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花閨秀 第16頁

她笑著這麼說,又很是妥帖的安慰,錦琛果然好受了許多。但錦琛知道她對婚事未必真如此堅持非得親人俱在,更多是為了讓他不會太過愧疚。

這般通透的她,在這個時候反而讓他更加不舍、更加愧疚了。

「你放心,這次離京,我會盡快將事情辦好。」只要他事情辦得好,自然功勳官位加身,回來再給她一場豪華盛大的婚禮,讓她更加風光的嫁給他。

他正了正臉色,立下誓言。「你給我一點時間,待我功成名就回來,我必娶你。」

「好啊。」衣向華答得干脆,似是完全不去質疑他的真心。

「你……」為她的體貼,錦琛真是忍不住嘆息了。他要是心存一點點壞,都覺得是對她的褻瀆。「你為什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舍不得你啊……」

衣向華一向是那樣清清淺淺的微笑,可是錦琛看出了些許不同,她幽深的黑眸太過明亮,像含著水光,然後那如珍珠般珍貴的淚珠,就這麼由她盈盈的水眸中落下,不似春雨那般的欣喜,而是秋雨那般的惆悵。

他為什麼要一直提醒著將來的離別呢?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次兩人分開,與前幾次截然不同,很可能此後天各一方,陌路天涯。她方才一直忍一直忍,可是終會忍不住的呀!

衣向華哭了,切切實實的哭,雖然笑容還掛在臉上,但這是錦琛第一次看出她的偽裝。

自他認識她起,無論遇到什麼難題,她永遠都笑臉以對,游刃有余,偏偏這次為了兩人的分離,她哭得梨花帶雨,一句話都說不出,再怎麼微笑都掩飾不住她的難過。

錦琛模了模自己的胸口,覺得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這是一種對她由衷的心疼,還有對自己最深的自責。若不是他,她不會認識情愛,不必受分離之苦,可是他如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也不希望她有一時一刻忘記他。

他終于忍不住上前緊擁住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你知道嗎?我曾很壞心的賭氣想著,總有一天我要你親口說出舍不得我。可是當你真的親口說了,我後悔了。其實最舍不得的是我,我雖然口頭上說得很有自信,但南下這幾年見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撐得住思念……」

「你等我一會兒。」衣向華深吸了口氣推開他,抹去掛在臉上的淚,進屋子里取出了一個盆栽,然後親手將盆栽交到他手上。

「這盆栽名叫一葉草,治各種蛇毒、喉疾及熱病。」她介紹著這看來平凡又普通的草藥。「你這人怕冷又容易咳嗽,南方燥熱蛇蟲多,又少不了要往深山老林里鑽,這一葉草可煮水吃,甚至直接吃下都可以。」

而後,待他看清了那一葉草的模樣,她又將盆栽移開,縴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手。

「你帶著它,便是帶著我的期待與關懷。此生只要你不負我,我必不負你。」

這句話又是笑著說的,眼中的淚水甚至都還沒干透,看起來水汪汪的。

她都已經這麼難過還在替他著想,錦琛知道,她給的盆栽都很有用,從來都是在關鍵時刻能夠救命的。

錦琛想得難過,又將她納入懷中,她像是一帖良藥,有效地鎮壓著他的心痛。同時也只有她,能在這種悲傷崩潰的時刻拉他一把,讓他回到理智之中。

他知道自己這一去,會一直記得她,記得落在這片桃林中的淚水。

「華兒,你一定要等我!」

第八章  背後退親動手腳(1)

錦琛與衣向華在最後的團聚時光中如膠似漆,胡氏對兒子與衣向華糾纏的情況冷眼旁觀,沒有多說什麼,連錦晟都以為她想通了,樂觀其成。

只是胡氏耐心等著,橫豎就這幾天了,待錦琛出行赴任,她要做什麼還有誰管得了。

時序入仲夏,連端午節都來不及過,錦琛便要出發。

衣向華親手包了幾個粽子讓他帶在路上吃,不過倒是沒有再給他新的香囊,她在他耳邊輕輕說︰「你身上這個茉莉香囊意義特別,我便不再給你,我知道你騙了紅杏與弟弟的香囊,如果你不早點回來,以後我就做新的香囊給別人。」

錦琛自是哭笑不得,卻也發下豪願一定要好好辦事,干出功績來便娶了她,以後她走出門都能以他這夫君為榮,然後她做的香囊都是他的。

想得美滋滋的,錦琛總算踏出了安陸侯府。

待他走了兩日,胡氏突然派來婢女至桃源居對衣向華傳話道︰「世子已然出行,姑娘住在這里名不正言不順,夫人問姑娘幾時啟程回南方?」

這是婉轉的趕人了,明明錦晟是衣雲深的至交,衣向華繼續住在安陸侯府也沒有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不過即使胡氏最近表現得很溫和,衣向華卻能隱約感覺得到胡氏對她依舊不喜。

因此她順水推舟地說道︰「這兩日我原就想告辭,等傍晚侯爺回府,我與侯爺及夫人拜別後明早立即出發,辛苦你了。」

那名婢女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便回去與胡氏稟報了。

當晚衣向華果然提出要走的事,即使錦晟想要留她,但衣向華去意甚堅,只說放不下家中父親弟弟。錦晟無法,只得受她一拜,而胡氏見她如此識趣,更是笑臉盈盈,衣向華朝她拜別時,胡氏還提了要多送些京城特產讓其帶回。

隔日馬車便由安陸侯府駛出,意外的是胡氏居然派了馮總管親自送衣向華回南方,有個人在路上照應,衣向華也松了口氣。

一個半月後,衣向華終于回到了馳江鎮。見到了熟悉的門庭以及摯愛的親人,她才知道自己獨自離家近半年的日子,其實心中還是有些忐忑、有些思鄉。

衣雲深帶著衣向淳在門口迎接她,衣向淳一見到她,立刻大聲喚了姊姊,邁開小胖腿沖到她面前抱著她,嗚嗚地就哭了起來,「姊姊你回來了……你不在我都睡不著,也吃不好……嗚嗚嗚……」

衣雲深也慢慢踱了過來,輕輕敲了兒子一記,笑道︰「說得好像我虧待你似的。華兒,你此去京城過得可好?」

衣向華也忍不住了,直接撲進父親懷里,有些鼻酸。「爹,我在侯府過得很好,錦伯伯很熱情,錦琛他也……他也很好,萬歲爺還賞賜我了呢!我住在開滿桃花的林子里,看上去別說多漂亮……」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衣雲深輕拍女兒的背,卻隱隱听出不對勁。

她把侯府所有人都說了,唯獨沒提到胡氏。而那開滿桃花的林子,錦晟曾在魚雁往返中與他提過,就他所知那桃林在幾年前就不開花了,跟個廢棄的鬼屋沒兩樣,侯府卻讓他的女兒住在那種地方!

衣雲深抬起頭,見到了隨之而來的馮總管。兩人老相識了,所以只是有禮地打了聲招呼,但馮總管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衣雲深的心都沉了下去。

「先進屋吧,如今都是入伏的天氣,熱得很,何苦在外頭曬太陽。」

馮總管笑著應了,心里想的卻是等會兒自己提起侯爺夫人交代的那件事,只怕外頭就算熱到生火,應該也會被趕出衣家大門吧?

幾人進門之後,衣向華已經整理好心情,與紅杏到後面去泡茶了。

這時候馮總管才有些難堪地開口道︰「衣先生,其實這回前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通知……」

衣雲深定定地望著他。「你先告訴我,你要說的事,是侯爺夫人的意思,還是安陸侯的意思?」

馮總管正了臉色,說道︰「是侯爺夫人的意思,侯爺和世子都不知道。」

「好,那麼你可以說了。」听到錦晟並沒有被他夫人牽著鼻子走,而是被隱瞞著,那傻小子更是一如往常的傻,衣雲深心里好過了些,不過仍忍不住月復誹自己的好友居然管不住妻子,等馮總管把事情說完,只怕回去後侯府要雞飛狗跳了。

馮總管自是不知衣雲深已猜到了大部分,所以說起來有些支支吾吾的,「這次夫人派我前來……除了送衣姑娘回來……呃,還有就是想向衣先生提、提出……兩家退親之事。」

「退親?」衣雲深冷笑了下,「你既說這是侯爺夫人單方面的意思,侯爺並不知情,那麼你說的話算數嗎?」

「算數的……我把庚帖都帶來了。」馮總管取出庚帖,然後長身一揖,滿是歉意地道︰「侯爺夫人的意思是,世子授官巡按御史,一去經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所以怕誤了衣家姑娘,忍痛選擇退親……」

衣雲深面無表情地舉起一只手,直接止住他的話,「馮總管不必替侯爺夫人婉言矯飾,事實就是侯爺夫人瞧不起我衣家的門第,覺得區區舉人之女配不上世子,所以想退親,對嗎?」

馮總管尷尬地低下頭來,無言以對。屋內陰涼,他卻是冷汗直流。

「我原以為華兒此去,讓侯爺夫人親眼見到她的人品會改變主意,想不到侯爺夫人仍堅持己見,想來是我衣家的女兒還不夠好了?」衣雲深越說,臉色越黑。

馮總管連忙道︰「衣姑娘是很好的!我活這把年紀了,就沒看過如衣姑娘這般內外俱佳、秀外惠中的姑娘家。其實衣姑娘的品貌,侯爺夫人也覺得無可挑剔,只是夫人她……呃……」狠狠地嘆了口氣,馮總管無法再昧著良心,只能點到為止地說道︰「當初我也勸過夫人,這麼好的姑娘還要退親,那是侯府的損失!可惜我人微言輕,又做不了主……」

衣雲深也知此事不能怪馮總管,為人下屬也是奉命行事,他微微放緩了臉色,只是由鐵青變為自嘲——

「當年我不恢不求,偏安一隅倒是錯了,竟讓自己的兒女受此侮辱。」衣雲深目光有些悠遠,「因為朝廷國泰民安,我認為朝中不需要我,只一心追求閑雲野鶴,不過現在朝中似乎也要亂了……」

毒粉一案,彰顯了某些人的蠢蠢欲動。他想,他也該重新考慮自己的未來,否則自己追求的閑雲野鶴不叫出世,而是逃避。至少讓兩個孩子能夠出人頭地,也才不負亡妻的托付。

馮總管自是不明白衣雲深的掙扎,他只是一心惋惜,但卻又不得不完成侯爺夫人的要求,只得吶吶地道︰「衣先生,那退親一事……」

「爹,答應他吧。」衣向華突然端著茶進來了,面色無悲無喜,親口對著馮總管說道︰「我們退親。」

這回反而是衣雲深皺起眉。「華兒,不要沖動。」

他沒有當場回絕,就是知道此事仍有轉圜余地,錦晟尚不知道此事,只消自己去信一封,錦晟必會好好處理。

衣向華卻搖了搖頭。「爹,我沒有沖動,我已經在外頭听完了,我雖不甘心侯爺夫人對我的評價,但亦不想讓侯府為了我家宅不寧。親事退就退了吧,我們衣家人,不是輕易可欺的。」她相當堅決地道。

「華兒,你要明白,這事情錦琛也不知道的……」衣雲深還想勸她,其實他心里還覺得錦琛有些無辜,尤其女兒與錦琛兩小無猜的感情很真實,他並不想破壞。

但衣向華卻不這麼想。「可那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來欺凌我們,難道他就可以置身事外?此事本就該由他來解決,今日我尚未出嫁,已讓家中為此事蒙羞,錦琛若不處理,那麼日後就算我真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

這的確不是錦琛的錯,可是衣向華仍覺得難堪、覺得傷心,更不舍自己的父親要因為自己受到這種羞辱。如果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忍,事情牽扯到家人,孰不可忍!

「爹,我心里清楚的。如果錦琛真對我有心,那麼以後讓他用誠意自己將我追回來!」

原是清靈無憂的眼中竟是爆出了一股自信,衣向華知道這股信心是對自己的,或者……也是對錦琛的。愛情原就不容易一帆風順,胡氏這個考驗,錦琛得證明給她看,他越得過去。

「你既如此決定,那爹就依了你。」衣雲深心疼地模了模她的頭,知道她倔強下的痛苦。只是他也會有他的決定,日後他必會讓所有瞧不起衣家的人,狠狠跌個跟頭!

三年後。

三伏天的日子,烈日無情,熱得地面上蒸氣氤氤,肉眼瞧上去,前方的景象都扭曲了起來。

武昌往京師的官道上,一行數騎在路邊的茶棚停了下來。

茶棚主人笑吟吟地拎著涼茶的茶壺過來,先一人倒了一杯。

「幾位客官要不要吃點東西?小店除了茶水,也供應包子饅頭。見諸位客官往北行,沒有幾個時辰到不了城鎮的,還是先墊墊肚子好。」

騎士中有一名身材精壯、氣質昂然的俊朗青年,隱然是這群人的頭頭,他看了看同伴希冀的神情,便抿唇說道︰「先來三十個包子,續一壺涼茶,等我們要走,再打包三十個饅頭。」

「好咧!」這可是筆大生意,茶棚主人原本興沖沖的要去了,但多瞧了一眼這做主的青年,越看越覺得面善,不由問道︰「這位小哥,小老兒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青年朗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數年前我帶著未婚妻及婢女車夫來過,彼時我的馬車遭竊,抓到了賊人,我未婚妻還替你做證此事與你無關……」

茶棚主人眼楮一亮。「是了,後來那賊人被九江衛千總秦大人領去了對不?原來是公子你啊!如此久不見,難得公子還來光顧,今兒個茶水費小老兒給你免了。」

「你這小本生意,我不差這點錢,東西快送上來就是。」俊朗青年揮了揮手,這個小小的茶棚,裝載了他一點點思念,對他有特殊意義,他不想佔任何便宜。

這個青年,便是由南方任職歸來的錦琛。三年過去,他高了也壯了,皮膚曬得黝黑,卻替他增添了一股沉凝穩重的氣息。

在南方這三年,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衣向華,她有如黑夜中那抹盈盈皓月,無論是何種逆境都引領著他前進,才會讓他漂亮的辦成了萬歲交代的事。

身為巡按,不僅要考察州府縣官、藩屬大臣,還要巡視各地倉庫、存恤孤老、查算錢糧、勉勵學子、表揚善人、翦除豪蠹等等,凡遇違法亂紀之事,可直言糾舉上達天听,所以管的範圍廣泛且雜。不過錦琛借這名頭著實做了不少事。

除了破了許多奇案之外,他破獲了好幾個毒粉的種植場及制作工坊。還順藤模瓜地抓出許多為了利益配合其事的地方官員。這些人尾大不掉,不時反過來威脅錦琛,刺殺下毒賄賂構陷什麼都來,對這等貪官污吏,他往往直接綁了人送回京師,辦得干淨俐落。

此次與他同行而回的數人,都是他在南方結識的不凡之士,有的允文有的允武,因認同他的行事風格及理念,被他收作了幕僚。他知道自己以後必入官場,有幾個人能夠諮詢建言及托付重任十分重要,而那幾個人也早被錦琛的豪氣及見識所折服,認他為主真心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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