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娘笑了起來,遂拿起羊肉湯喝了一口,果然唇齒留香,不油不腥,那淡淡的藥味更替湯頭增添了一股濃郁的味道,難怪元修喝得都不說話了。
此時小安安坐在了炕中間,往左看女乃女乃喝著湯,往右看爹爹也喝著湯,而她娘則是低頭在搗鼓著藥材,三個大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令她咿咿呀呀不滿地叫了起來。
「唉呀,咱們的小祖宗不開心了。」麥芽指著自己的女兒笑,朝著她伸出雙手。「來啊,娘抱你!」
小安安可是個有個性的孩子,她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看著母親的懷抱半晌,居然別過頭,用小對著麥芽,顯然不領情。
「你這小丫頭還上天了!」麥芽氣結,這陣子喂的女乃真是喂到狗身上去了。
趙大娘看得有趣,調侃道︰「小安安不喜歡娘,喜歡女乃女乃吧?來,女乃女乃抱。」
趙大娘也放下羊肉湯,伸出雙手,想不到小安安直接不理她,很快爬到了元修的大腿邊,挨著元修的大腿直想往上爬,小手還伸長了去構元修手上的碗。
元修忍俊不禁。「看來她最喜歡爹。」
麥芽可不依,明明她和這小鬼頭相處的時間最久,憑什麼最喜歡爹?
她酸溜溜地嬌嗔道︰「她是看上你手上的羊肉湯,哪里最喜歡爹了。」
元修不語,默默放下了手上的羊肉湯,小安安隨即嗖地朝他撲了上去,被元修抱了起來,小娃兒肉墩墩的香腮就這麼磨蹭著爹爹的臉,撒嬌得元修全心投降。
「這一點都不公平!」麥芽連忙向趙大娘抗議。「娘你說是不是,小安安怎麼可以只找夫君呢!」
趙大娘不僅沒有替她伸張正義,反而打趣道︰「所以你到底是覺得小安安不公平,還是修哥兒不公平?」
這話有點曖昧,究竟麥芽說的是小安安太親爹她吃醋,還是元修只疼女兒她吃醋?
麥芽呆了一下,意會之後臉兒驀地紅了起來,「娘!連你也欺負我!」
她佯怒地湊過去元修身邊,抱過小安安,也蹭著孩兒的女敕臉,小聲地咕噥道︰「要也是我抱你,我夫君抱我才對……」
小安安這下抗議了,在她懷里萬般掙扎,麥芽無奈地松手,小娃兒又被元修抱了回去,看得她眼熱。
「晚上補償你。」元修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麥芽原本紅著的臉簡直都要燒起來,轉過去逗著女兒玩,趙大娘在一旁早已笑得抱著肚子倒在炕上。
元修看著這一幕,內心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寧,麥芽是個很神奇的女人,不管是不是被群眾所圍繞,或是像現在只有寥寥數人,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與溫馨。
他帶著娘離京後,四處漂泊了數年,直到有了麥芽,他才覺得自己真正安定了下來,原來自己追尋的幸福就落在她身上。
屋內一片溫暖和樂,此時緊閉的門板突然砰砰砰地被重擊,這種敲法像尋仇似的,破壞了房里的氣氛。
麥芽皺起了眉,不過還是起身欲去開門,「敲得這麼急,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元修卻不這麼認為,心急還是惡意他分辨得出來,于是伸手阻止了麥芽,將女兒塞進她懷里。「我來開門。」
他走到了門邊,才拉開門閂,門就砰的一聲被推開,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讓麥芽一個哆嗦,連忙轉身將女兒擋在懷里。
元修卻像個門神似的,並沒有讓來人進來的意思,他先回了頭,示意麥芽將女兒和趙大娘帶到房里,方才回頭朝著來人冷冷地道︰「有事?」
門外是朱豪及他麾下幾個百戶、朱家人,還有胡鐵匠等等,全都是與元修交惡的幾個,被人擋在外頭已經很惱火了,那元修還一副高傲的姿態,讓朱豪如何受得了?
要是換個人,他可能已經叫人砸屋了,但元修戰力有多強是他親身體驗過的,比試那日他差點被元修斬于台上,被他引為奇恥大辱。
如果只是技不如人也就認了,朱豪還不差這點度量,但當他放段去領新的斬馬刀時,兵器庫居然說已經沒有庫存,顯然元修不想把刀給他,故意想落他面子。
而方才朱豪正在練兵時,他旗下的好幾個百戶都說沒領到新兵器,逼得他們只能先找胡鐵匠,但胡鐵匠卻說囤里的生鐵全被元修及他的徒弟們領去,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加上叔父一家平時沒有少說元修的壞話,于是朱豪火大了,直接來找元修理論。
一見到人,他劈頭說道︰「元修,你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你們替全大同府的人做兵器,偏偏漏掉了我朱豪手下的人?」
元修面不改色地道︰「我沒有漏掉誰,該做什麼兵器,都是按照分給我們的名單制作。」
「放屁!」朱豪大罵一聲。「那為什麼我們的人去兵器庫會領不到兵器?」
元修這會兒有表情了,卻是略挑了挑眉。「你去兵器庫領不到兵器,該去問兵器庫的人,怎麼會來問我?」
「難道不是你刻意針對我,短少了我麾下將士的兵器?」朱豪幾乎肯定地道。
元修淡然地掃過了與朱豪同行的幾個人,他見胡鐵匠目光閃爍,朱家人不懷好意,幾名百戶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再看朱豪那義憤填膺的模樣,隨即明白這個性格魯直的朱豪是被人攛掇來當出頭鳥了,偏他還覺得自己有理。
他搖了搖頭,「我為何要針對你?」
「還不是你記仇當初我沒要你徒弟們做的斬馬刀。」
「當初陽和衛五位千戶都沒有領取武器,而後事實證明你們一個也打不過我,我有什麼理由獨獨針對你?」元修說得很不客氣,就差沒直言你朱豪還不值得老子針對。
朱豪雖是個莽夫,卻不蠢,自然知道自己被諷刺了,更是火冒三丈。「因為你被分到老子旗下,覺得老子沒關照你!」
「你想太多了。」元修很是無奈,這人要來找碴不先做功課的嗎?「我不是軍戶,並無所謂分到你旗下之事。」
「你不是軍戶?」朱豪怪叫起來。「那你為什麼可以住軍屯?」
元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關系到他與封不凡的協議,他不認為適合讓這個沒什麼心機的朱豪知道。
朱豪見他沉默,疑心更重。「你究竟從哪里來的?可有路引?本籍何在?」
這元修就更無法回答了,他並不想泄露自己是從路底村來的,怕會替村民們帶來麻煩;也不可能告訴朱豪他本籍在京城,萬一被人知道他是趙義的弟子,還藏在封不凡的軍屯里,那將是無窮盡的麻煩。
元修不想應付朱豪了,只能冰冷地道︰「總之我沒有針對你,你領不到兵器就去找兵器庫,你如果看我不順眼,大可以去王爺那里告發我,我元修從不怕事。」
說完,他砰的一聲將門關起,絲毫沒把朱豪放在眼里。
朱豪沒想到會被人拒之門外,氣得目眥盡裂,在冰天雪地里直跳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朝著元家大撂狠話,也不管這樣的話說出去是不是適當,有無僭越。
「元修你等著,老子一定要將你趕出陽和衛!你囂張不了多久的!」
第十一章 召集軍眷送物資(1)
朱豪離開元家後並沒有回到自家,而是直奔帥帳,到封不凡面前告狀來了。
此時封不凡正在享用四君子湯炖羊肉,這自然是麥芽透過小兵送到他這里的。
自從去了一趟路底村,他徹底被麥芽的手藝折服,現在在陽和衛里,沒辦法像以前一樣日日到元家去蹭飯,麥芽做的菜總令他懷念不已,現在有了這麼一點羊肉湯,多多少少解了他的饞。
听到外頭朱豪求見,封不凡先擦了擦嘴,將剩下半個瓦罐的羊肉湯慎重地交給了小兵,吩咐他晚上還要喝,才慢條斯理的讓人宣朱豪入帳至正廳晉見。
所謂帥帳其實也是一棟房子,而且還是陽和衛唯一兩進的磚瓦房舍,後進是封不凡生活起居之處,前進則是待客接見下屬之處,所以當封不凡徐徐來到前進的正廳時,朱豪已經等了一陣子,在見到他時徹底耗盡最後一絲耐性。
不待封不凡問話,朱豪已經單膝跪下,厲聲說道︰「王爺!末將受夠了,在這陽和衛里,有元修就沒有我!」
「他又怎麼惹你了?」封不凡將朱豪扶了起來,但他很清楚元修不是會主動惹事的人,最可能還是這個朱豪犯了渾還不自知。
朱豪余怒未消地說道︰「他身為一個匠人,就該好好的打鐵,卻使心機特別針對末將,想看末將的笑話!這陣子他們不是打出很多武器放到了兵器庫嗎?可是末將與手底下的人竟沒有一個領得到新武器,末將去找他理論,他態度高傲,還抵死不認,氣煞人也!」
封不凡暫不表態,只是反問道︰「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缺武器就去找兵器庫,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
封不凡的表情有些奇特了,「他說的沒有錯,他手上的名單是本王交給他的,他沒道理針對你,所以問題只可能出在兵器庫。」
「那為什麼只有末將和我底下的人沒有武器?要說不是他故意的,末將絕對不信。」朱豪隱隱覺得封不凡袒護元修,這表示王爺被奸人所蒙蔽,更堅持了自己的說法。
封不凡卻是清楚自己這個手下有多固執,認定的事幾百頭牛都拉不回,他只能試圖曉之以理,「元修性格冷淡,能不多事絕不多事,他來到陽和衛尚不滿三個月,而且並不負責三品以下將官的武器,他連你手下幾個百戶的名字可能都叫不全,豈有可能專挑你的人來動手?」
「王爺,那元修明明就來歷不明,你千萬別被他蒙蔽了!」朱豪又急又氣,簡直要原地跳腳。「他不是軍戶,末將問他本籍來歷,他卻再三隱瞞,這不是心理有鬼是什麼?」
「他是良民,因技藝高超被本王延攬,自然不會讓他入軍戶,至于他的來歷,是本王叫他不要說的。」封不凡神情漸漸嚴肅起來,「他前幾日替天成衛的衛指揮使打的那把長你也看到了,幾乎可說是無堅不摧,你認為這樣的能人巧匠,再加上武藝高強,萬一他的底細傳了出去,對本王是好事嗎?」
「這……」朱豪這才想到這一點,啞口無言。
封不凡要做什麼大事,朱豪很清楚,所以王爺麾下許多能人異士都是刻意隱瞞了來歷,但他並沒有想到元修也是那一類人,只以為元修是別的衛所調過來支援的,因為就連胡鐵匠也是軍戶。
可是一想到只因為這樣,自己就要被元修壓一頭,彷佛他跟隨封不凡這麼多年的情誼及戰功還抵不過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鐵匠,朱豪便是意氣難平。
朱豪的態度封不凡全看在眼里,他索性把話說開。「本王知道大家都認為本王是特地找元修來接任陽和衛指揮使,先前本王並沒有這個想法,只想讓他專心在鐵匠活上,但上回他一人力壓你們五名千戶,讓眾兵將歸心降服,這樣的武力及號召力,本王如今慎重地考慮要讓他擔任下一任的陽和衛指揮使。」
「但戰場上靠的可不只是個人的武藝,又不是要選武林盟主……」
「是,戰場上靠的不只是個人武藝,還有統馭兵將的能力,本王親眼所見他有這個能力,你若不信,很快你會有機會看到的。」
在鄉寧縣抵抗太原起義軍時,封不凡便見識了元修的杰出本事,只不過他不想向朱豪透露這段往事,免得朱豪聯想到元修的來處。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朱豪猶自不服氣,卻不敢再吵。
封不凡在心中長嘆,朱豪跟了他多年,他並不想放棄這名忠臣,但很多時候不是忠誠就可以,若是腦袋不夠清楚,容易被人利用,在戰場上很可能是另一個致命傷,看來朱豪需要多敲打敲打了。
「你有沒有想過與元修交惡到底有什麼好處?誰又是這件事的真正得利者?」他不把話說明,讓朱豪自己去思考,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得到教訓。
「兵器庫的事,本王會給你個交代,你毋須再去找元修麻煩,做事前多用用腦子,別總讓人當槍使!」
朱豪醉醺醺的由白登村的小飯館出來,嘴里罵罵咧咧的,不時還拿起手上的酒瓶灌一口,最後一把將酒瓶扔在了路旁樹干上,酒瓶碎片和酒水灑了一地。
「呸!他娘的比馬尿還難喝!」
雖是比馬尿還難喝,他還是喝了個爛醉,因為現在陽和衛里最好喝的是麥家酒,但朱豪恨元修一家人恨得牙癢癢的,豈會光顧他岳家的酒,所以寧可花錢到附近的白登村喝些農家自制的素酒,也不願便宜了麥家。
今日下了場雪,不用操練,朱豪便覷著這個機會出來喝酒解悶,他先前在封不凡面前告了元修一狀,結果後來一查,竟是胡鐵匠在兵器庫動了手腳,讓朱豪的人手領不到兵器,進而懷恨元修。
他們兩強相斗,得利的自然是胡鐵匠,因為這樣一來,朱豪手下的人就不得不找胡鐵匠打新的武器,胡鐵匠也能重申自己的重要性。
雖然胡鐵匠被依軍法處置,朱豪卻梗著脖子不願向元修道歉,也因此他受到了封不凡的責難,只好在這大雪天出來喝酒買醉。偏偏他的同僚們現在都一心向著元修,沒人要陪他在凍死人的天氣里出來喝馬尿,他便氣得獨自前來。
听說一醉解千愁,可是他已經喝得路都走不穩了,怎麼還是那麼心煩呢……
朱豪搖搖晃晃的走到了一處暗巷,胃中翻騰的感覺著實不好受,驀地朝著牆角大吐特吐起來,但在他忍住喉頭月復間的不適想要站直的時候,突然從背後被人套了麻袋,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就是一陣迎頭痛打。
朱豪武功不俗,但他眼下喝得爛醉,本就失去了平時的警惕,兼而他剛嘔吐完渾身乏力,來人的力道又大得驚人,只一棍就打得他頭昏眼花,于是他只能縮得像只煮熟的蝦子般挨揍,卻是連聲求救都咬牙不叫。
這樣丟臉的事,他真沒臉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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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在陽和衛的帥帳里,封不凡正與幕僚們討論戰爭情勢及進一步的行動,他的幕僚們都是五湖四海請來的高人,各有所長,而元修與麥莛也赫然在列。
「如今各地起義軍形成混戰,南方兩廣雲貴一帶因鞭長莫及,且有蠻族干預,對京城尚不造成影響,如今以南直隸、湖廣及太原起義軍隱然有吞並其他起義軍,形成鼎立之勢。」
其中一名稱為利先生的幕僚分析著目前的大勢,他眼前一幅偌大的地形輿圖,上面插滿大大小小的旗幟,每一面旗幟便是一隊起義軍,而在說明的同時他將小的旗子拔起,易以大的旗子,到最後整個地圖上只剩下四面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