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相愛她不曾後悔,可相守對彼此都是苦楚,這宮,中局勢,有了她便不得安寧,再者,與親子不能相認,對她太過殘忍……所以她說,若有機會,我要走,便帶上她。」
聞言,朱瞻基捏緊茶盞,心中感到沉痛。
他不怪她想離開,雖說都是無奈,但的確委屈了她。這兩年他身體差了,有時候會想,若她還在,怕是他撒手人寰的時候,也沒人能保得了她吧……光是想看,心中便一股酸澀。
他沉看聲音問︰「所以,那火是你們放的?為了演一場戲?」
「不——」胡善祥連忙搖頭,「不是這樣的,她當時只道,等孩子再大些,她才會跟您提起,讓您準她跟我出宮,她不是絕情之人,知道你心情深,又怎會不告而別。」
听她這麼說,朱瞻基心里好過一些。「那麼那場火……」
「應該是……是我們離開暖閣後,太後讓人……」
母後?怎麼會?
朱瞻基吃驚不己,大喝道︰「把話說清楚!」他以為知道小愛是女兒身後,母後早該放下成見才是,怎麼會……
「那個晚上,我突覺心慌,睡下又起,心中直覺有事要發生,便起身到乾清宮找她。」這大概也是她跟小愛之間的緣分吧,她會救了她,只是因為一股直覺。
「在啜閣外瞧見劉保看守,心中有異,便繞到另一側的窗下——」
「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太後用絲絹捂著郭愛的口鼻意圖悶死她,而小愛閉著眼楮,幾乎無力反抗。」
「不可能,母後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沒有這麼做的理由……」他猜不透,但胡善祥也沒必要說謊……
「我听到了太後說的理由,這也是我堅持要跪求皇上原諒的原因。」胡善祥紅了眼眶,又磕了幾下頭。「皇上,太後真的是逼不得已,她要殺小愛時,自己也是淚流滿面、難過不舍,只是只是這是太宗遺言啊。」
胡善祥邊拭去淚水,邊將當年的事緩緩道來,思緒也回到那時候一听到太後說的話後,她心中有了兩全其美之計,便出聲央求太後放過小愛,而她會帶著小愛出宮,並誓言永世不再入宮,且不再讓小愛跟皇上見面,會帶著她出家為尼。
太後也是真的不忍,便允了她的請求。
只是她帶走小愛後,小愛一直昏迷不醒,找了大夫看診抓藥,幾天後才醒過來,但卻是誰也不認得,只知道自己叫郭愛。
「怎麼會這樣?」朱瞻基嘆了口氣。他終于知道,當年皇爺爺何以容不下蘇麗一家,只因一場夢,一場夢而已啊——真是冤枉!「大夫有說她這病何時會好嗎?」
「大夫說……」接下來要說的話,胡善祥自己也有些猶豫,考慮再三才說出口,「大夫說小愛沒病,生活日常都能自理,興許是內心陰影造成,可能是驚嚇過度,也可能是有她不想回想起來的事,總之,這病不是吃藥會好的,大夫也建議讓她回到熟悉的環境……可是,她不能回去了。」
听她這麼說,朱瞻基的眼神黯下。
沉默了一會,他才又開口,「我听她喊你姐姐?」
「確定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之後,我便編故事給她听,我說我們倆是姐妹,只是父母早逝、自幼家貧,後來我出家為尼,便帶著她在寺里種菜自給自足。」她心想,既然想不起來,干脆都忘了,也比較好過。「但她有時候會跟我提起前世的事。」
「前世?」朱瞻基攢眉。
「嗯,說她有一輩子似乎在很遠的地方生活過,那里跟這里很不一樣,還有對疼愛她的父母,有時候又會說,她有一輩子像是在個很漂亮的地方待過,她說我們姐妹的緣分,可能是上輩子就定下的。」邊說,胡善祥硬咽了。「我想,她說的可能是進宮前在家鄉發生的事,也可能想起一些在宮中跟我聊天時的事。」
「那……她會想起我嗎?」他十分不安的問。
「皇上,您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啊,她肯定會慢慢想起來的,只是太後那邊……」這才是她的顧慮。
她一直認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當年她雖然有跟皇上提及修道處所,但她心中認定,以兩人的關系,他不可能會找上她,才敢將小愛帶在身邊,沒想到兩人還是相見了。
可見了又如何?難道要將小愛接回宮中?那皇上豈不是得在小愛跟太後之間做抉擇?而宮中又會如何變化?
「這事我會再好好思量,也許……」他話沒說完,便被一道驚呼聲打斷。
「娘娘!危險啊!您快下來——」
聞聲,朱瞻基連忙沖了出去!
「你給我下來——」
朱瞻基站在後院一棵大樹下,有些著急又惱怒的看著樹上的女子,在他旁邊的還有同樣擔憂的吳瑾跟金嫦玉。
倒是在樹上晃著腳丫的郭愛,一臉悠閑,還咬著剛才從山下買來的隻果。「你誰啊?我為什麼要听你的?再說,爬樹我可拿手了,從來沒有摔下去過。」雖然天冷了些,但她覺得在這賞景挺不錯的,姐姐都沒管過她,這群陌生人不知道在窮緊張什麼。
听她這麼說,朱瞻基楞了好一會,像想起什麼,突然大笑不止。
見狀,郭愛的眉毛都皺起來了,「嘖,果然該讓姐姐替你驅邪,瞧你這樣,神經兮兮的。」
聞言,他不以為意,倒是別有深意的看著她。「你認不出我是誰嗎?」
「我怎麼……」
「你怎麼可能認得出我是誰,也是,誰讓我不像那些貴人一身紫裝金冠的。」
說完,他自己又笑了。
被搶了話,郭愛也是一頓,總覺得腦中閃過一些片段。
她有些錯愕的問︰「那個,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有來上過香嗎?」
雖然他還是掛著笑容,但心里其實很激動。
原來,她沒有忘,她不是真心想把他給忘記的……
「你下來吧,你下來我就告訴你。」他張開雙臂,鼓勵她跳下來。
她有些掙扎,倒不是怕危險,只是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心里又有道聲音跟她說沒關系。
「皇……老爺!還是讓奴才去……」
擔心主子虛弱的身子會受不住,吳瑾想干脆自己施展輕功將人帶下去,卻被朱瞻基制止了。
「沒你們的事,你們都退下吧。」他說完,吳謹他們不敢不听,便都退遠了,而他則又側過頭笑著對郭愛說︰「如果你怕我沒接穩害你腦袋開花,那這樣如何?」
伴隨話音落下,他已飛身上樹,手一抄,還沒反應過來的郭愛,就被他抱著躍下了樹。
突然,她腦中閃過更多的片段,奇異的,沒有任何不自在,她只是重提剛才的問題,「你還沒說,我們什麼時候見過了?」而且他抱得好自然喔!
等了一會,遲遲沒听到對方的回應,她歪頭看他,才發現他的眼眶紅了,不知怎的,她也想哭了。
然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沒想太多,比起自己的眼淚,她更在意他的眼淚。「喂,你哭了嗎?」
頓了下,他點點頭。
「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不曉得為什麼,這男人讓她覺得很熟悉,看著他心里就悶悶痛痛的。
「沒有,你沒有做錯。」他搖搖頭。是他做錯了,她會經歷這些苦痛,都是他的錯。
「那為什麼你要哭呢?」
「很久不見,再見到你!我太開心了。」
「我怎麼沒印象,我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很久以前了……很久了,就像上輩子的事了……」
「是嗎?你跟我一樣嗎?我也記得一些上輩子跟上上輩子的事喔。」很自然的,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能把你記得的跟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