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是自己妄想了,本來說好就是與他作戲而已,她為何要將方才那含情脈脈的一幕信以為真?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斯綺羅笑道,「不妨礙兩位下棋嗎?」
「本來就是專程邀請郡主前來賞月對弈的,」他淡淡一笑道,「方才不過是先練練手而已。」
「是專程邀我來看你們倆恩愛的吧?罷了,本郡主也沒這閑情了,改天再過來吧。」
「如此,恭送郡主。」他也沒有半分挽留。
這家伙,目的達到了,連戲都懶得演,真是的。
「天色晚了,我的丫鬟掌的燈籠不夠明亮,」斯綺羅忽然又道,「雁少主可否借我一盞琉璃燈使使?」
「那有何難?」他顯得很大方,「我這里的琉璃燈,郡主盡管拿去。」
「不知雁少主可否派人送我回凌霄閣?」斯綺羅看了稱心一眼,「若請這位姑娘親自送我,不會覺得本郡主太過無禮吧?」
稱心怔住。果然,斯綺羅又想搞鬼了。
「怎麼,雁少主舍不得?」斯綺羅見他沉默著,便笑盈盈地道,「我總不會把這位姑娘給吃了吧。」
「郡主說笑了,」他終于開口,「她不過是一個侍妾,听憑郡主差遣。」
有一瞬間,稱心很希望他能夠阻止斯綺羅,不讓她這頭傻羊入了對方的虎口,但看來他並沒有要保護她的意思。
呵,作戲不過是作戲,她終究不是他真正在意的人,所以他不會真的緊張。
「那麼就請這位姑娘替本郡主掌燈。」丫鬟取了琉璃燈來,斯綺羅示意稱心道。
稱心無奈,只得接了那燈提在手里,替斯綺羅引路。她跨出院門時,沒有回頭看雁皓軒的表情,也不知他眼中是否有關切之情……
就這樣,一行人一路默默無語,斯綺羅卻彷佛心情甚好,腳步越發踩得輕快,滿臉春風自在。
「稱心姑娘,咱們聊聊天吧。」走著走著,斯綺羅突然冷不防地道。
稱心佇足回眸,倒也料到了這一刻,「郡主是有什麼話想問奴婢嗎?」
掌燈只是個借口,對方大概是想借故羞辱她,或者是從她身上打探點什麼。
斯綺羅屏退左右,淡淡望向遠空,悠悠地道︰「這里也沒有別人,咱們就直說了吧,雁少主表面上寵愛你,私下卻一直讓你睡在外屋的小榻上,這場戲作得這樣假,本郡主實在犯不著吃你的醋。」
稱心胸中猛然跳了一下。
斯綺羅是如何知曉她與雁皓軒每晚就寢的情形的?看來她在雁皓軒那里布了不少眼線,雁皓軒實在是太輕敵了。
「你若知趣呢,就離雁少主遠一點兒,」斯綺羅換了張凌厲的面孔,「本郡主也沒打算對付你,只盼你別當個絆腳石。」
「那麼郡主你呢?」這一刻,稱心心中沒有半點恐懼,既然把話說開了,她便也痛痛快快地道,「郡主入住靜和莊,真是如你所說,是緣于對少主一片痴情嗎?」
「我知道你們不信,」斯綺羅抿了抿紅唇,「平白無故,誰信我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見傾心?但我就是喜歡雁皓軒,我也懶得多加解釋。你若能配合我,別給我添亂,我會奉上一筆鉅款,供你還鄉安居。」
「少主雖是王妃的佷兒,卻無官籍爵位,而這靜和莊將來也是王爺的子女繼承,少主最多只能保一世衣食無憂,什麼也給不了郡主。」
若是換了別人,恐怕便信了斯綺羅的這一番話,但她是眼睜睜看過斯綺羅與大哥幽會的,那痴心言語猶在耳邊,此刻斯綺羅是想騙鬼嗎?
「郡主的夫婿至少也得是人中龍鳳吧,」稱心暗示著,「我家少主無心科舉,將來不會有太大的出息,想來配不上郡主尊貴的身分。」
她發過誓,要保雁皓軒周全,又怎能看著雁皓軒被這個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坐視不管?
「你這丫頭看來是真心喜歡你家少主。」斯綺羅淺笑,「我倒是低估了你的痴心。」
她……真心喜歡雁皓軒?這個問題,在今晚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
喜歡一個人是怎樣的呢?大概就像她娘親對爹爹那般吧,就算爹爹有負于娘親,娘親臨死前也無怨無悔。她對雁皓軒是否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應該還沒到那種程度吧,她入靜和莊雖然是為了雁皓軒,但叫她為了他去死……她或許會有所猶豫。
可是方才與雁皓軒那般咫尺相對,她是渴望著能和他有進一步接觸的……甚至還幻想過他的吻……
但這算動心嗎?真要說起來,她跟雁皓軒相處的時日並不多,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刻骨銘心的事情,距離真正的愛戀還是差得很遠。
但她不否認,有時候看到雁皓軒,會像微風吹蕩起一池春水般,她的心底頗有些漣漪。
「郡主入靜和莊,到底是為了美人榜,還是為了我家少主?」她索性挑明,「若只是為了美人榜,郡主不覺得如此欺騙我家少主,有失人品嗎?」
「你何以認為我是為了美人榜?」斯綺羅心生警惕的道。
「我家少主是公允之人,就算他日愛上郡主,也不會為了郡主改寫榜單的,」稱心回避她的問題,「還請郡主省了這份心。」
「他若真心愛上我,定不會對我吝嗇,」斯綺羅卻堅持道,「就像當年長祁王爺雖然只給了王妃一個第十名,但榜上的溢美之詞,卻羨煞了旁人。」
當年長祁王爺到底寫了什麼?稱心想著是否要回去翻翻舊榜。
「郡主真覺得我家少主會愛上你嗎?此刻少主對你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就試試看嘍。」斯綺羅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你這個小丫頭既然這般不知趣,那就給我走著瞧,到時候可別哭鼻子啊。」
她在威脅她嗎?呵,不知為何,稱心倒是不畏此次挑戰。
曾幾何時,她胸中涌起了一股勇氣,無論如何也要護雁皓軒周全。她不知道這股勇氣是緣自于大義,還是緣自于她真的對他動了情。
那就走著瞧吧,斯綺羅其實對她一無所知,而她,至少手里握著斯綺羅的把柄,她知道她的底牌。
第6章(1)
回到雁皓軒的寢閣時,稱心馬上將外頭四周都看了一遍。她在想,斯綺羅派的眼線到底是誰,是外面守夜的丫鬟,還是打掃的雜役,抑或是跟班張慕?又或許並不止一個。
她該不該把這個猜測告訴雁皓軒?又怕依他的脾氣,會把所有人都打發了,這樣會害到無辜的人。
心下正在猶豫,卻見雁皓軒尚未就寢,只是寬了外衣坐在房中等她。
「怎麼這樣晚?」他見著了她立刻問著,「可是斯綺羅為難你了?」
「這不正好嗎?」稱心微微笑道,「她越是為難我,便說明她越是上了鉤。」
「這斯綺羅比我想像中還難纏,」他蹙眉道,「原以為她會知難而退,誰知卻沒能動搖她。」
「長信郡主是驕傲之人,哪里是一時半會兒便打發得走的?少主倒是得當心……」
「當心什麼?」他發現她欲言又止。
這時,外面走廊上有燈籠光影晃動,稱心知道,是守夜人當值的時候了,而那之中,或許就有斯綺羅的眼線。
「當心奴婢倒是真的愛上少主你了。」她淺淺一笑,語出驚人。
她一向老實,很少捉弄人,這瞬間,倒把雁皓軒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見他俊顏一怔,定定地瞧著她。
「你這丫頭,少拿本少主尋開心!」半晌,他才回過神來的道,「雖然本少主長著一張萬人迷的面孔,但自知脾氣不太好,通常女子見了我,是會迷戀個十天半個月的,但一見識過我的脾氣後,便會將迷戀拋開,你跟隨本少主這都多久了,怎麼還這麼沒眼力?」
呵呵,這小子原來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難得如此謙虛。不過,這大概也是在說明,他對她全無興趣吧?所以才會這般迫不及待要斷了她的念頭。
「少主也說了,那是尋常女子,奴婢可不一樣。」
「喲,原來你還挺自負的,」他的笑容有些尷尬,「你與別人相比,哪里不同啊?我看你倒是許多地方比不上別人。」
他越是貶損她,便越是說明他此刻有些害怕……怕她真的會愛上他……
「倒不是比不比得上的問題,」她故意靠近一步道,「奴婢跟隨少主這般久,受少主大恩,心中充滿感激,自然與一般的女子不同。」
「那個……」他嚇得連連後退,「我待你其實也不怎麼好,你用不著放在心上。」
這小子真是空有一張俊顏,對付女人卻無半點手段,現在彷佛是她在調戲他似的。
「承蒙少主收留,奴婢方得有飯吃、有衣穿,得一居所安身。」稱心覺得他此刻的模樣甚是好玩,決定再逗逗他,「奴婢這一生都願听憑少主差遣……」
「咳!咳!」他被逼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心慌意亂的,「那個……你以後覓得如意郎君,他也會給你衣穿、供你飯食,而我只是提供你工作的人,我這里丫鬟多著呢,也不會差遣你一世的……」
「少主讓奴婢假扮你的侍妾,奴婢心里暗暗歡喜,」她繼續逗著他,「難得如此與少主朝夕相對,奴婢此生無憾了。」
「這個……其實是委屈你了,」雁皓軒急得有點語無倫次,「你年紀小、沒見識,所以才會對我有些著迷,等將來再長大些,到外面多闖蕩闖蕩,就不會對我感興趣了。」
「少主怕是看不上奴婢吧,」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也對,就算是當侍妾,也得是正經人家,奴婢無父無母又來歷不明,做個通房丫頭也是不配……」
「我沒瞧不起你的意思,」雁皓軒連忙解釋,「我這個人最開明了,從沒覺得誰比誰高貴,誰又活該天生下賤,草莽尚可成鴻鵠,而王謝堂前燕亦會落入尋常百姓家,世事難料,何必自輕?」
呵,他果然還是天性善良,雖然想著要拒絕她,卻又怕傷害到她。
稱心端詳著他,只見燭光下,他的額前滲出汗來,倉皇的樣子倒比平日可愛了許多,沒了囂張跋扈更顯天真。
「方才長信郡主問了奴婢一個問題,少主想知道嗎?」
「什麼?」他的身子都僵了。
「她問奴婢是不是真心喜歡少主。」
「肯定只是一時迷戀。」他立刻說道。
「其實有個方法可以證明。」稱心的聲音忽然變得輕輕柔柔的。
「什麼?」這當下,他似乎只懂得重復問「什麼」這個詞。
「是奴婢從書上看來的,」她湊到他的耳邊說︰「書上,都這麼說……」
說時遲那時快,雁皓軒都沒有反應過來,稱心便往他的唇上猛然一吻。他像被熱鐵烙了一下似的,渾身顫抖了起來。
「肌膚之親,是最好的證明。」語畢,稱心又吻了一吻他的唇,但這一次不再是倏忽一擊,而是纏綿和軟的,彷佛葉間的露珠落在夜晚的草地上。
她的臉頰隨之變得嫣紅,長這麼大,這還是她第一次挑逗男子,雖然這麼做是迫不得已的。
她有些羞恥,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歡喜,彷佛在極北苦寒之地采擷到一朵懸崖上的花,有種寒褪春綻的溫暖與珍貴。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跟一個男子如此親密,而且還是她主動,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獨到老,而這樣美好的經歷,有一次或只一次她便知足了。
「呵呵,少主,冒犯了。」依依不舍地退開一步,她看著他微笑道。
她的眼底不知為何泛起了淚花,或許是因為方才過于溫暖,把埋藏了半世冬天的苦楚都融化了,一如早春听見窗外雪融的聲音。
雁皓軒依舊佇立著,一動也不動,大概已經被她嚇得傻掉了。
她想,就算窗外有斯綺羅安插的眼線,看到方才那一幕,應該也會相信她和雁皓軒之間並非假戲,就算是假戲,亦已真做。
她今夜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她為什麼要吻他?她怎麼可以這樣突如其來又打得他措手不及、讓他飽受驚嚇的……吻他?!
誰允許她這樣做的?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大膽,不把他這個少主放在眼里,凡事都不跟他商量了嗎?
雁皓軒在書齋里坐了半日,這半天都心煩意亂的,拿起一本書只翻了兩三頁,也忘了書頁里寫的是什麼。
從小到大,還沒有哪個女子敢對他做這樣的事,就算每個人嘴里都說愛慕他,就算糾纏他如長信郡主,卻也被他逼得退避三舍。
但她,平時看來也老實得很,昨晚為何如吃錯藥一般,竟然敢在老虎嘴邊拔胡須?
他真是越想越不明白,心中余悸猶存,直到現在,他的身子還是僵住的,偶爾手指會顫一顫。
不過更讓他驚嚇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厭惡她的吻。生性有潔癖的他、素來不喜別人靠近的他,居然並不反感與她唇齒相依的那片刻……
他想起有一次在郊野迷了路,誤入一片花林,山澗中有溪泉清清涼涼地流淌下來——她親吻他的那片刻,便是那種感覺……
且慢、且慢,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那丫頭明明做了不軌之事,為何他不感到生氣?
「來人!」雁皓軒倏地站起身,對門外的張慕道,「快來人!」
「少主有何吩咐?」張慕連忙躬身進來,俯首問。
「去我房里告訴稱心,今天讓她回原來的住處去,這幾天都不必過來伺候了。」是的,他得躲著她,避過這心思混亂的幾日再說,否則她時刻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就算對她沒有半點想法,也會攪得他心緒不寧。
「回少主,」張慕卻道,「稱心姑娘進城去了,讓小的轉告,晚上她才會回來。」自從稱心成了少主的侍妾後,身分自是不同,他們這些下人對她的稱呼也得改了。
「什麼?」雁皓軒一怔,「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少主一直在忙,小的不敢打擾。」
他忙個鬼啊,不過是因為昨晚的事,想一個人靜靜罷了,張慕恐怕是誤會了。
「好端端的,她進城去做什麼?」他忍不住追問。
「稱心姑娘說要去買新衣服。」
「前幾天不是才陪她買過新衣服嗎?這就穿遍了?」他大感詫異,「這丫頭幾時變得這麼愛慕虛榮了?」
「少主,其實也怪不得稱心姑娘……」張慕自認在一旁說了句公道話,「如今長信郡主住在咱們這里,與郡主相比,稱心姑娘難免自慚形穢,會開始注重打扮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她真是為了跟斯綺羅比才去買衣服的嗎?其實她是為了他才這麼做?這丫頭……真的這麼喜歡他?
雁皓軒心底又是一陣混亂,卻又同時涌上一絲喜悅。見鬼了,她若是真的愛上他、纏上他,才讓他頭疼呢,他高興個鬼啊!
好吧,要怪只怪他生得太俊,女人緣太好,也怨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