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 第7頁

樓道里,哥哥的侍衛果然守在那里。侍衛見了她,立刻行禮,她給侍衛們丟了個眼色,示意他們不要出聲,本想古靈精怪地闖進房中給哥哥一個大大的驚喜,誰料到侍衛卻攔住了她。

「怎麼了?」稱心一怔。

「里面有客人。」侍衛低聲答道。

「很重要的客人?」所以她現在不便去打擾大哥嗎?

「也不是很重要……」侍衛的神情有些古怪,「一個女客而已。」

「女客?」她瞪大眼楮,緊接著她彷佛明白了什麼,微微笑了。

大哥這個年紀,認識幾個女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她倒是很好奇對方是怎樣的女子,會成為她未來的大嫂嗎?

「你們在這里候著,先別出聲,我且去瞧瞧。」她吩咐那些侍衛。

侍衛們點頭退到一旁,她則輕手輕腳的來到包廂的門外,果然里面傳出女子的聲音,可是那女子的嗓音卻有些熟悉感——

「阿琛,你來了這兩日,卻不派人通知我,原來你心里始終沒有我。」

「听說近日郡主十分繁忙,在下怕擾了郡主。」

「我可以認為你在吃醋嗎?」女子咯咯笑道,「若我真成了那靜和莊的佷媳婦,你是否會嫉妒得發狂?」

靜和莊?!稱心整個人震住。這女子……莫非是長信郡主?!

沒錯,這般狂傲的語氣,世間還會有別人嗎?

難怪早上沒看見長信郡主的人影,原來她到這里來了,真虧得雁皓軒費力演了那出戲,真是白費功夫。

可是長信郡主怎麼會與哥哥相識?且這說話的語氣,像是一對老情人似的……

稱心受了驚嚇,瞪大眼楮,豎耳繼續偷听。

「那靜和莊雁少主是個有來歷的,郡主若與他結成連理,倒也不辱沒了身分。」

「阿琛,說了半天,你真以為我喜歡他?」斯綺羅這意思大概是覺得他不解風情。

「听聞雁少主本人英俊多才,天下女子無不傾慕,郡主喜歡他,也是人之常情。」

哥哥這話是什麼意思?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他對長信郡主是有情還是無情,或者只是在釣她胃口……

唉,哥哥一向如此,心思深若寒潭。稱心自問做了他多年的妹妹,也不太了解他。

「阿琛,實話告訴你吧,」斯綺羅終于坦白道,「我入住靜和莊,不過是想登上那美人榜罷了。」

稱心咋舌。天啊,真不容易,這麼高傲的郡主居然也有投降的一天,看來哥哥的魅力實在強大。

「郡主名聞遐邇,何必在乎那美人榜?」

哥哥的語氣有些迷惑。她細細听著。

「阿琛,我只是一個郡主,自問配不上你。」斯綺羅語意中流露出微微的苦澀,「我想著,若能登上美人榜魁首,天下人便不敢對我有半點非議,你的父親也會接受我……」

這還是長信郡主嗎?她是不是听錯了?那刁蠻千金居然也會說出這番委屈之詞?

稱心退後一步,實在不忍再听下去。

哥哥的父親……不,應該說,也是她的父親,的確是個麻煩的人物……每次想起父親,她便心中五味雜陳。

這樣的情形之下,她今日不便再與哥哥見面,只能暫時作罷,改天再找機會和他踫面吧。

原路折回時,侍衛仍守在原來的樓道上,稱心忍不住向他們打探道︰「原來是長信郡主啊,她為何在此?」

「那位郡主是主子的同窗。」為首的侍衛听她居然識得長信郡主,便不再吞吞吐吐的,終于回答道,「從前主子在『有道齋』習知識,那位郡主曾女扮男裝,拜得主子師傅門下。」

哦,戲園子常演的,所以是新版梁山伯與祝英台?呵呵,只是這位祝英台也太過主動了些。

「大哥可喜歡她?」稱心問得直接。

「呃……主子向來以國事為重,倒不曾听他提起過哪個女子。」侍衛們都不太確定。

「告訴大哥我來過了,可他房中有客,不便打擾。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找機會與他見面吧。」

侍衛們俯首稱是,稱心則有些失落的下樓而去。

她心中悵然,也不知是因為沒能與大哥踫面,還是撞見了斯綺羅這番意外,兀自低著頭,回到戲園。

「你跑哪去了?」雁皓軒立在入門處,劈頭蓋臉對她喝道。

嚇一跳的稱心忍不住渾身一彈,委實心顫。天啊,光顧著听牆角,倒是把這小子忘得一干二淨了。

「我這戲都听了一出了,你這丫頭還沒回來,」雁皓軒高聲道,「還以為你掉進茅坑里摔死了呢!」

向來都是別人等他大少爺,豈有他等人之理?他這麼生氣,稱心很能理解。

「奴婢走錯路了,跑到隔壁青雲客棧去了。」她機靈的答道。

「還好沒讓拐子把你給拐了。」他敲了她的額頭一記,「今天戴的這明珠簪子這麼耀眼,生怕你被誰搶了去,想著再過一盞茶的功夫,你若再不回來,本少主就要報官了。」

所以是心疼他姑姑的首飾?

「奴婢機靈著呢,」她勉強地笑笑,「再說被拐了也無妨,等于換個東家干活唄。」

「你若是真這麼想,就不會我給你兩百兩,你還不走了。」雁皓軒瞪著她。

她訕笑著,但他這表情做得真是不錯,像模像樣的,彷佛是真的在擔心她、舍不得她一般,然而她知道,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奴婢方才好像看見長信郡主了。」不知為何,她忽然生了些慈悲心,忍不住提醒他。

「斯綺羅?」他一怔,「她在這里做什麼?」

「也許……是私會情郎喲。」稱心只得半真半假的開玩笑。

「那真是求之不得,我得給她的情郎燒個高香。」

「少主,你不吃醋嗎?」她眨著眼楮,試探著,「假如……郡主入莊,只是為了美人榜,並非為了少主,少主會不會難過?」

「本少主也希望菩薩顯靈,滅了斯綺羅對我的非分之想,」他嘆了一口氣,「但想來本少主沒這麼幸運,要怪只怪我生得太美,生來便被天下女子痴纏,沒辦法,這是命,得認……」

「少主,我真的好像見到長信郡主了。」她再度暗示。

「若不是你看錯了,就是她跟蹤咱們倆。哈哈,讓她吃醋去吧。」他語氣很得意,最好氣死斯綺羅。

怎麼死到臨頭了,還這麼自戀?稱心覺得這小子簡直無可救藥。

本想拉他一把的,然而他這樣冥頑不靈,就算她心中空有再多的同情,又有何用?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倒很想看看,等到斯綺羅把他耍得團團轉的時候,他那欲哭無淚的模樣,想來一定十分有趣。

「小丫頭,咱們倆來下一盤棋吧。」雁皓軒對稱心道。

稱心實在想不通,為什麼他總喜歡找她下棋,她的棋藝並不精湛,常常被他殺得落花流水……也許他就是喜歡這種欺負她的快感?

又到了入夜時分,雁皓軒沐浴更衣完畢,一身素袍在夜風中清爽搖曳,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月光下,有一種瑤池仙人的美貌,衣袖隨風輕揮,如鳳如凰。看著他的俊顏,稱心突然覺得什麼氣她都能忍了。

「少主,每天下棋,你不覺得膩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除了下棋,你還會別的才藝嗎?」雁皓軒睨了她一眼。

「呃……還是下棋吧。」她好像真的沒什麼本事,別的名門閨秀都懂得撫琴吹簫什麼的,她真後悔自己從前沒有多用功。

在回廊上找了個涼爽處置好棋盤,對著明月當空,她與雁皓軒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對弈,院中的綠葉在夜影中婆娑,發出沙沙輕響,若曼妙樂律。稱心發現,這樣的夜晚寧靜而美好,是她生平難得的時光。

「小丫頭,你的棋藝雖然下得很糟糕,但身為一個鄉下丫頭來說,也算是了不起了。」雁皓軒難得稱贊,「棋藝是在哪兒學的?也是從前的當鋪東家教的?」

稱心皺眉,他這話是在夸她還是在損她?听上去怎麼這般別扭?

「是我娘親教我的。」她老老實實的回答。

「哦,看來你娘親是個傳奇人物嘛,好像懂得挺多的。」他覺得特別,頗有些側目。

「我娘親出身不太好,但去過很多地方,頗有些見識,否則我父……我那爹爹也不會看中她。」稱心提起娘親,十分自豪。

「你爹爹是做哪行的?」雁皓軒大概因為太過無聊,開始與她閑扯家世,「好像不太听你提起他。」

「我爹爹……」稱心心下一緊,咬了咬唇,「算是個武將吧。」

「听起來很不錯,」雁皓軒一笑,「那你爹爹應該不窮啊,為什麼你看上去像個鄉下丫頭?」

「大娘容不得我跟娘親,把我們趕出來了。」稱心以為自己回憶往事會很難過,但好像也不是特別傷心。

當你回首了一百遍的時候,就算滄海變成桑田,你也能鎮定從容了。

「所以……你娘親是小妾?」雁皓軒恍然大悟。

這小子有沒有禮貌啊,哪壺不開提哪壺!

「小妾都算不上,算是通房丫頭吧。」稱心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總之爹爹和娘親沒正式行過什麼禮。」

「听上去很淒涼。」他臉上終于流露出一絲同情之色,「那後來呢?」

「我跟著娘親四處流浪,」她輕輕地說道,「後來娘親就病逝了,我就進了當鋪打工,再後來……就到這里來了。」

她本以為那段經歷非常苦楚,然而其實不過三兩句話便能說完。人的一生便是如此吧,自己看來轟轟烈烈的,但在別人眼里,不過就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而已。

雁皓軒本來一邊說著話,一邊不忘落下棋子,但這一刻,他的手勢忽然停頓,抬眸凝視著她。

假如,她真是一個有心機的女子,這個時候應該會落下辛酸淚水來引得他無限憐憫,然而她的表情卻是無動于衷,彷佛剛才的那番話全是編排的謊言。

「我還以為你會哭呢。」他一笑。

「有一次,我在路邊看到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嗯,應該說是看到她的屍體。她大概是餓死的,屍體擱在路邊好幾天了,胳膊還被野狗咬掉了一塊,當時我就想,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可憐的人,相比之下,我至少死的時候能留個全屍。」

說到這,她眼中出現淚意,但那淚珠在眸中轉了一個圈都還沒落下,忽然又被風吹干了。從前哭得太多,淚點漸漸變高,也成就了一副鐵石心腸。

他抿了抿薄唇,本想說些什麼,然而這瞬間,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喉間滑動了一下。

在旁人看來,會認為或許是他大少爺生平第一次听到這樣驚悚的故事,被嚇著了。

第5章(2)

「想不到你這丫頭還看得挺開的。」半晌之後,他終于說道,「那你爹爹呢?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管過你們嗎?」

「爹爹很怕大娘……不,應該是說很怕大娘的娘家。我想,要等大娘死了,他才會管我們。」

「所以那婆娘什麼時候才會死?」他的語氣里有一絲打抱不平的意味。

「呵呵。」他的反應讓她忍不住的笑出聲來,「死了又如何?我也無法再真心的把他當成我的爹爹了,我娘都在外頭病死了。」

她和大哥相處融洽,卻總是躲避父親,誰說她對往事淡然了?她只是把怨恨偷偷掩藏起來而已。

「可憐的丫頭,」他忽然抬起手,遞給她一杯茶,「說了好半天,口渴了吧?」

呵,真是難得,他大少爺竟會主動遞茶給她,這說明了他心中真有觸動,否則他會如死掉的螞蟻一般,動都不動,連眉毛也不抬一下。

她就著茶盅喝了一口,當下滿是感激。這些年來,她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往事,也無人可傾訴,她得謝謝他,費了這半天的精神,听她嘮叨,讓她堵在胸中的大石忽然松動了一些,能夠涌進新鮮的氣息,減輕她的窒郁。

「咳……咳……」或許是茶水喝得急了,她忽然咳嗽起來,咳得淚花直冒,被迫俯去按住胸口。

「你看看你,又沒人跟你搶!」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拍著她的背脊。

想來,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關切別人的舉動,所以力度有些控制不當,她沒感到絲毫緩解,反而像被他猛地打了幾下。

「咳……咳……」

稱心覺得自己這一回真的要窒息了,拜托這位大少爺別下手這麼重,她要死在他手里了他知道嗎?

「越拍你咳得越厲害,」雁皓軒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到底哪兒不舒服?」

他干脆蹲子,讓自己與她一般兒高,以便能看清她的臉。

這一刻,她真的很丟臉,因為她已經被他打得淚水漣漣,因為呼吸不暢,雙頰漲得絛紫,五官擰成一團,整張面孔皺巴巴的。

他盯著她,沉默良久,有一刻她以為他要笑話她了,然而他卻只是嘆了一口氣。

「小丫頭。」他低聲道,「你怎麼讓人這麼操心呢?」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听,如絲竹悅耳,現在又加上了些深沉的意味,讓她不禁有些迷醉。

他緩緩的托起她的下巴,如同在水里托起一朵蓮花般,動作是那般的輕柔,讓她剎那間忘記咳嗽。

第一次,離他這麼近、這麼近,彷佛可以看到自己在他瞳中的身影,他的呼吸,也如午夜幽蘭般逸散在她的面龐上。

她發現,他的嘴唇有一抹亮澤,比涂了胭脂的女子更妖媚,然而這光澤卻是天然的,像是薔薇浸了月光。

這樣的唇,如果吻一下,不知是什麼感覺……

她憶起,從前曾經偷看到爹娘在親吻,她很小的時候,爹娘曾經那般恩愛,那種濃情密意,書里也寫不出來。

將來,被雁皓軒吻著的女子,一定會幸福非凡吧?

「覺得好一些了嗎?好像沒咳得那般厲害了。」

他若知道此刻她動了什麼邪念,說不定真的會一個巴掌拍死她,她真喜歡看他被蒙在鼓里的樣子,竟覺得有些可愛。

「奴婢、奴婢……」終于,她可以發出聲音了,舌頭卻打結,話怎麼說也說不順……

她該說什麼來拯救這曖昧的一刻?

「郡主駕到!」忽然間,身後有人高聲道。

稱心怔住,而雁皓軒也很明顯的愣了一愣。

他們兩人同時回過頭去,只見斯綺羅正站在院門處,臉上掛著一抹諷笑。

按理說,斯綺羅的出現,如同救兵,但稱心卻覺得有些懊惱,彷佛美好時光被人打擾了似的,而她實在不該產生這樣的情緒……

「郡主來了。」不同于她的倉惶失措,雁皓軒很快的就恢復了鎮定,對斯綺羅笑道,「這里備了茶水,正恭候著郡主呢。」

什麼?是他請斯綺羅來的?所以方才他對她的萬般憐憫,只是在作戲嗎?讓斯綺羅看到他對別的女人柔情似水,從而斷了對他的執念?

稱心不禁感到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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