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的武藝及謀略,在鄉寧縣對抗起義軍一戰時麥莛是親眼目睹,也羨慕崇拜不已。這樣的將才不用來打仗,只拿來打鐵,簡直暴殄天物,所以他幾乎能夠肯定元修所謂幫封不凡打天下,其中細節恐怕和麥芽說的尚有保留。
「我知道,所以我怕,我才會想跟他去……」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怕了。」麥莛的語氣有些嚴厲。「你這樣哭哭啼啼的,會讓姊夫更放不下你,更擔心你知道嗎?」
「我……」麥芽怔愣,覺得自己被罵了,呆呆地望著弟弟,竟是忘記了哭。
麥莛瞧她終于不哭了,態度才稍稍緩和下來。「如果只是在我們這個小鄉下,你柔弱一點,萬事完全依靠姊夫都無妨,可是姊夫去了前線,你繼續哭,就是拖他後腿。」
而且真要論起實力,他這個姊姊說不定比誰都強,現在只會哭,簡直浪費了那身怪力。早知會有今日,他應該從小就勸父母將姊姊往女將軍的方面培養才是!
他定定地看著麥芽,苦口婆心道︰「你要學著強悍起來,不僅要照顧你自己,還要照顧好家人,這樣姊夫才能無後顧之憂,他的危險也才會更少一分。姊,你明白嗎?」
他說的道理很淺顯,只是麥芽從來沒想過,她一直將元修當成她的依靠,但他現在有比兒女情長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依靠自己,難道還要讓他分心照顧保護她嗎?
「大弟,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哭了。」麥芽猛地用帕子一抹臉,鼻頭紅通通的有點兒痛,不過小臉上多了一股堅毅。
只是這樣被自己弟弟教訓還真有點沒面子,她委屈地看向麥莛,嬌聲抱怨,「明明我才是你姊姊,你老是表現得好像我哥哥一樣……」
「你才知道我這幾年有多辛苦?」麥莛斜睨她一眼,然後抱胸嘆息。
麥芽氣結,又哭又笑地瞪著麥莛直跺腳,伸手就想去推他,此時元修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麥芽,麥芽順勢抱住元修的手,朝麥莛皺了皺鼻子,一副老娘也有靠山的樣子。
「姊夫,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會欺負我姊。」麥莛調笑著。
「我不是怕你欺負她。」元修盯著他抱胸的手,語重心長地道︰「我是怕她欺負了你。」
麥莛清俊的臉蛋抽了抽,驀地大笑起來,看來姊夫是吃過姊姊一身巨力的虧了。
麥芽更是不依,哼了一聲轉頭不理這兩個臭男人,找爹娘訴苦去!
一番打趣,終是化解了幾分離愁,路底村民在林村長的帶領下揮手相送元麥兩家人離去,車里的人也頻頻回首,麥穗甚至半個身子都探出了馬車,差點掉出去,硬是被車里的麥莛拉回來。
幾輛馬車慢慢的駛出路底村,在熟悉的麥家酒坊拐了彎,走向未知的未來。
*
封不凡的封邑主要在大同府,居于內外長城之間,因為從祖輩就是負責在西北抵抗韃靼的武將,所以這個鎮西王並非空有其名,而是麾下有十萬軍戶的實權異姓王。
大同府治所位于大同縣,但封不凡另設帥帳于陽和衛,因為天朝在內亂的同時怕韃靼擾邊,帥帳設在那里也有向京城示意自己很安分的意思。
當太原府被起義軍攻佔,山西布政使司便在封不凡令下遷移到了大同府,布政使也由封不凡指派心月復上任,如此政事的部分由布政使處理,軍事則由封不凡全攬,戰情直接通報于鎮西王帥帳之中。
元家與麥家到了大同府,便被封不凡安置在陽和衛的軍屯之中,所謂軍屯系指利用屯駐的軍隊開荒耕種,自給自足,以達到寓兵于農、以兵養兵的成果。
軍屯中每一戶都是軍戶,戶籍世襲,戰時上場作戰,非戰時則種田生產,耕牛、農具及種子由朝廷發下,所以平和時的軍屯其實和一個農村也差不多,只是內外看守更加嚴格,免糧稅,平時還需要演兵操練罷了。
封不凡一回到陽和衛便入了帥帳議事,他久居鄉寧不回,軍情政事疊得比他人還高,至于元修等人則由一名姓方的總旗帶他們來到一處空屋。
屋子是三棟毗鄰,皆是用夯土蓋的土胚屋,質樸卻堅固,三棟雖獨立分離、各自擁有房舍灶房及浴間茅房等,卻用圍籬圈成了同一區,恰好讓元家與麥家一戶住在一棟,元甲等少年們住一棟,所以在看過房子之後,他們都很滿意。
如今國內紛紛擾擾,而韃靼因為數年前才大敗,還沒能緩過氣,所以尚稱安分,陽和衛因為是帥帳所在,倒是沒有那麼多戰事,主要擔任了前線的大後方任務,因此住在此處的軍戶相當穩定,幾十年以上的老軍戶所在多有。
今日突然間搬來兩戶新人,好奇的屯民們全圍過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新來的一行人當中,最打眼的自然是高大強壯、威儀凜凜的元修了,他那賁起的肌肉,剛硬的面容,在在說明不是個好惹的,尤其他又是由方總旗帶來。
那方總旗官位雖不高,卻是在王爺面前露過臉的,再加上這三戶空屋可是這區最好的一處,屋宇剛修整好,家具全新,能住在這里肯定有點來頭,故而元修的身分引起了大家的諸多猜測。
眾人聯想到陽和衛的衛指揮出缺,過去因為鎮西王親自在此坐鎮,所以缺了也就缺了,不急著補,可是前陣子王爺消失了幾個月,雖有幕僚代行軍務,但衛指揮的位置也開始有不少人眼紅。如今在鎮西王歸來的同時,居然又多了幾戶新人,不禁令人懷疑元修是要來佔那衛指揮使的缺。
這下便有人不服了,尤其是一戶朱姓人家。
這戶姓朱的,佷子是管理這一區千兒多人的千戶朱豪,住的是軍屯里最大最好的房子,態度一向囂張驕傲,要不是鎮西王的管理嚴密,說不定欺男霸女的事都干得出來,所以有了元修要來佔缺的猜測,朱家便不高興了。
軍戶中一家只要出一男丁為正軍,其他的丁男稱為軍余,若是正軍逃跑或陣亡,才由同戶的軍余補上。朱家生了不少孩子,光是軍余就有七人,他們瞄了瞄元修那方,雖然膀大腰圓的大個子不少,但臉看上去尚存稚氣,還是只有元修比較令人顧忌。
想著自家是地頭蛇,而且男丁都有在鍛鏈,人數上也不輸,怎麼都該比那些外來的銀樣蠟槍頭好,于是朱家輩分最高的家主朱德威便帶著一群子佷們過去下馬威了。
此時元修等人正忙著搬東西,麥芽抱著小安安,指揮著東西要搬到何處,突然一群面帶不善的壯丁走入了他們的院子,在眾人面前一字排開,摩拳擦掌的樣子還挺唬人的。
元修面色微沉地往麥芽身前一站,元甲他們也主動擋在了其他老弱婦孺身前,莫名其妙地與朱家人對峙起來。
「新來的叫什麼?」朱德威挑釁似的挑挑眉,還用腳踢了下他們的箱籠。「這麼好的房子,你們也住得起?你們可知道住到了這一區,有些事沒做可是無法安生的?」
一旁住戶們見到朱家前來找碴,那議論的聲音靜了下來,心中都有些同情元修一家人,一來就惹到土霸王,要是被折了面子丟了臉,那怎麼還有臉佔衛指揮的缺啊?
「我不覺得需要多做什麼。」元修淡然道︰「我們的路引、戶籍及入住的軍令俱在,來路光明,住這里心安理得。」
「哼!沒有先來拜會我朱家,什麼規矩都不懂,還想心安理得?到時候若是直的進來橫的出去,可別怪我沒先警告你。」
所有元家及麥家的人都听得義憤填膺,麥芽甚至將小安安交給了趙大娘,自己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不就是軍屯,住這里還能有什麼規矩?」只有元修仍是不疾不徐,連冰冷的表情都沒有變一絲一毫。
「依照慣例,新來的要先到我朱家拜會送禮,這禮物的大小關系到你們能不能在這里好好活下去。此外一戶需出兩名男丁,替我朱家耕作,還有以後我朱家需要差遣,不得拒絕。」朱德威張狂地一笑。「大致上就是這樣了。」
旁邊的住戶們都听得極為不滿,但因為朱豪的關系,皆是敢怒不敢言。
這什麼慣例什麼規矩,還不是他們姓朱的說了算?這群新來的算是倒了大楣,除非他們能上達天听,直接向王爺告狀朱家仗勢欺人,否則事情還沒到朱豪那里就被壓下來了,屆時不僅白白被欺負,搞不好還會受到朱家報復。
「如果我不想守規矩呢?」元修完全一副不想妥協的樣子,靜靜地往前走了一步,而元甲他們更是袖子都挽起來了。
「要不是我不想一直麻煩千戶大人,說不定你全家明日就全因叛國被砍了,你……你囂張什麼?」朱德威被元修的氣勢所震懾,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但只退這一步,四周的人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起來,他不由老臉一熱,惱羞成怒地道︰「我告訴你,最好乖乖听老子的話,我們朱家你惹不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朱家默默的出來了五名壯丁,手里各自捧著一個三百斤的制子石,也就是平時軍戶用來鍛鏈身體時掇石最重的那一顆,足足有兩個臉盆那樣大。
接著就听到五聲吆喝,由那朱家老大開始,漲紅著臉將制子石扔向元修,接著是朱家老二……一直到老五,砰砰砰砰砰五顆巨石就這麼扔在了元家院子里。
「現在老子給你們機會,該準備的禮物先回去準備,否則下回就不會這麼客氣了!」朱德威得意地獰笑。
元修不說話,只又進了一步。
朱德威自然忍不住又退,那笑容也在臉上僵掉了。
就在這時,元修突然覺得自己的衣擺被人拉了拉,接著身後的麥芽走了出來。
「你們這群人真沒禮貌,跑到我們家亂扔東西!」麥芽軟綿綿罵了一句,她那嬌女敕的嗓音不禁引起朱家人一陣訕笑。
不過很快朱家人就笑不出來了,只見麥芽慢慢走到一顆制子石前,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像拎茶壺似的輕而易舉地拎起了巨石,順手外往一扔。
砰!那巨石直接飛出院子,發出巨響,這扔的距離是朱家老大扔的十來倍遠,只這一手就讓朱家人臉都綠了。
「我好心點把你們扔的垃圾丟出去,記得自己撿回家。」麥芽說著又走向第二個制子石,如法炮制扔出去。「否則下回啊,我直接扔你們屋里!」
五個制子石都被扔了出去,一個扔得比一個遠,其中一個還掉到三十多步外的田地里,直接沒入田土之中。
「啊,失手了,田里那個記得撿回去!」麥芽拍了拍手,臉不紅氣不喘地嬌哼一聲,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說道。
所有人都看得傻眼,議論聲全數凍結,那朱德威更是渾身發抖,指著麥芽連話都說不好。「你……你還是人嗎?怎麼可能……」
「就說你沒禮貌,還真沒禮貌,我哪里不是人?丟幾個小石頭就把你嚇成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還是我們這一行人里面最弱的呢!我夫君要是出手,你覺得你看得到明天的太陽嗎?」麥芽走回元修身畔,勾著他的手一副依賴的模樣。
元修性格的臉龐都開始抽搐了,他第一次感恩自己長久以來冷靜的自制力,才能不在這當下直接笑出來。
一旁的趙大娘與他相同,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故作冷靜,卻是為了不讓自己驚叫出聲。
她……她的媳婦當真剽悍,居然還有這一手,怎麼她以前從來沒看出來啊?
至于其他人,除了麥家的人見怪不怪,元甲等幾個徒弟是看得雙眼放光,第一次發現原來師娘這麼生猛,只有元庚與元辛偷偷地咕噥,他們明明說過很多次師娘很強很厲害,可就沒有人要相信他們,現在證實了吧?
朱家人嚇得魂飛魄散,這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都有如此神力,還是他們之中最弱的,那元修看起來最強,他的實力就不用說了,難怪有能力角逐衛指揮使的缺。
越想越是心驚,朱家人夾著尾巴逃離了元家,在逃跑的同時,麥芽一個嬌喝,「石頭撿回去!」
于是朱家人又連忙拐彎回來撿石頭,但現在嚇得手軟腳軟,哪里抬得起來,只能兩個人抬著一個巨石倉皇離去,朱德威甚至被迫與自己的子佷下了田去挖那落進去的制子石,把臉都丟盡了。
待朱家人都走光了,麥芽才看向圍觀的群眾,一臉無辜地問道︰「大家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沒有……」所有人嚇得一哄而散。
待場上清空,麥家的人驀地哄堂大笑,連趙大娘听了麥母的耳語也一臉哭笑不得。
元修沒好氣地捏了捏麥芽的臉蛋。「都做娘的人了,還這麼頑皮。」
麥芽還抱著他手臂,索性蹭了上去不依地道︰「還不是他們太過分!」
元修又模了模她的頭,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責備的話,她愛玩就讓她玩,反正只要不鬧出人命,都由他來善後。
或許只有麥莛知道一向不愛出頭的麥芽為什麼會變得如此激進,他不由搖了搖頭,開始有些擔心自己勸告姊姊那番話,會不會造成反效果。
第十章 顯露本領得尊敬(1)
正在帥帳中喝茶的封不凡,听聞方總旗報告麥芽一力降十會的過程,忍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你說麥芽可以把三百斤的制子石單手扔到田里那麼遠?」
這等神力著實驚人,封不凡有些僥幸的回想,自己在路底村的時候,應該沒有偷偷得罪過麥芽吧?
「而且她還說自己是最弱的,把朱千戶的叔父一家都嚇跑了。」方總旗說起這段經歷,表情當真一言難盡。「所以元家的實力現在在軍屯里頗為神秘,沒什麼人敢招惹。」
封不凡聞言失笑。「這應該也算一勞永逸的方法,元修對本王尚有大用處,就讓他們維持神秘好了。至于朱豪的叔父一家行事乖張,本王也略有所聞,只那朱豪雖有些魯莽,對本王卻相當忠誠,本王不好對他叔父做得太過,不如留給元修處理,畢竟他也需要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
慢慢建立自己的威信?對王爺有大用?方總旗想到軍屯眾人對那衛指揮使職缺的猜測,不由心跳加速。
「不過元家的鄰里因此對于他們那院子的人都感到害怕,不願過多往來,元夫人對此似乎頗為苦惱。」方總旗又道,他可是鎮西王用來照顧元麥兩家所有需求的眼線,無論大小事都需要回報。
封不凡不由沉吟起來。是了,麥芽就是個愛熱鬧的人,在路底村時有她的地方就有歡笑,人人都愛與她來往,如今這軍屯的氣氛與路底村不同,對人的防心較重,初來乍到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鬼見愁,他幾乎可以想像麥芽那受挫的臉,那愛妻如命的元修應該沒少被她因此事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