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琰對那樣的絕境永生難忘。
他發過誓,這一輩子絕對不再讓自己過那樣的日子。他見過的黑暗,是別人想像不到的程度,那種黑色,漫無天際,望不到盡頭。他見過的殘酷與冷漠,也是別人無法想到的極致深寒,就算頭頂豔陽高照,人依然如同站在數九寒天的冰原之中,凍得一身僵硬。
不,他身邊沒有一個人經歷過他所經歷過的苦和痛。絕望到匍匐着往前爬行,十指在地上爬得血肉模糊,也不敢放棄。
他就是這樣走過來的。也正因爲如此,他纔不可能放棄他所擁有的這一切。還想擁有得更多。
若說之前,他是爲了家人的悲慘遭遇和自己人生前半截的淒涼去報復那些人,現在心境早變了。毀掉那些人,又能怎麼樣呢?不如他站得穩穩的,看着那些人來他面前俯首稱臣。
這種感覺,才叫極致的爽快。
至女人,他不稀罕,也沒什麼要求。脫光了衣服躺在一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醜,他都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他踩着往上的走的臺階。只有成功了,那些黑暗纔不叫黑暗,叫能力。只有成功了,那些虛弱纔不叫虛弱,叫風度和包容。
舒琰很喜歡現在這時候的自己,能站在高高的頂樓,看着人與車在腳下穿行,他像立於人世間的巨人,能呼風喚雨。
至於那些人傳說的,他喜歡童心晚……他笑笑,搖了搖頭,轉身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有那麼幾秒鐘,心臟某處微微疼了一下。
僅僅幾秒而已。
童心晚的車駛出一段路,看到了路邊上豎立的大廣告牌。YOYO化妝品出新套繫了,請的是當紅小鮮肉打的廣告,沒有數千萬的代言費,根本請不到。
傅婭改行,改得雷歷風行,氣勢兇猛。
舒琰的辦公大樓越搬越高。
顧辭一門心思投入了舒琰麾下。
每個人都在沿着自己的命運線筆直往前,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牽着他們的手腳,帶着他們走向未知的遠方。
童心晚此時也不知道她的未來是什麼模樣。在過去的一年內,命運把它最猙獰的一面全部展示給她看過了,把童心晚的骨頭也敲打強硬了。與她來說,現在擁有的每一天都是她的福氣。沒有失去過的人,是不會懂得她此時的心境的。
她收回視線,平靜地說道:“回公司。”
“好嘞,童總。”趙晶油門猛踩,帶着她風馳電掣地穿行在綿綿細雨之中。
徐慧和姜欣都在等她。
新的設備裝好了,童心晚又拿自己的一身骨頭摧殘了一下午,放下來的時候,整個身子,碰哪兒哪兒疼,在地上癱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
“幹嗎這麼拼啊。”趙晶抱着她的大毛巾站在一邊,擔憂地說道。
“你知道那年汶川大地震裡有個舞蹈老師嗎?的腿截腳了,還在跳呢。我腿還在,爲什麼不能跳。”童心晚撐着雙臂坐起,抹了把汗,笑着問她。
“哎,你厲害。”趙晶拿大毛巾給她擦汗,幫她坐上輪椅,小聲說:“心晚,我別人都不佩服,我就佩服你。”
“我也佩服我自己。”童心晚把大毛巾搭開,一口氣喝了半瓶水,笑着說道。
“我看這段效果不錯,我們再練幾天,到時候正式錄好肯定效果更好。”徐慧捧着DV過來,放給童心晚看。
童心晚看了會兒,挑了幾個毛病出來。
“你怎麼對自己這麼苛刻啊。”趙晶湊在一邊看完了,小聲說:“我看就是百分之一千的好,一點毛病也沒有。”
“嚴格是好事,別太苛責自己了。心晚,我還是那句話,成不成都別放在心上,好嗎?”徐慧收好DV機,拍了拍童心晚的肩。
童心晚笑而不語。現在她做事,就一定要做好,就要讓別人無話可說。
“我們去接莫叔叔。”她看了看時間,輕聲說道。
“他今晚在juju酒店應酬。我剛和衛東打電話,說他可能喝多了點,晚點回來。”趙晶接話道。
“你比我還知道他的行蹤呢。”童心晚擰擰眉,能讓莫越琛去應酬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能讓他喝多的人,更不普通。
“我當然要知道了,我要時時替你注意着,不讓他被別的小妖精給逮走了。”趙晶掃她一眼,嚴肅地說道:“你放心,我都給你盯好了,他絕對跑不掉的。”
呸……童心晚啞然失笑。
“要去找他嗎?”趙晶問道。
“好啊,我們去酒店外面等他。”童心晚點點頭。
“越來越像賢惠良母了。”趙晶笑嘻嘻地說道。
童心晚豎着兩根手指晃,“號召向童心晚女士學習。”
“學你吃呢?昨天吃了多少?今天我怎麼都撐不住這兩根繩子了。”徐慧接話道。
童心晚吐了吐舌頭,催着趙晶快走。
每天這個時候最快樂,歸心似箭,等一下就能見到她可愛的莫叔叔了。
——
Juju酒店。
莫越琛從走廊一頭的衛生間出來,洗了個手,擡腕看錶。已經九點半了,童心晚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家。本來雅間裡有衛生間,他喝多了,順便出來透口氣。
今晚是設宴正式歡迎他們加入黑巖的律師顧問團。其中有兩個是當地的,有三個是從外地請來的,其中一個還是他學成歸來的同學,魏勳。舊友前來助陣,他當然要親自過來相陪。
黑巖旗下如今有九家醫院,還在往全國各地擴張,其中的法律事務非常龐雜,醫療糾紛時有發生,這可不是委託哪一家律師樓這麼簡單的事,需要一支特別業務精湛的人打理這方面的事,哪個地方需要他們,必須隨叫隨到。
他必須承認,傅婭當時在的時候,他確實勿需爲這些事分心,傅婭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之後接手的人,總是有些不如傅婭的手段利落乾脆,後面一連出了好幾個亂子。加之最近舒琰擴張,四處挖人,傅婭旗下的好幾名大律師都跟着跳槽。直到她改行後,整個律師樓更加散亂,導致黑巖醫院的律師顧問團隊徹底瓦解了。
走了幾步,傅婭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越琛。”
他扭頭看看她,淡淡地點了點頭。
“我師兄,魏勳打電話說他到這裡了,給你辦事。”傅婭走近他,輕聲說:“在哪個房間,我過去見見他。”
“前面第一間。”莫越琛擡了擡下巴。
“有事就說一聲,我這邊還有人可用。”傅婭微微一笑,和他並肩往前,視線低向腳尖。沉默了會兒,她轉頭看向他,小聲說:“你是不是喝多了點?要注意身體呢。”
莫越琛看看她,隨口說道:“你家裡的事都解決了?”
“還在辦賠償的事。”傅婭輕輕地說道。
莫越琛點點頭,神情淡漠地推門進房。
魏勳幾人正聊得興致高昂,見到傅婭,都站了起來,一臉笑容地和她打招呼。
“小師妹,好久不見,越來越美了。”魏勳大步過來,和傅婭擁抱了一下。
“大律師,我是請不動你的,你看,越琛出面請你,你馬上就到了。”傅婭笑笑,和其餘幾位律師依次握手,“不過越琛那裡的事我最熟悉,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聽說了,這些年他那裡的事都是你在打理,到時候我肯定會麻煩你的。”魏勳替她拉開椅子,笑着說:“都說郴城水深,我還猶豫要不要來呢。若不是莫越琛開口,我還真不敢動這兩條腿。”
“怕什麼,越琛是什麼人?有他在,你什麼事都放心。”傅婭看了看莫越琛,眼底柔光輕閃。
莫越琛喝得有點多了,酒量都是練出來的。平常喝得少的人,稍微多一點,都敵不過這種暈沉沉的感覺。
“我給你們都叫一杯醒酒茶吧,看你們喝得都差不多了。”傅婭見他獨自坐在沙發小憩,神情疲憊,於是出去叫服務員。
沒一會兒,醒酒茶送進來了,傅婭親手捧了一杯過去,送到了莫越琛的面前。
他閉着眼睛,雙手放在小腹上,呼吸有點沉。說實話,最近確實有點累。屋裡屋外,一大攤子的事。原本想帶童心晚去度蜜月,沒想到她興致勃勃地參賽去了。加上醫院事多,這事只好拖下來。
傅婭的手輕落在他的額頭上,擔憂地說道:“有點燙啊, 越琛是不是不舒服……”
莫越琛睜開眼睛,直接拂開了她的手,眼神有些凌厲,緊抿的脣角顯得異常薄情冷酷。
“傅婭,你不是不懂得保持距離的人。”他坐正了,推開她遞來的醒酒茶。
房間裡有音樂,有聊天聲,倒不至於讓坐在桌前還在繼續喝酒聊天的幾位大律師聽到。但是他冷漠的言語還是讓傅婭很尷尬。
她猶豫了幾秒,囁嚅道,“越琛,我只是怕你在發燒……大家畢竟是朋友,一定要這麼疏遠嗎?”
“說直白點,男人和女人哪來的友情,我對你沒興趣,你也不必再爲我犧牲什麼了。像這樣的關心,自己好好收着,給你以後的愛人。”莫越琛接過她手裡的茶杯,淡然地說道。
傅婭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幾秒才重重地落下去,小聲說道:“你說話真傷人哪。”
“傅婭,既然有人不想我追究下去,說服你把你母親推出來,方方面面地來給我施壓,那好,我就收手。不過,你們也要想明白,我不追究,不是因爲怕你們。是因爲心晚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恢復。別再來惹我了。我忍不了多久,也不想忍多久。還有你,你說過畢竟相識一場,什麼事該做,什麼人可以靠近,你應該有個底限。有些事,目的達到了,就好自爲之吧。”莫越琛看了她一眼,說得更加直白了。
傅婭一直看着他,緊咬着脣瓣,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喃喃自語,“只是喜歡你而已,怎麼就能這樣傷人家的心呢,真讓人絕望啊。”
“若讓我發現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你會更絕望的。我先走,你們聊。”莫越琛放下茶杯,起身站起,去和那幾位大律師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