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妳笑什麼?」她感到可疑。
「有嗎?」林媽媽趕緊收起笑。
林晨衣不太確定地說︰「媽,妳不會有什麼瞞著我吧?」
「哪有,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嘛!」林媽媽催促。
「我看看時間表。」她信手翻桌上的日志說︰「我這星期周休的時候回去好了,星期五晚上就出發……」
「這星期啊?!好啊、好啊!」林媽媽突然又笑笑的。
林晨衣又感到可疑。「媽,妳今天很愛笑喔!」
「听妳要回來很開心嘛,好了啦,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了。」林媽媽確定了時間後,也不再讓女兒發問。
「喔。」林晨衣道別,按掉電話,抬起臉,手撐在臉頰上。
心頭覺得怪怪的,思索著爸媽會不會臨時給她出狀況?
不管了,她要是見苗頭不對,立刻就逃了,才不會乖乖留在南部。
她誰都不要,誰都不愛,就算一個人孤獨,久了也會習慣成自然了。
她關掉電腦,打消出國的念頭,收拾好辦公桌,起身揹起包包,拿了外套,走出辦公室。
離開公司前她關上玄關的燈,鎖上大門,默默地走到電梯口,等著下樓到停車場。
走道的燈映著她的影子,形單影只。
*
周末,星期五的晚上林晨衣獨自開車南下,很晚才到達高雄老家。
林家位在高雄知名海灣附近,是當地的望族,擁有三間相連的店面房子。
林爸爸早年是市議員,交游廣闊,如今雖已退休但人脈依然很廣,常有很多朋友在家里泡茶聊政治話題。
林晨衣到家時已是晚間十二點,寬敞的大客廳里天然的大型樟木桌椅還圍坐著很多叔叔伯伯阿姨。
她的爸媽也在,他們跟客人們一起泡茶聊是非。
「爸,媽,叔伯阿姨們,大家好。」林晨衣有禮的向在座長輩們致意。
「妹妹,妳回來了。」林家爸媽見她回來很開心。
「晨衣,很久沒見到妳了。」叔伯們也朝她笑著。
「好久不見。」林晨衣客套地說,她不習慣這種場合,尤其在年長的叔伯阿姨面前,她很清楚他們接下來會問什麼,一定是「怎麼還沒有要結婚啊?有沒有對象啊?」之類的。
她靈巧的很快閃過眾人的問話,禮貌地說︰「爸媽、各位長輩,我先回房了。」
「好好。」長輩們笑著說。
她快閃上樓,覺得「回房」兩字听起來很拙,活像是古代的女人似的。
可是她也沒別的辦法了,拙就拙嘍!
「金是乖又擱水的女孩子喔!擱有自己的事業,真難得。」一位伯伯用台語夸獎她。
「妹妹是金乖,從讀書到出社會,都不用我們煩惱。」老爸也用台語夸起她。
林晨衣忍著笑,她乖?應該只是看起來像很乖的樣子,內心卻有她自己的意見和主張,不會按照別人的想法過日子。
這是她得意的地方,不過這也許也是她感情失敗的原因,她無法改變自己去配合他人。
她又不禁地想起何杰洛,想到他,她就像消了氣的球,一顆心黯然蕭索。
她垂著肩,揹著行李進房間,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她何時能忘了他,才是她真正得到救贖的時候。
忘了他,忘了他……她心痛地閉上雙眼,強迫著自己忘卻。
*
星期六下午,林晨衣穿著寬松的上衣、輕便的短褲,以及德國農夫鞋,搭捷運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逛逛,再回到家時已經五點。
她一進家門就感覺到不太對勁,怎麼表姑、表姑丈和爸在客廳里泡茶?
「晨衣,妳總算回來了。」表姑江家淇見到她,歡喜地說。
「妳好啊!晨衣。」表姑丈何俊賓向她招招手,夫妻倆的神態都很友善。
「嗯嗯!表姑,表姑丈好。」林晨衣也不知為什麼,明明他們都笑著,可她卻有著強烈的不安預感,表姑說「總算回來」,乍听就像早在等著她似的。
她引頸看看四下,怎不見媽人影?
「媽呢?」她問正在湖茶的老爸。
「在廚房忙著,我留妳表姑和表姑丈在家里一起吃飯。」林爸爸笑著對女兒說。
「我去看看。」林晨衣吶吶地說,走向後面的廚房,里面飯菜香氣四溢,媽正在剝一只烤雞,佣人在爐灶旁煮糖醋黃魚、女敕藥膳排骨,料理台上還有很多新鮮食材等著下鍋。
林晨衣目測她們做這些大菜,像是辦桌招待貴客的高規格。
表姑和表姑丈常回來高雄,因為表姑娘家在高雄,通常要一起吃飯也不會搞得像辦桌。
依常理而言是有不對勁的地方,這不只是要招待表姑和表姑丈吧!一定還有誰要來。
不行,她得快點閃人才行,可她行李在樓上,若明目張膽拿下樓放到車上的話就太明顯了。
不管了,先溜再說。
她鎮定地往客廳走,經過樟木桌,眼看大門在前可以逃掉了。
「晨衣啊,妳要去哪里?」表姑叫住她。
「沒有啊,表姑。」林晨衣咬咬唇,勉強自己回過頭。
「像妳這麼有上進心的女孩子,應該要找一個跟妳一樣有上進心的男孩才能與妳匹配。」表姑起身走向她來,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
她艱澀的看向表姑,再往她後頭看向表姑丈和老爸,他們都對她報以鼓勵的微笑。
她心想——天啊!他們果然是在演紅娘。
「表姑,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先發制人,要他們別忙了。
表姑沒有放開她的手,繼續追問︰「妳喜歡那個人幾分?」
「十分。」她認為這麼說最保險。
「那怎麼不帶他回來大家認識一下?」
「這……」毀了,林晨衣這才發現自己落入語言的陷阱,表姑是哲學系的講師,哲學系最擅長的就是辯論了,認為真理是愈辯愈明的。
這下完了,表姑是在考她邏輯性的問題,而她給的前提是她已有十分喜歡的對象。如果前提是真,那結論必定是真的。
可是她無法下結論,因為那個人叫何杰洛,她根本不可能帶他回來。
「表姑,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她得找個理由躲起來先。
「我話還沒說完。」表姑還不放開她。
「要說什麼?」
「妳剛說的那人是誰我不管,我希望妳認識一個男孩,他的家世很好,人優秀又很杰出。」
「是全國十大杰出青年嗎?」她無厘頭地說,擊退喜歡用左腦邏輯思考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弄亂她的思考方向。
「他是創意公司的老板。」江家祺可沒听她胡言亂語,她不是等閑之輩,她和夫婿何俊賓可是特地南下,有備而來。
這得從在俱樂部遇到他們的姪子何杰洛說起,江家淇的夫婿何俊賓就是何杰洛的叔叔。
他們夫妻倆當時問及他有沒有女友,他談起他還深愛分手的女友,分手的原因全是誤會,教他傷透腦筋。
而他們夫妻在知悉杰洛深愛的那位女友竟然是晨衣時,江家祺挺驚訝的,晨衣的父親正是她的表哥,她是晨衣的表姑,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因緣巧合。
她這表姑既然知道何杰洛有意追回林晨衣,哪有不幫忙的道理。
據她所知晨衣還沒有出嫁,又曾跟杰洛交往過,有誤會解開就好了,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再續前緣。
凡事總得試試才知道。
于是他們夫妻倆先向晨衣的父母問清楚,她目前究竟有沒有男友?
而林家爸媽都很肯定的說她沒有。
于是他們夫妻立即請晨衣的父母幫著促成這段姻緣,她的父母也樂見其成,願意從旁協助。
第8章(2)
「他來了。」江家淇說,眼楮朝門外看,笑容更慈藹了。
林晨衣背脊一片寒涼,她沒有回頭,可她感到有人正注視著她,用十分強烈的目光。他究竟是誰?怎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來,姑姑給妳介紹,妳可以好好的認識他的為人。」江家淇話中有話。
不要啊!林晨衣在心里哀叫,江家祺已經領著她向後轉,她一看大為震驚,來人竟然是何杰洛。
她驚詫地瞅著他,無法形容內心的沖擊,她以為他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而她並不是不願意見到他,從心底最深處浮現的竟然是驚喜,她其實很渴望能見到他。
可是為什麼何杰洛是表姑要介紹的人,他是怎認識表姑的?
而她的爸媽應該早就知情了吧!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是……你。」她手微顫,心狂跳,莫名的熱氣在眼中氤氳著,她希望自己別表現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
「當然是我。」何杰洛熱烈地盯著她瞧,想從她的眼中看出她是否樂意見到他。
那天他離開她時,他問過是否真要他走?她要是真不要他,他不會強求,但她什麼都沒說,所以他們又見面了。
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她,並期待這一天來臨。
「妳好嗎?」他問著,眼中盡是深切的想念。
「不好。」她听著他醇厚的磁性嗓音,看著他愛笑不笑的酷臉,雙眼視線竟然無法從他臉上移開。
「為什麼不好?」他語帶關懷。
因為想念你……她悄然哽咽,紅了眼眶。
「怎不說話?」他注視著她快哭的樣子,很想問她在想些什麼?是不是不想見到他?
「你……怎麼來的?」她穩住自己的情緒說。
「搭高鐵。」
「打算怎麼回去?」
「搭妳的車。」
「你……想得美。」
「要不,妳要我現在就走也行。」
別走……她差點月兌口而出。
「恐怕姑姑不會同意吧!」她忍住眼底的熱流亂竄,瞥向一旁,表姑不知什麼時候自動退散了,表姑丈和爸也都不在客廳,偌大的廳堂里竟然只剩他們兩個人。
「你和表姑串通好設計我?」林晨衣心情復雜地問。
「我捧著一百分的愛要給妳,人都走進妳家站在妳面前了,妳還有什麼好懷疑的?」何杰洛嗤然,面對這個老是不信任他的女人,他已經練就強勁有力的心髒了。
林晨衣心底一團熱,他還愛著她。
她對他並不好,她該死的倔強,也沒膽再愛他,甚至任由他離去,而他竟然還愛她。
現在他人在她面前了,她該怎麼辦?
她心底有個聲音在說,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她還要放掉他嗎?
若是她再任性地拒他于千里之外,強迫自己假裝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快樂,那她就太笨了。
既然她愛著他,她何不忠于心里的渴望接受他,再愛他一次。
她需要勇氣,需要一份重新信任的勇氣。
她必須勇敢一點,勇于接受自己的想望,給他一次機會。
「為什麼……表姑認識你?」她問。
「說來也很神奇,妳的表姑丈竟是我的親叔叔何俊賓,我們在俱樂部相遇,他們問我有沒有女朋友,于是我提起妳,他們一听立刻主動要幫我,讓我能再見到妳。」他說過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追回她的念頭。
此路不通,他可以繞道而行。
「你只是提起過我?」林晨衣這才發現將他們牽連在一起的竟是親戚關系。
怎麼她都沒想到表姑丈也姓何。
「當然不只。」何杰洛開誠布公地說,他告訴叔嬸的當然不只這些,他把當年分手的事全說了,他需要協助,而他們樂意幫這個忙。
「原來是這樣。」
「ImpossibleIsNothing,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何杰洛細細看著她,深情地對她微笑。
「不是有表姑和表姑丈掛保證,我就必須接受你。」
「沒錯,重點是妳到底怎麼想,或者我得把當年那些女同學都找來向妳確保我是清白的?」這是最後的辦法。
林晨衣心撼動著,她相信他真的會把那些人找來,她還要苦苦地為難他嗎?
「別再繼續誤解我,當年我要是做過任何對不起妳的事,我現在哪會出現在妳家、站在妳面前?妳所听說的那些人,我都只是當作一般的同學,從來沒跟她們有任何感情牽扯,我要是真的很花心,妳姑姑也不會給我這機會,而且從我出國回來,服完兵役,立刻就投入工作,我大半的時間都在公司,根本沒有時間去交女朋友,這全公司的人都可以證明。晨衣,請妳重新信任我……如果妳心里還有我的話。」他柔聲地請求。
「為什麼……你要讓自己忙到沒有時間交女朋友?你應該有很多機會的。」她看著他,眼中滿是淚霧。
「機會當然有,但出現的人都不是我期待的,妳以為身為男人就可以很隨便?」他盯著她盈淚的雙眼,若她說不愛他,他可不會輕易相信,要是不愛他又怎會哭?「我不會勉強妳接受我,我了解妳不喜歡被勉強。」
「那……你為什麼還來?」
「我暗自發過誓,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但是……決定權在妳,妳說妳打算要怎樣?」
她不舍地瞅著他,他竟然臉紅了。
她突然體悟到,承認愛他對她而言是困難的,相對的,要他坦承也不是容易的事。他也有他的尊嚴,而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剝去他的自尊,然後自己逃開。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只有一個人努力是行不通的,他說的沒錯,她必須作決定。
淚從她顫動的眼睫滑落,她無法再戴上執拗的面具,她渴望他的愛,她不要一個人。
「說話,晨衣。」他俯下頭說。
「我想……重新再開始。」她以為自己仍說不出口,但說出來後她的心是舒坦的,她終于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
不只他要給她一百分的愛,她也要給他一顆真誠的心,時間可以檢視彼此的心意,萬一不合,他們還是可以考慮分開。
她有勇氣再投入愛情里,她仍然愛著他就是最大的動力,就試一試,她不要再退縮。
他欣喜萬分,雙手扣住她的肩,想擁抱她。
她矜持著,他可不讓她再退回去,將她拉進懷中,深深地將她抱個滿懷。
她似听他熱情的心跳,聞著她熟悉的氣息,禁不住把自己埋在他懷里,雙臂環上他的身子,擁抱他。
她的心好熱,因歡喜而流淚,在擁住他的這一刻她突然豁達了,只是跨出一小步,她的世界從此改變。
沒有人能取代他,他一直是她的愛。
他的心頭也如釋重負,她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可見她思量過,她是心思細密的人,要是有一丁點不愛他,或不理解他的真心,那她永遠不會跨出這一步。
他很感激她想得通,她一直都是聰慧善良的,打從認識她的那天開始,他就知道除了她,他不會再有別人。
而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的真誠換得了她的諒解。
兩人緊緊地擁抱,此刻無聲勝有聲。
不必再多說什麼,就讓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他們是要抱多久啊?」林媽媽問著,她和佣人將廚房的工作都差不多弄好了,與林爸爸、江家淇還有何俊賓一群人,全躲在廚房看著外面的動靜。
「大嫂,年輕人嘛,妳就由他們去。」江家淇笑著要嫂子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