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就算你不懂柳樹的話,仔細觀察它的葉子也會看出些端倪的。柳葉一面有絨顯白,在雨水將至之前,柳葉會將白色那面朝上,那時你就該做好下雨的準備了。」
衣向華如今告訴他的,可就不是什麼柳葉說的秘密,而是水鄉百姓的生活經驗。
錦琛點了點頭向她道謝,算是又學了一招。他從她身上學會的奇奇怪怪知識可多了,也不差這一聲謝,于是一行人繼續前行。大雨過後,整個風景像是被洗滌過一般,沿途山景奇秀、水光瀲灩。
之後錦琛願賭服輸地讓衣向華做主,卻也因為她的指點,躲過好幾次大雨。
很快地,數日之後眾人行至了贛北。鄱陽湖與長江交會之處,水分兩色,蔚為奇觀,可惜他們並非來游玩,過九江府出了贛省後,有一段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需要兼程趕路,于是他們加快了腳步。
來到了一段岔路口,突然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是個經驗老道的,常常往返京城及贛省,只見他問道︰「左右這兩條路都能接回大路,不過左邊的得過河,河上有船可以連馬車一起載;右邊這條路是兩倍長,卻有橋可過,不知公子要走哪條?」
錦琛听了,因為趕時間,本能想回答自然是走左邊搭船過河,想不到衣向華在車廂里說道︰「走右邊的路過橋吧。」
「但是那得花上一倍的時間……」車夫猶豫著。
「听她的,走右邊。」錦琛直接打斷他,非常果斷地改變主意。「這一路听她的準沒錯。」
此時衣向華的俏臉才從窗口冒出來,笑吟吟地解釋,「半夏這種植物喜濕怕冷,春季解凍後才會生長,但這里可是河谷,應該生長了不少。剛才一路上我注意了一下,沿途的半夏連苗都沒長出來,我估計河面還結著冰呢!只怕船行困難,所以還是過橋妥帖。」
現在只要提到植物,她沒有一次不靈驗的,錦琛因此毫不猶豫地命車夫往右走。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果然見到車夫所說的橋,錦琛往河里一看——
乖乖,還真有不少浮冰,如果他們方才選了左邊的路,只怕要折返了。
錦琛與車夫相視無語,同時心忖衣向華簡直太邪門了。
像是知道了他們心里頭在想什麼,衣向華突然由馬車探頭出來,錦琛還想稱贊她兩句來著,她卻扔給他一件披風。
「這兒還結著冰,越往北必然越冷,你還是穿上吧!」她可一直記得這家伙怕冷的事。
如此貼心的關懷讓錦琛心情大好,得意地穿上了披風,意外發現這是新做的,長度大小都很合適,穿上後果然暖和許多,對于她的細心入微也更加喜愛了。
再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日頭已過了中天,路上也開始見到其他商旅行客,因為這一帶沒有城鎮,他們只能吃些干糧。衣向華食量不大還能忍,但胃口早被養刁的紅杏卻是不能忍了。
她坐在馬車里,真是餓得受不了了,可憐兮兮地朝著衣向華問道︰「姑娘可有其他吃食?我……我還好餓……」
衣向華婉言安慰她,「別擔心,再走段路,前面有人賣包子呢!」
由于錦琛的馬就騎在旁邊,這段對話听個正著,不由失笑插口道︰「你連有人賣包子都知道?該不會又是什麼植物告訴你的吧?」
想不到紅杏居然信了,睜大眼一臉崇拜地說道︰「姑娘太厲害了,連前面有包子都能從植物身上觀察出來!」
車夫也吁了一聲,讓馬兒加快了腳步,他也想吃包子啊!
衣向華簡直被這幾人弄得哭笑不得,突然掀開車簾,似笑非笑地道︰「是方才對面相遇的行人手上拿著一整個油紙袋的包子,還熱乎著冒白煙呢!我才猜測前方有人賣包子,植物才不會管這麼無聊的事。」
錦琛與紅杏愣了一下,接著同時放聲大笑,後者是因為很快就能有吃的而高興,前者則是笑自己這一路對那些植物簡直是敬畏了,居然連這麼明顯的事也沒看出來。
不過車夫趕車仍舊還是很起勁,因為前面真的有包子啊!
果然過了不久,他們就在路邊見到一座茶棚,茶棚的生意不錯,除了提供熱茶還有包子饅頭一類的粗食。由于這一帶實在偏離大城甚遠,過往的旅客都十分捧場,幾乎每個人都會停下來吃點東西。
錦琛一馬當先地下了馬,向茶棚主人要了十個肉包和一壺茶,接著便到馬車旁欲牽衣向華下馬。
衣向華也不忸怩地搭著他的手下車了,紅杏卻磨蹭了一陣子才自個兒從馬車上下來。
「姑娘,都弄好了。」她沒頭沒腦地朝著衣向華說了這麼一句。
衣向華只是點頭,錦琛沒興趣了解她們女孩子間的啞謎,遂帶著兩人和車夫到茶棚里坐下,橫豎這里能看得到整輛馬車,也不用留車夫在車上吹風了。
一路行來天寒地凍,四人吃著包子,喝著熱茶,只覺這是神仙般的享受,一下子倒忘記看著馬車。忽然間馬車那里傳來一陣鈴鐺的聲音,其他三人還沒搞清楚,衣向華已急忙扯了下錦琛的披風。
「快去看!馬車遭賊了!」
錦琛反應極快,基于對她的信任,沒有問任何問題,直接一個箭步飛身到了馬車旁,連車夫都比他慢了好幾個眨眼才連忙跟上。
果然馬車里竄出一個黑影,見到錦琛迎過來,扭頭就想跑。不過錦琛自小練武,可不是省油的燈,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個闖入馬車的毛賊抓個正著,這時車夫也才趕到,見狀急忙拿繩子將此人的手腳緬了。
這毛賊是個年約二、三十的瘦弱男子,看上去也是個過路人,這衣服的胸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錦琛拎著此人後頸直接拖回茶棚來,隨即引起了茶棚里一陣騷動。
他讓車夫剝開這人的外衣,將胸袋里藏的東西全抖落出來,掉在地上的不只荷包銀錢,還有些鼻煙壺、如意、玉佩、釵環等等值錢的小東西,倒不完全是衣向華馬車上的。
錦琛不由揚了揚眉,他朗聲朝著圍觀的茶客們說道︰「此人至我馬車內行竊,被我逮著,這些贓物不只有我一家的東西,請諸位過來看看,是不是自己的東西也被偷了。」
四周的人連忙模模自己衣袋子,有人臉色鐵青的來了,不一會兒各人都將自己的東西認領回去,原來這賊人不知怎麼辦到的,居然將這些人偷了一輪。一時之間群情激憤,都有人想上來動手打人了。
那茶棚主人簡直要跪了,居然在他的棚子下發生這種事,那他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不干我事啊,小老兒只是想賺個辛苦錢,我不知道這里有賊……」
衣向華此時安撫地搭了句話,「老板放心,你的茶棚看樣子在這里也有好些日子,若真有慣竊豈能做得如此長久,我們不會冤枉你的。」
茶棚主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向錦琛及衣向華道謝。
不過接下來問題就來了,雖是錦琛抓到了賊人,但此處離有衙門的城鎮還有段距離,他自是不可能帶著個賊上路,此外也沒有安放賊人的地方。
此時旅客中有一人站了出來,見他們為難,取出一塊令牌,說道︰「我乃九江衛千總秦放,正要回衛所,既路遇此事,若大家不知此人如何處置,不如交給我?」
在場都是路過的人,帶著個毛賊也不省事,這出頭的九江衛千總或許也想賺個功勞,將此人交給他是再好不過。
于是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錦琛也暗中向那秦放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免得這案子又弄出什麼貓膩來。
待錦琛處理完毛賊,接受了眾人的道謝後,帶著秦放回到衣向華等人身旁向眾人介紹,他的茶水都已經涼了,茶棚主人連忙過來添茶,還感恩戴德地免了他們的餐費。
錦琛不以為意地遣走了他,才終于忍不住滿心的好奇,朝著衣向華問道︰「那鈴鐺聲是怎麼回事?你何時布置的?怎麼那毛賊上車鈴鐺就響了?」
連車夫都不禁拉長了耳朵听,他實在也是被衣向華觀察植物的神奇技能給驚得有些懵了,秦放更是一臉好奇,原來巧施妙計防賊的是這位美麗的小姑娘。
衣向華笑道︰「不就是被你嫌棄一路的那株盆栽嗎?那是株紫薇樹,紫薇樹的枝干十分敏感,受到刺激或觸踫樹梢就會自然的抖動。我每回下馬車都讓紅杏把盆栽擺到馬車口,在紫薇樹梢綁上鈴鐺,敢偷進馬車的人,一定不會對一棵樹設防,只要刺激到紫薇樹,鈴鐺便會作響。你瞧!連我們都沒發現的人,樹卻發現了。」
錦琛及車夫頓時苦笑不已,敢情他們混到連棵樹也比不上,還讓不讓人活了。
秦放則是听得目光熠熠,欽佩不已。想著之後回衙門也弄幾棵紫薇樹綁上鈴鐺,會看門的!
「原來如此,我真是服了。」這一路下來,錦琛也算領略了一把植物的神奇,當真是自嘆弗如,甘拜下風。「看來我當真不用擔心你會在侯府里受到虧待了。」
衣向華挑眉,不解地望著他。
錦琛腦海里浮現了某種畫面,整張臉一言難盡。
「侯府里花花草草可多了,隨便一株都是你的兵將,誰能玩得過你啊……」
第六章 侯爺夫人的刁難(1)
三月和風滿上林,錦琛一行人的馬車,緩緩地駛入了京城。
回到安陸侯府,錦琛自是先帶衣向華拜見父母。先不論衣向華是他未婚妻,衣叔與父親也是故舊。
不過衣向華的身分似乎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總覺得前往正院一路上,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甚至還帶了點審視。
她忍不住望向庭院里仍是花苞的牡丹,看得越久,她的眉頭也漸漸攏起,最後像是明白了什麼,整張清麗的臉蛋皺成了一塊兒。
「怎麼了?」錦琛看她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猜測她是丑媳婦見公婆所以緊張,不由停步調笑起她。「放心,我爹你見過,他一直很中意你,我娘也會喜歡你的。」
那可不一定。衣向華眼巴巴的望著他,看上去有點可憐,就像衣向淳在討食物時一樣的神情。
她甚少露出這種模樣,錦琛覺得這樣的她更生動了,不像在鄉下時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樣,心頭大樂。「我以為這世上沒什麼能讓你緊張的,想不到我爹娘倒是拔得頭籌,到時候我們成親你豈非要昏過去了?」
等一會搞不好是你先笑不出來。衣向華將這句話默默的擺在心里,也不想掃了他的興,深吸了口氣後,恢復了原本鎮定的神情。
錦琛見她心緒安定了些,才又繼續領著她往前走,經過了垂花門及偌大的前院,走了一段游廊,經過幾處月洞門,才來到正院,入了正廳。
正廳中,安陸侯錦晟與一美貌婦人坐在上首,應是錦琛的母親,也就是侯爺夫人胡氏。
其余奴僕恭敬地立在兩側太師椅後,不過看上去都是些有身分的管家僕婦之流,在南方時見過的馮總管也列在最前。
衣向華忍不住瞥了馮總管一眼,後者卻是回避了她的視線,她不由心頭有些沉甸甸的。不過事已至此總不能逃避,何況她這回至侯府是有正事要辦,可不是來蹭吃蹭住的,
有這樣的底氣,表現出來自然不卑不亢。
「見過侯爺、侯爺夫人。」衣向華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錦晟見到衣向華,頓時滿心歡喜,尤其他對這女孩的印象非常好,錦琛到南方一趟的轉變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別說他感到欣慰,連原本極力反對的胡氏也不得不承認這步棋走對了。
錦晟對衣向華的態度自然親切有加,笑著讓她免禮,倒是胡氏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連一記眼神都不太願意給她似的,衣向華只能能眼瞼微垂,狀若無事。
原來門口那株牡丹花說的困境是落在這里啊……她坦然一笑,似是沒見到胡氏的冷淡。
不過錦琛在旁已經覺得滿心的不舒服,只是胡氏實際上也沒做什麼,只能說架子擺得高,他總不能因此喝斥母親。
錦晟感覺身邊的人不太對勁,才察覺胡氏對衣向華似乎有些意見。這也怪他對孩子的婚事獨斷,引起夫人不滿。他將這事攬在自己身上,想著之後再和胡氏解釋,遂開口打了圓場,「這一路來辛苦你了。琛兒已來信告知你隨他回京的原因,衣兄果然生了個好女兒。」
他慰勉著衣向華,也是兒子此次立了大功,她算是幫了大忙,遑論還有之後解藥的制作,錦晟對她欣賞之余更有感激。
「不敢,向華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不值錦伯伯這般夸獎。」錦晟有心拉近乎,衣向華自然從善如流。
不過這聲錦伯伯在胡氏听來可是刺耳極了,隨即冷冷地插口。「一個民女也敢開口與安陸侯拉關系,這叫好女兒?」
「娘!你怎麼這樣說話?」錦琛听不下去了,直接發難,他在侯府里就是個小霸王,誰的面子都不賣的。
然而他的態度讓胡氏更是不悅。「我說錯了嗎?不過是個窮舉人之女,還是不知從哪個偏遠地兒來的,就想高攀安陸侯府,我難听的話還沒說出來已經算客氣了。」
胡氏橫豎已經撕破臉,也不想再裝得若無其事。她就是要讓這父子倆知道,她討厭衣向華,她不願意接受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媳婦!
「娘,她就是我的未婚妻,以後會是世子夫人,我已經決定了。」錦琛卻是個直率的性子,將自己的決定坦白說出來,他不用問過衣向華,相信她與他也是一樣的想法。
而他眼下也只是告知胡氏他的決定,並不是征詢,他的妻子定要是他喜歡的!
「你!」胡氏見兒子簡直反了天,一拍太師椅的扶手,咄咄逼人地就要開罵,身旁男人卻低喝了一聲——
「行了!」
錦晟用眼神制止了母子兩人,胡氏與錦琛才消停了些,只是彼此都不想看著對方的臉,賭起氣來了。
錦晟暗自搖頭,一縷不滿的目光投向胡氏。「等會兒我與你談談。」而後他轉向衣向華,又是一張笑臉,只是這回有些尷尬。「我先讓琛兒帶你去休息,你錦伯母今日心情不好,說話沖了些,你可別介意。」
「向華不敢。」衣向華福了一福,古井無波,似是真不在意。
這等度量又讓錦晟點了點頭,連忙讓錦琛帶她出去,自己則是拉著胡氏前往內室里去。
錦琛領她來到院子里,似是對方才母親的無禮感到抱歉,卻又不知怎麼和衣向華解釋,他根本不知道原來母親反對這樁婚事,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我娘她……不知吃錯什麼藥了!你別管她!反正我在府里,絕對不會讓你被她欺負了去,你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