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屋里這幕吳氏是心知肚明的,她還以為己經過了午時,下毒之事己了結,婉青進了吟松居只會看見一個上吐下瀉過、昏昏欲睡的何謹容,屆時不論她抬什麼上門都只會落到自己的院落中,誰曉得何謹容半口飯都沒吃。
見吳氏進門,婉青冷笑道︰「夫人,看來侯府里的下人是該清理清理,三年前郡主也是在侯府里頭中的毒,還以為打殺了一票人,整座府邸己清理過一遍,己經干干淨淨,可如今……」她養一眼地上的死雞,冷笑道︰「如今看來,夫人治家是寬松了些。」
張鈺荷是在侯府中的毒?這可是個大八卦!
謹容腦子飛快轉動著,張鈺荷是吳氏親自挑中的媳婦,而滿座府里無人敢違逆她的心意,所以焚心散……誰那樣膽大包天?是想同郡主搶丈夫的野心丫頭,還是對吳氏心存怨慰的下人?
婉青的話,也讓吳氏心中驚起一片波瀾。
三年前,鈺荷和芊兒出府游玩,夜了才雙雙回府,她熱心便邀鈺荷在府里住下。從小鈺荷就和莘兒走得近,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心相許的一對璧人,因此小時鈺荷便經常到侯府過夜,沒想到那天晚上鈺荷突然捧著心,痛得在床上翻來覆去,整座府邸都因此鬧騰起來,請太醫找大夫……卻沒人知道鈺荷得了什麼病。
大伙兒忙了一整夜,筋疲力竭,後來禮親王領了簡煜豐進門,他把脈觀相,幾支銀針往鈺荷身上扎,好半天才做出結論說鈺荷是中毒了。
性情暴躁的禮親王半點面子都不留,就指著侯爺破口大罵。
可認真追究起來,誰曉得鈺荷是在哪里中的毒,怎就賴到侯府頭上?
問題是,這話她不敢說,不管在哪里中毒,鈺荷整天都和莘兒在一起是事實,怎麼會她中毒、莘兒卻沒事?
吳氏打心底明白,比起自己兒子,禮親王更中意簡煜豐,人家不但是皇帝的佷兒,又得皇上眼緣,接連交辦他幾件大事,正受重用。
可鈺荷中意的是莘兒,而禮親王就這麼一個女兒,都要寵上天了,再不甘願,女兒幾滴眼淚也就收服兩老的心思。
可那件事卻讓禮親王怒口道︰「成親後,馬上讓兩個孩子搬出去住,侯府太骯髒,什麼時候被算計了都不知道。」
她怎麼能讓兒子搬出去?丈夫喜新厭舊,她只能一心盼著兒子,若是媳婦把兒子搶走,日後她還有什麼盼頭?
于是她把服侍鈺荷的下人全打死了,又打發賣掉一票下人。
說到底,她也不是那麼樂意讓兒子娶個病女人,鈺荷要是沒辦法替兒子開枝散葉,難不成許家就終結在這一代?問題是,禮親王權勢大得很,她哪敢得罪,何況丈夫,兒子的前程都要靠這位親家老爺。幸而何謹容撞上來,讓她對這門親事又燃起希望,及正不過是個小門小戶的丫頭,若能救鈺荷一命,便是賞她個姨娘位置也無妨。
沒想到兒子不省心,娶的女人也不省心,何謹容態度倨傲,不服管教,現在連婉青這個沒身分地位的丫頭也沒把自己看在眼里,令她著實憋悶。
她真想指著婉青破口大罵,這里是晉遠侯府不是禮親王府,一個小小丫頭憑什麼在此指手畫腳?
可她又怕禮親王舊口事重提,日後讓鈺荷和莘兒搬出府去,只能硬生生吞下這口氣,擠出一臉的笑容說道︰「姑娘說得是,今日之事,我定會給禮親王府一個交代。」
「那就好,還請夫人千萬別委屈何姑娘,她可是郡主娘娘的救命恩人。」
「是,還請姑娘回去在王妃娘娘而前美言幾句。」
婉青點頭,對謹容說︰「何姑娘,夫人要清理門戶,奴婢不方便留下,再過兩日定登門拜訪。」
—直沒說話的謹容終于起身開口,「煩請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謝,謹容本是濟民堂的大夫,治病救人是天職,著實不敢收受王妃娘娘的禮物,若王妃娘娘當真對謹容心存感激,那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麻煩姑娘將禮物帶回去變換為糧米,賑助貧戶。」
把東西留下不過是便宜了吳氏,簡煜豐、許莘都不在,吳氏要搶要奪她還能如何?
婉青與謹容對視一眼,點頭說道︰「姑娘有此等善心,奴婢必定回去轉告王妃娘娘,以姑娘名義,發糧賑貧,不過姑娘為了助郡主療毒,身子也得照顧,光靠三兩個素菜度日是不成的,姑娘還是把東西留著打賞下人,免得下人輕慢,我再留兩個伶倒的丫頭給姑娘熬藥補身子,有什麼事你盡避吩咐她們去辦,想來夫人自是不會推卻我們王妃娘娘的好意,而禮親王府出來的,自是比旁的多懂幾分禮數。」
這話不長,但里頭的學問可大了。一則,王府送來的東西樣樣都是上品,誰會拿它們打賞下人?所以私心里想偷想搶的,就是把自己給當成「下人」。
再則,素菜事件還沒結束呢,若吳氏沒好好處理,下回禮親王府送來的可就是雞鴨魚肉,是一巴掌蝟狼掃侯府臉面的禮物。
三來,她留下兩個丫頭,吳氏說一套做一套的伎倆便行不通了,日後若還想找謹容的碴,還是先把後套想好再動手。
謹容領受她的好意,說道︰「多謝姑娘,也請姑娘回去向王妃娘娘道聲謝。」
「奴婢會轉達的。」婉青走到吳氏身邊,屈膝為禮,說道︰「還請夫人多照看姑娘幾分,王爺,王妃會銘記在心的。」
「這是當然,懷請婉青姑娘代為向王妃,娘娘問安。」
吳氏與婉青虛與委蛇一番後,讓關嬤嬤將人送走,關起門,她看著婉青留下的兩個小丫頭,心中怒火更形熾烈,一雙凌厲美目對上謹容,半響不言語。
謹容也不畏怯,與她四目相對。
吳氏咬牙切齒,想不出法子整治謹容,心底像是油煎火熬似的,恨不得將她抽筋扒骨。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語,沉悶的屋子里像是凝結了無數陰郁。
半天,吳氏出聲一笑,仰起下巴問︰「這些日子著人請何姑娘到前頭說話,姑娘一再推卻,我也忙著,沒時間來看看姑娘,及正今日來了,甭性把事情一道辦辦。何姑娘,你己經見過親人,是否該實現當日諾言?」
謹容猛地一悚,望向吳氏。
人啊,果然還是不心存惡念的好,才一個挑釁,報應立刻上身,她怎麼就忘記許歷的提醒,吳氏這人是有恩報仇,有仇呢,更是要人拿命來償的呀。
她低頭咬唇,盤算著父親,母親是否己經離開梁州濟縣?
就算離開,如今也不過三五天,那封信斷不可能送到哥哥手里,何況說服爹娘需要時日,辭官需要章程,哥哥不可能說走就走,她需要更多的時間來保住他們,所以這劫,無論如何她都逃不過,苦苦一笑,既然躲不過,唯能挺身上前。
謹容抬眉,昂首道︰「是的,夫人。」
她像是撲火飛蛾,帶著異樣的決然,美得讓人轉不開眼光,她進屋尋來一瓶藥,當著吳氏的面將藥粉灑入歡眼。
謹容靜靜地坐在院子里,幾道陽光從葉間斜射下來,在她身上落下點點光暈,她瞎了,但心底仍然數著時日,計算父母親是否己經安全。
這兩天她想得那樣多,也明白了那樣多,生命似乎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清醒過,過去曾經經歷的畫面幻化成書冊,一頁頁地在她眼前翻過。
應該……夠了吧,她曾經幸福過、快樂過、美麗過、燦爛過,比起多數女子,她著實沒什麼好怨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