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公主 第13頁

「少主,屬下听聞呼蘭拓的病況越發嚴重,恐怕是過不了今年冬天。」尉遲蒙抱拳單膝跪下,「還請少主早做決斷!」

「尉遲,你為何如此執著?」他望著幽藍夜幕,「這些年來,我已經一再向你表明,我已無復國之志,你卻每月都來勸我,何以對我抱有如甚指望?」

「屬下相信少主胸中懷有鴻鵠之志,少主表面做個富貴閑人,私下卻十分勤勉,修身練心,研習政要,一樣也不少。表面假裝閑散,不過是為了掩長祁王妃的耳目,做個孝順的佷兒罷了。」

不錯,初時,他的確是為了讓姑姑放心,但隨著年紀漸長,彷佛有什麼已經在他心底改變了……

「我修身練心、研習政要,不過是為了防備。就算沒有復國之願,也怕敵人有朝一日會找到這里,我總得學些本事自保。」

說實話,他是個很矛盾的人,國仇家恨讓他從小不能當一個輕松的孩子,總覺得有個重擔負在肩上,若不去實現,對不起先祖在天之靈。但他有時又覺得,那些前塵舊怨與他有何關系呢?雅國覆滅的時候,他尚不懂事,在那場腥風血雨之中,他本就無辜,本就可以來去無牽掛。

「如今周國的太子呼蘭琛,你可知道?」他嘆了口氣,終于對尉遲蒙道。

「當然知道。」尉遲蒙連忙答道。

「趁著呼蘭拓病重,周國一片混亂之時,你可有辦法將那呼蘭琛擄出來?只要我們有周國太子在手,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雁皓軒依舊望著夜空。都說月明星稀,果然如此。

「少主,你終于想明白了?!」尉遲蒙臉上霎時一片驚喜之色,又有些難以置信。

「發什麼愣啊?」雁皓軒看了他一眼,「這不就是你多年來的夙願嗎?」

「只是少主這想法轉變得突然,屬下一時反應不過來。」尉遲蒙激動不已,「是屬下錯怪少主了,原來少主胸中早有籌謀。」

尉遲蒙這般模樣,倒讓雁皓軒著實感動。亡國之臣的確不易,這麼多年來,堅守著一個恐怕永遠也不能實現的理想,而他這個少主又當得這般不爭氣,尉遲蒙這一生實在讓他惋惜。

可他有什麼辦法呢?也不能為了一個舊臣的夙願,就讓兩國百姓卷入戰火紛爭中,讓生靈涂炭吧?

「你去準備準備,呼蘭琛武功了得,隨身又有諸多侍衛,你恐怕不能輕易得手。」

「少主放心,屬下預備多年,全投注在這一役,終歸有些把握。」尉遲蒙滿臉自信,「呼蘭琛如今身為太子監國,常因為政務在周國京中走動,不比從前游歷江湖行蹤不定,我們總能找到間隙,將他擒住。」

「你有把握便好。」雁皓軒頷首。

呼蘭琛,這一次就讓你吃點苦頭吧,誰叫你多管閑事,棒打鴛鴦居然打到他頭上來!哼,虧自己把他當成大舅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只是這一世,他注定要辜負尉遲蒙了,包括這一次對尉遲的欺騙與利用。想著,他不禁心生愧疚。

雁皓軒擱下筆,看著墨跡滲透入潔白的宣紙,而後漸漸干透,變為黑而亮的字跡。他的體力,彷佛也連同消耗殆盡了。

連夜寫了這美人榜,耗盡了他月復中所有的言詞,他的腦子也掏空了一般,此刻只想發怔。

「少主,長信郡主到了。」張慕稟報道。

說話間,斯綺羅已經碎步邁進書齋,看到雁皓軒一張熬夜之後顯得蒼白的臉,頗為驚訝。

「這才多久沒見啊,雁少主怎麼憔悴成這個樣子了?」斯綺羅驚呼。

「我倒感覺像是過了許久了。」他微笑道︰「郡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雁少主何曾對我如此記掛了?」斯綺羅努努嘴,「這話留著說給婧公主听吧。」

雁皓軒忽然覺得,此刻斯綺羅還真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知曉他秘密的朋友,唯一他可以求助、可以傾訴的人。

「周國那邊有何動靜?」他忍不住問。

「周皇病重,怕是快要不行了,阿琛他……」斯綺羅忽然咬了咬唇,「他如今是太子監國,忙得很,我給他寫信,他也很久才回一封。」

呵呵,他可真羨慕她,還可以給心愛之人寫信,而他卻想寫也寫不了。

「這是剛完成的美人榜,」他遞出冊子,「算是我送給郡主的大禮吧。」

「美人榜?!」她眼楮一亮,「你寫完了?」

「郡主看看吧,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答道。

「這麼說,我也榜上有名?」她果然很是驚喜。

「思來想去,給了郡主榜眼之位。沒拿狀元,希望郡主不要介意。」

「榜眼?榜眼已經很好了,」她如疼惜寶貝一般的捧著冊子,「當初我想要是能拿個第十名,我就滿足了。」

呵呵,這位郡主還是有幾分可愛的,原來她的期望只是這麼低而已。

「郡主這般渴望登上美人榜,是為了呼蘭琛殿下?」他猜測著。

「對啊,我只是一個小小郡主,而他是周國太子,我哪里配得上他呢?況且他還有那樣一個可怕的父皇。」她嘆了一口氣,「唯有登上美人榜,博得一個天下稱頌的美名,我才有可能成為周國的太子妃,成為他未來的皇後。」

他發現她真是痴心、真是敢做敢為,他真羨慕這般飛蛾撲火的氣勢,他自問相比一個女子,勇氣倒是輸了千萬分……

「他心中若沒有你,即使奪得魁首,也是無用的。」雁皓軒忍不住道。

「無論如何,也要奮力一搏,」她咬咬唇道,「阿琛的性子總是讓我捉模不定,我唯有如此才有一線希望,不論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如此決絕的想法,真讓他佩服,或許他該學一學她,即使走的是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也要義無反顧。

「郡主,我從不做虧本買賣,美人榜給了你,郡主該如何回報我呢?」雁皓軒淺笑的問。

「總不會要我以身相許吧?」斯綺羅側頭睨著他。

「郡主既然能與周國那邊時常聯系,可否幫我一個忙?」雁皓軒終于道。

「與婧公主有關?」猜都不必猜,斯綺羅張口便說。

他的心思有這麼明顯嗎?自從與那丫頭分離,他所有的愁情別緒都寫在臉上,所有的人一看便知。

「若是叫我幫你把婧公主從周國拐帶出來,我可沒這樣的本事。」

「放心,不敢這般麻煩郡主,只求郡主把這美人榜冊帶入周國宮中,保證能讓她看到便好。」

「所以她也在榜上?」斯綺羅大為驚訝,隨後不由得笑起來,「原來我們都是陪襯的,這個美人榜是專為周國婧公主所寫的啊?真是羨慕啊,天下美人拼死拼活都換不來的殊榮,人家輕輕松松如隨手拈花。只可惜這婧公主未必會看重這美人榜。」

「郡主,你就別諷刺了,你只要答應替我辦成此事便好。」

「美人榜天下揚名,想必周國宮中也會爭相抄閱,其實不必經我之手,也能傳到她面前去,少主何必費此周章?」她有些疑惑。

「我剛才說了,要保證是這一份,是我親手所書的這一份。」雁皓軒強調,「另抄的不算。」

「為什麼要是這一份,有什麼不同嗎?」她越發不解。

「字跡不同。」他簡單回答,不多解釋。

皇爺爺說得對,人生的道路千萬條,總得找一條走下去,既然每一條都會有讓人後悔的地方,那不如順心而為,快意當前。

他本就是一個閑雲野鶴之人,用不著把自己逼得身負重任、苦大仇深,他只想尋回那個簡單的女子,今後過簡單的日子。

第9章(2)

此刻,周國的宮廷里一如既往的肅穆。

呼蘭琛步入皇帝的寢殿,那位病重已久的老人,躺在簾帳後,已經很久沒有露面了。

「兒臣給父皇請安。」呼蘭琛躬身道。

「外面一切都好嗎?」半晌,呼蘭拓才問道,聲音衰老而遲緩,看來病勢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

「回父皇,朝中相安無事。」

「你做得很不錯,朕若此病不妥,西去之時也可無憂了。」呼蘭拓欣慰的道。

「父皇千萬不要這樣說,」呼蘭琛連忙說,「父皇只是龍體違和而已,一定會好起來的。」

「朕自己的身體,朕很清楚。」呼蘭拓微嘆口氣,「只是不太放心你那妹子,也不知她近日如何了,她一向不來給朕請安的……」

「婧兒年輕不懂事,父皇待她的好,將來她自會明白。」呼蘭琛替妹妹解釋。

「朕虧欠了她母親,她心里恨朕,朕也理解,此次她去沛國游歷,可曾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嗎?」

「父皇……為何要這樣問?」呼蘭琛心中不禁一驚。

他並不希望稱心與雁皓軒的事被父皇發現,回宮以來,一直代為隱瞞,可父皇眼線眾多,他只怕紙終是包不住火。

「听說她回宮以來一直悶悶不樂,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妹妹從小在外面長大,自由慣了,待在宮中總是覺得沉悶無聊,」呼蘭琛雲淡風輕的笑道,「父皇不必擔心,將來她嫁了人,便好了。」

「說的也是,也該是時候給她找一個駙馬了。你在朝中挑幾個適齡的官宦子弟,看看她有無中意之人。」

「是。」呼蘭琛點頭答道。

「若她沒有中意之人,也不必勉強,」呼蘭拓意味深長的說道,「若是她在外面游歷時,遇到了什麼別的人,只要她喜歡,無論身分地位,你替他們作主便是。朕西去之後,這個妹子可要你多費心了。」

呼蘭琛忽然覺得鼻尖有些微酸,想到父皇這般疼愛妹妹,可妹妹卻全然不知情,這讓他很是難過。

可父皇若知道妹妹愛上的是前朝廢帝,還會同意她不顧身分地位,與雁皓軒在一起嗎?

他只感到十分無奈,身為兄長,也不知該如何抉擇才好。

稱心坐在游廊上,看著御花園中楓葉漸漸紅起來,映在湖中,形成明媚的顏色,她的心里總算感到一絲暖意。

自從回到周國宮中,她覺得自己整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失魂落魄,彷佛什麼也提不起興趣、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太醫來看了她好幾次,也診不出什麼病因,其實她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

很久以前,她養過一對小鳥,母鳥病故後,公鳥不食不飲,最後啼歌而亡,小時候她很是不解,現在終于懂得那種痛失愛侶的哀慟。

她只怪自己的定性不夠,分明只是因為好奇想去靜和莊看看,卻泥足深陷至此,她果然好沒出息……

「啟稟公主,太子殿下派人送來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家中公子的名冊,」隨侍宮女稟報道,「還有新科狀元榜眼探花的名冊,請公主過目。」

「名冊?」稱心只覺得不解,「為何要送這個過來?」

「公主不知道嗎?」宮女微笑,「這是老規矩了,通常送上這樣的名冊,便是要給公主挑駙馬了。」

「什麼?」稱心愕然,身子頓時一僵,「怎麼……怎麼會這般突然?」

「太子殿下說,皇上久病,宮中也需要喜事來沖沖煞,再說公主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終身大事也是拖不得的。」

「太子殿下駕到——」此時忽然傳來太監的通傳聲。

沒過一會兒,便見呼蘭琛自游廊那端匆匆走來。

「皇兄。」她起身上前,「今天……怎麼有空?國事都處理完了?」

自從由靜和莊回來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因為賭氣,與大哥甚是疏遠,可她終歸是善良之人,懂得體諒別人的難處,心中對兄長的那一口怨氣也終歸還是消散了。

「方才我叫宮人給你送來了名冊,」呼蘭琛看著她,「你可是看過了?」

「還沒來得及看。」稱心答道。

「這意思你也該明白吧?」

「皇兄,我年紀還小呢。」她敷衍著,「不著急。」

「你都十八了,通常十八歲的女子,都能當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那是民間女子,無夫無子無以為靠,我如今是公主,我怕什麼?」

「你該不會還在想著靜和莊吧?」呼蘭琛忽然道。

稱心心中一震,然而表面上卻依舊淡笑著,「皇兄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方才我去了父皇寢宮中,他的病況似乎更嚴重了,恐怕是拖不過這個月了……」

說起來,她跟父親的感情十分淡薄,甚至是恨他的,可此刻听到這個消息,還是有些莫名的難過。

「婧兒,你也該去父皇寢宮里探望一下了,父皇很是惦念你,他說如果西去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稱心眸中有些酸澀,曾經,她心如磐石,並不打算原諒父親,但她發現自己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狠心。

「為我挑駙馬,是為了給他沖喜嗎?」她忍不住問。

「沖喜這種迷信的事,有誰會相信?」呼蘭琛澀笑,「婧兒,你還不明白嗎?是父皇擔心你的下半輩子,想在臨了前看見你得到美滿歸宿。」

這份好意,她真是承受不起,彷佛領了這個情,就對不起故去的娘親,可是她又怎能不動容?畢竟血濃于水啊。

「你這寢宮倒很是清雅,」呼蘭琛忽然四下打量了一番,嘆道︰「難怪都說這里是宮中最好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稱心不明白皇兄為何忽然有此感慨,「比皇兄的東宮還要好?」

「這里是前朝廢帝少時的住所,你知道嗎?」他石破天驚地道。

「什麼?!」所以雁皓軒小時候就住在這里嗎?!稱心不由得瞪大眼楮。

「前朝廢帝還是皇太孫時,雅國上下無不寵溺,特建了這天底下最好的寢宮給他,可是現在父皇卻把這里給了你,婧兒,你還不明白父皇對你的心意嗎?」

她怔住,指尖輕顫起來。從小到大,她不曾獲得如此殊榮,原來受寵若驚的感覺,竟是如此。

她彷佛在忽然之間看到了鏡子的反面,發現了從前不曾注意到的微妙細節。

「大哥也不想強迫你,畢竟你尚有心結未解。」呼蘭琛又再次嘆了口氣,「可是,父皇臨了的這一段時間,大哥希望你去看看他,不說隨身伺候、盡子女的孝道,但也別老是躲避不見。算是大哥求你了……」

她能拒絕嗎?畢竟無論是從綱常倫紀上,或她此刻的心境上,都無從拒絕……

「你好好想想,大哥還約了朝臣議事,這就走了。」呼蘭琛站起身來,像是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完,但終究忍住,讓她自己去體會。

第10章(1)

一早起來,稱心就心神不寧的,梳妝時首飾盒子滑落在地上,項鏈斷了繩,玉珠子散了一地,彷佛是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宮中會有變故發生。

「啟稟公主,皇上召見。」

才用了早膳,爹爹便派了近身大太監來傳喚她,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

平素她不願去給爹爹請安,爹爹也不曾強迫過她,可今天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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