真有出城的話,他們會有印象,可惜半點消息都沒有,而城里都不知道已經搜過幾回了,就連銷金窩也快被掀了,沒有就是沒有,會不會是皇叔這兒給的畫有問題?」
「玉扳指呢?」易承雍淡聲問著。
「一樣沒有著落。」易玦淺啜了口茶,睨著他,那刻意模仿的神情和易承雍有七八分相似。
易承雍眸色和嗓音一樣冷地道︰「這是你的封地,十幾天了,你卻連個人都找不到,難不成真要皇上把趙進的事算在你頭上?」
「皇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個人真要對付我,多的是由頭,我懶得防了,要真逼急了我……到時候再看著辦。」易玦笑得玩世不恭,彷佛真沒把那些事擱在心上。「何況,我也不認為那個人想對付的只有我。」
「就算是把整座城翻了也要把人給我搜出來,後頭的人要連根拔起,如此一來,我行事才能名正言順。」
易玦听出了些許弦外之音,揚起了眉道︰「難道皇叔是打……」
「辦妥你的事。」他冷聲打斷。
易玦不以為意地笑著,又斟了杯茶,「就不知道皇叔是怎麼想的,五年前我那幾個兄長造反時,皇叔多的是機會,可是您卻把皇位拱手讓人,現在想上位了還得名正言順,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依輩分,皇叔是皇祖父最疼愛的麼子,當年就連父皇都極為忌憚皇叔,只因皇祖父非但將空武衛給了皇叔,還賜了一塊免死金牌,父皇和兄長都不敢輕易動他,就怕皇叔手上說不準有皇祖父的密詔,真動了他,恐怕就丟了皇位,還順帶丟了命。
「我從沒想過那位子。」
「為何?」易玦極為不解,就連他都曾經心動過了,皇叔怎可能一點心思皆無?只要曾掌握過權勢,任誰都會留戀的。
易承雍沒吭聲,易玦也不追問,他算是和皇叔一塊長大,知道他性子就是如此,不肯開口的時候,任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將事辦妥就是。」
「皇叔,不是我不肯辦,而是——」輕敲了桌面一會,易玦才斟酌著用字,道︰「皇叔,我不問您這線索是打哪來的,可線索如此明顯偏找不著人,難道皇叔不覺得怪?」
易承雍微眯起眼,自然明白他的話意。
易玦瞧他听進心里了,也就不多說了,瀟灑起身告辭。
易承雍獨自坐在亭內品茗,面無表情地看向亭外的圔林景致,突地听見細碎的歌聲,那歌聲極為細柔,只是隨意哼唱著,並沒有詞,像是地方上的小調,卻教他驀地站起身。
亭外的空濟也听見了,立刻走到小徑上查看,沒多久就回到他面前稟報,「主子,雷姑娘朝這兒來了,要不要我去請她離開?」
真不是他要說,這位姑娘也太纏人了,晚上賴著王爺,現在就連白天也想假裝不期而遇,還唱曲勾人呢。
正是多事之秋,那位姑娘既幫不上忙,還纏著王爺,他只能說王爺這筆買賣虧大了。易承雍忖了下卻說︰「領她過來。」
「咦?」
「去。」
「……是。」
不一會兒,空濟領著雷持音進了石亭。
「爺。」雷持音朝他福了福身,瞧著桌面上兩只茶杯,擱在她這頭的那一杯,茶水還剩一半,不禁想,不會是她打擾了他會客,所以才要空濟帶她過來,打算訓她一頓?
「坐。」易承雍取走了她面前的茶杯,放上新茶杯,替她斟上澄黃色的清透茶湯,瞧她還站著,以眼神示意她坐下。
和外男同席,雷持音心里有點抗拒,又想這十幾天來,她每天晚上像當賊一樣地模進他的寢房,窩在他的床邊睡……她還矯情什麼?
「爺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嗎?」一坐下,她毫不拖泥帶水地問。
「依你所畫的畫像尋人,找不著人。」易承雍長指在石桌上輕敲著,深邃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盯著她。
雷持音心一跳,他這問法該不會是懷疑她胡亂畫個人充數吧。
「那麼,也許因為他並不是本地人,當晚就離開了。」
「四大城門的守城兵沒見過這人。」
「可這人的面貌並不出眾,也許……」
「通陽城的守城兵是出了名的刁鑽,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是辦不了這差事的。」易承雍解釋著,感覺到亭外空濟的目光,側頭看去,見空濟像是意外自己這般盯著人不放,隨即轉開視線,端茶輕呼。
雷持音不禁苦笑,她還真不知道這兒的守城兵有這般好本事,看來她要是不想個法子替他找到人,他真會認為她是在糊弄他。
「那麼,玉扳指呢?」
「城里幾家玉鋪子都說了,沒見過這種玉扳指。」他不想懷疑她,可事實會說話,一一指向她極可能誆騙他,讓他錯失逮人的機會。
若真是如此……這倒也有趣了,他還沒栽過跟頭呢。
雷持音听完,秀眉緊蹙起,喃喃道︰「不可能,我明明瞧見了……」她像是想到什麼,突地抬眼問︰「可有查過玉匠坊?」
「玉匠坊?」
「是啊,大多數的玉鋪子都是商家和玉匠合作,可也有些玉匠是自個兒接單,就好比京城的端玉閣,當家的有本事,可以直接接單而不跟玉鋪子合作,甚至自營玉匠坊營生,我記得通陽這一帶因為玉礦頗多,所以有不少的玉匠坊,其中最富盛名的是城南的馮學剛馮大師。」
雷家經營玉礦場,通陽一帶有不少玉礦,在她還小時,一家四口偶爾回明州外祖家時,回程會順路繞到通陽城,到馮家玉匠坊作客,那時坊里的大師傅是馮老爺,與父親向來交好,而馮學剛是剛出頭的小師傅。
一想到馮學剛,她不禁猜想玉扳指上的深浮雕說不準是出自他的手筆,畢竟尋常玉匠根本不可能在玉扳指上作深浮雕的,而他向來最愛做些稀奇古怪、顛覆傳統的玉飾。
易承雍微揚濃眉,細細打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去問他也許能問出蛛絲馬跡?」要說她是在作戲,這神情也太誠懇了些,他壓根感覺不到她在撒謊。
他對于自己的眼光有幾分自信,也認定她是無害,偏偏現實的狀況總會教人懷疑她是否有其他意圖。
雷持音搖了搖頭,「馮大師這人脾氣有些古怪,尋常人想見他並不容易。」說白點,他就是年少得名,所以脾氣大了點。
「可你識得他。」
雷持音本來要點頭,但想到自己的現狀又急急頓住,「談不上認識,是听家里人提過。」她現在都換了張臉,馮大師怎麼認得出她?她只能這麼說了。
「那麼你提了這法子等于空談?」
「怎會是空談?我有把握能見到他。」她笑得自信滿滿。
易承雍直睇著她的笑臉,不知怎地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教他心神恍惚了下,好半晌才問︰「怎麼做?」
她笑著不答反問︰「爺,這兒有沒有面粉?」
朱嬤嬤和幾名廚娘都站在廚房外張望著,廚房里,除了雷持音正努力地揉著面團,還有個不曾踏進廚房里的主子,竟紆尊降貴地端坐在角落里,嚇得眾人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待面團揉得差不多了,雷持音先擱在一旁醒面,轉頭準備做餡料。
易承雍瞅著她仔細地洗菜挑菜,又到桌前挑了把刀,利落地切著肉末,忙碌的身影,嘴里輕哼的小調,與他記憶中的重迭在一塊,甚至,當她下鍋翻炒著菜與肉末時,他聞到了似曾相識的香氣。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回到了教他魂縈夢牽的記憶里。
「爺,要不要嘗嘗?」
被女子的聲音喚回神後,只見一雙縴白的手端著盤子,上頭盛放著一塊作法特別的餅。
「這是什麼?」他啞聲問,接過盤子。
「烙餅。」她隨即又回到灶前忙著,一會又取來一份,拉了把椅子就坐在他的旁邊。
「這是我外祖家那里時興的烙餅,和其他地方的作法不同,里頭不管是要放豬肉、牛肉、羊肉都成,配什麼菜都行。我自己偏愛的是用豬肉末搭韭菜,拌上醬料後炒熟再擱進烙得酥脆的餅皮卷起,醬汁會將餅皮軟化,這樣吃起來就覺得外酥內軟,那醬汁裹著肉末,味道真不是普通的好。」
說著,她忍不住咬了口,有點燙口,教她不斷地呼著氣,可還是堅持地咽下肚,暗嘆自己真是了得,竟能做得這般好。
轉頭看他還盯著恪餅不動手,雷持音心想他貴為王爺,吃的都是珍饈玉饌,這種平民小吃也許吃不慣,不禁道︰「爺要是吃不慣也不打緊,重要的是我做這餅,是打算一會送給馮大師的。」
她話才說完,就見易承雍拿起烙餅咬了一口。
別說雷持音驚詫,就連守在外頭的朱嬤嬤都錯愕極了,畢竟主子向來是不食外人備好的膳食的。
驚詫過後,雷持音微揚起眉,欣賞著他的側臉。
倒是挺平易近人的,真這般吃了起來,盡管是以手抓著咬,姿態還是優雅,從他平淡的神情里猜不出他的喜惡,但能夠一口接一口,應該是覺得挺合口味的,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