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錯了,練十遍。」
徐天磊苦著一張臉,誰讓他仗著與殿下是十多年過命的交情,就忘了分寸,竟調侃起殿下來了,但軍令如山,是不能討價還價的,「屬下遵命。」
沒有人留意到醫館對面那間茶館的二樓,一直有人注意著醫館里的情況,自然也沒有人發現,看見結果不如預期,那人臉上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這個嚴熙怎麼就逃過一劫了?」
那人想到自家主子听見這消息會出現的反應,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嚴家醫館是個三進院,門面寬廣,一進院改成了兩間鋪面,一是藥鋪,一是醫館,醫館因為另隔出了幾間診間,所以佔地寬些。
一進及二進之間是一座小而精致的院子,西廂房門戶緊閉,因嚴家只有一男主人,房前又隔了一小塊地鋪曬藥材,想來是嚴大夫的房間無誤。中堂是大客廳,用來招待貴客,東廂房這邊則是幾間客室,是生意商談所使用的廳室。
而以夏景燁的身分,自然是被請進客廳里。
夏景燁今天領了個人過來,不是徐天磊,而是毅軍軍醫童格,起因是前幾日徐天磊來到嚴家醫館听見了一事,這才讓夏景燁親自帶著軍醫前來處理。
嚴熙的馬兒經過調查,發現馬鞍里頭藏了短釘,短釘穿過馬鞍,不夾馬月復沒有異樣,若臨時有什麼變故要讓馬兒加速前行,馬背上的人一夾馬月復的同時,短釘就會刺進馬兒體內,致使馬兒發狂。
夏景燁當初把這事交代給徐天磊就沒再過問,只讓他處理妥當,所以徐天磊倒也沒有特地向他報告此事。既然馬兒無辜,便算是免了馬兒的死罪。
徐天磊打算在把馬送還給嚴家時,便一並將馬鞍藏釘的事告訴嚴長紘,讓他留意,肯定是有人要對嚴熙不利才會對她的愛馬下手。
徐天磊原想著道義上交代完這事後,他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不過在見到嚴長紘之前卻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那日,徐天磊在客室等待時,听到另一間客室有人發生爭吵。他並不是偷听,只是動靜大得他想不听也不行。
徐天磊听出其中一人是嚴長紘,另一人乃是城中第一大藥商柳敬忠。
柳敬忠也是毅軍使用藥材的供應商之一,由他們的爭吵中,他听出童格似乎有意更換藥商,棄柳家改而選擇嚴家,如此柳家將遭受巨大損失,所以柳敬忠上門質疑嚴家以劣質藥材充數,靠著低價搶生意,而嚴長紘被誣賴自是不悅,因此發生了爭執。
徐天磊並沒有因此而不相信嚴家,畢竟生意之間的競爭,總有一方可能說出詆毀的話。
柳敬忠與嚴長紘不歡而散,柳敬忠臨離去前看見徐天磊在另一處客室,當下便找徐天磊評評理。
毅軍的軍醫營由童格主事,徐天磊知道夏景燁十分信任童格,不會過分介入他的決策,童格既然有意更換藥商,那就代表嚴家是更好的選擇,但柳敬忠言之鑿鑿,又說嚴長紘不知在藥田里蓋了個怪房子搗鼓著什麼,總能運出一捆又一捆的藥材,直要徐天磊稟報毅王重視此事。
這些藥材關系著毅軍所有弟兄的身體健康及性命,不可不重視,徐天磊不免為難。
嚴長紘顯得十分磊落,主動提起可接受軍醫營檢驗,還說可以到他家藥田去視察。
徐天磊見嚴長紘沒有一絲心虛,先是答覆會將此事上報,請走了柳敬忠,跟嚴長紘交代驚馬一事後才離開。
一回毅王府,徐天磊就向夏景燁報告了此事。
這就是夏景燁會出現在嚴家醫館的原因,他並不是真不相信嚴長紘,相反的,他先把童格叫來問了清楚,得知其實是童格主動找上嚴家的,畢竟毅軍使用藥材甚多,只集中向一家藥行采購沒有退路,反而容易有問題,所以除了馮家及柳家,童格正打算找第三家藥行接洽,沒想到柳家就先沉不住氣。
合作的事畢竟是毅軍主動找上的,若又真的前往視察,倒像是毅軍听信人言一般。不過童格倒真對那座出現在藥田的「房子」很感興趣,既然嚴長紘主動提出可以去視察,他還真想去一趟。
夏景燁為避免誤會,只好親自帶著童格走一遭,一方面是表達毅軍並沒有听信讒言,另一方面則表示想參觀「藥田房子」的意願。
夏景燁來的時候看見醫館里病患不少,便讓嚴長紘先閉門,暫不接受後來的病患,把已經來到醫館的病患診治完畢後他們再談。
嚴長紘覺得這不是待客之道,但夏景燁一向親民,堅持讓他以病患為先,他這才放心回醫館坐堂。
嚴家二進院的庭院小而精致,夏景燁偷得浮生半日閑,佇立于樹下賞花,倒也怡然自得。
不久後,前頭又領了一名客人進了客室,夏景燁站的地方偏僻,那人並沒有看見他,但他倒是認出對方了,就是上回送嚴熙回來時遇上的馮承紹。
夏景燁與馮承紹並無任何交情,便沒想現身,只是不久之後,他便看見于靜萱以輪椅推著嚴熙,也進了庭院里。
「好了,我們就只能到這里,你說在後院里悶得慌,我就推你來庭院里走走,你可別想到前頭去看診。」
「我不在醫館,爹爹想必很忙吧?」
「師父寧可自己忙也不許你有差錯,你內傷還沒養好呢,胸口青了一大片。」
嚴熙一嘆,知道有于靜萱守著,她是去不了醫館的,只好道︰「那麼推我去看看那些鋪曬的藥材總行了吧!」
于靜萱點點頭,推著嚴熙前去。
嚴熙檢查著藥材鋪曬的情況,該翻面的翻面,于靜萱則在一旁協助。
「說來爹爹真該好好考慮我建議的成藥制及分檢制,這樣爹爹的工作會輕松許多,病患就醫品質也會提高。」
于靜萱無奈的看了嚴熙一眼,說來熙從小就有一堆新穎的點子,雖然後來實行起來的確都不錯,但一開始要說服師父接受總是有些難度,有時師父听完她說的,只回給了她一句「旁門左道」,她必須不斷想方設法才能說服師父、被師父所接受。
這回她所提的那兩種制度,是要讓師父把病患丟著不管,那可真是顛覆師父一向的原則。
「你還是緩一緩,過去你提出的點子師父也不是完全不理,但這一回師父不肯听是因為覺得如此太敷衍上門來求診的患者,你還是想出了更好的說詞再說服師父吧!」
「靜萱,我的想法是禁得起考驗的,尤其是面臨醫者明顯應付不了病患人數的情況下。」
夏景燁听到嚴熙有點子能解決醫者及病患比例懸殊的問題,特別有興趣,其實他的毅軍,或說所有軍隊,都有這樣的問題。
毅軍軍醫營只有三名軍醫,卻要負責數萬毅軍的診療,而且軍醫營可不是只負責看病開藥這樣的問題而已,藥品的采購也需要他們負責。
夏景燁相信童格,所以軍醫營里的大小事幾乎放權給童格管理,童格只需定期向他匯報即可。但童格的工作多,軍醫便又算是少了一名,導致軍中弟兄身上有了病痛也不肯去軍醫營,最後延誤了治療。
正當夏景燁想听清嚴熙的點子時,有一名不速之客介入了……
第二章 提出診療新制度(1)
嚴熙小時候身子十分不好,連嚴長紘都沒有把握能把她養過十歲,但她在六歲那年大病一場幾乎沒了性命後,身子卻開始漸漸好轉。嚴長紘十分高興,覺得一切都將否極泰來。
病癒後的嚴熙活潑許多,很多過去不能做的、不敢做的,例如騎馬,後來她都一一去嘗試,讓虛長她五歲的馮承紹漸漸喜歡上這個世交妹妹。
可自小嚴熙就愛躲著他,在有其他家人的情況下,她才肯見他,他若說了類似表白心跡的話,她總裝做听不懂。
所以,馮承紹明明是帶著補品來探望嚴熙的,卻只能說是來拜訪嚴長紘,然後再托嚴長紘把補品拿給她。
馮承紹沒想到他在等嚴長紘的空檔里居然能見到嚴熙,開心的走上前來,「熙妹妹。」
嚴熙卻是有禮而疏離地點頭招呼,「馮公子。」
這冷淡的態度讓馮承紹想起嚴熙並不喜歡他稱呼她「熙妹妹」,于是他尷尬的改了口,「嚴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謝馮公子掛懷,已經沒有大礙。」
于靜萱出聲反駁了嚴熙說的話,「誰說沒有大礙,師父說了,你至少還得休養十天半個月的,我看你就藉著這段時間準備醫考吧。」
馮承紹其實並不相信嚴熙有實力能考過醫考,至少一次就通過是不可能的。雖然平常嚴熙都在醫館里做見習大夫,但他認為她頂多是小有所成,要通過醫考真正做坐堂大夫還是有些許距離的。
「是啊!你就好好在家里休養,我給你帶來了十年野山蔘,是可遇不可求的好補藥,讓你調養傷體。醫考不急的,今年沒考過還有明年。」
于靜萱白了馮承紹一眼,說來馮承紹雖是個好人,且對熙很不錯,但就是很沒眼力見,竟然不懂對熙來說,通過醫考是多麼重要的事,還說出這種話。
他這句話絕對會惹怒熙。于靜萱在心里這麼想著。
果不其然,當嚴熙听見馮承紹這麼說後,雖然臉上還是掛著微笑,但那只是因為禮貌,事實上她表現得更為疏離了。
「多謝馮公子好意,但你也知道,爹爹及靜萱都要我多休養,如今的我是虛不受補,用這麼好的野山蔘來入藥是浪費了,馮公子還是將野山蔘帶回去吧,總有更需要它的人。」
馮承紹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仍鍥而不舍的想將這份禮送出,「禮物既然已經送出手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嚴姑娘可以等身子好些了再進補。」
「身子若好些了就更沒道理進補了,只會白白浪費這野山蔘……」嚴熙想了想,有了兩全其美的辦法,「馮公子知道的,我爹爹不久就要辦壽宴了,不如這野山蔘就當是送給爹爹的壽禮,我爹爹最愛收藏上好的藥材了。」
馮承紹壓根忘了嚴長紘壽辰的事,這禮也純粹是為了嚴熙準備的,但她話已經說到這個分上,他再多說也無用,他想,若嚴熙的身子真的需要,嚴長紘也不會藏私,想想便釋懷了,「就依嚴姑娘說的辦吧。」
「那我就替爹爹多謝馮公子了。」
在客廳里等了許久的童格沒等到嚴長紘也罷了,連說到院子走走的夏景燁也一直沒回來,他等得險些打瞌睡,便想著也去晃晃,怎知到了院子就見有三個人正在談話,而夏景燁卻站在僻靜的一角。
童格的出現引起了院子里三個人的注意,嚴熙一回頭,看見夏景燁也在,想要起身行禮,被夏景燁攔住了。
「嚴姑娘身子不好,禮數可免。」
「謝殿下。」嚴熙接受了夏景燁的好意,又坐回輪椅上。
「因為不好出聲打擾,本王方才在一旁听見了三位的談話,希望三位不要介意。」
嚴熙毫無芥蒂的笑了笑,「也不是說什麼秘密,無妨的。」
「本王听見嚴姑娘提起成藥制及分檢制,覺得十分感興趣,不知道嚴姑娘是否能給本王講講?」
通常都是她主動說起自己的點子,倒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詢問,她整個眼眸都亮了起來。
「這當然沒問題,只是不好讓各位都在院子里站著,我們進廳里說?」
「好。」
嚴熙做為主人,將所有人都請進了客廳後,才緩緩說道︰「所謂的成藥制,就是依據常見的疾病預先開立藥方,只要經過初步的判定,也就是分檢,確認是這樣的疾病無誤,就可以直接拿取成藥。」
「為什麼要采取這樣的制度?大夫的職責就是為人看病,如果人人只拿藥,那還需要大夫嗎?當然,這對我們藥行來說沒有影響,但對你家的醫館影響不可說不大。」
這是馮承紹的疑惑,當然也是童格的。
夏景燁沒有立刻詢問,而是很認真的等著嚴熙的答案。
嚴熙不經意看見他仔細聆听的表情,能有人如此認真的听取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個不錯的感覺。
「來醫館看病的病患,各種大病小病都有,人一多很耗時,但時間的浪費只是可看見的損失,還有些人每天睜開眼就得去掙錢吃飯,哪里有空排隊等看病,于是時日久了,有些人就不愛上醫館,想靠著多休養來治病。小病靠著人體本身抵抗,復原了還好,但沒照顧好的話,變成大病的也大有人在。」
夏景燁聞言點了點頭,他的確擔心毅軍里頭有這樣的問題,很顯然的,嚴熙似乎有解決的方法。
馮承紹看見兩人一人解釋、一人點頭,對兩人的默契有些膈應,「醫者少、患者多,這是無法改變的,不得不說,生病也得有生病的本錢,若連這點時間也等不了,那並不是大夫的責任,沒有人生來就是平等的。」
馮承紹出生于富貴人家,嚴熙無法改變他的想法,所幸身為皇子的夏景燁似乎不將此事認為理所當然,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眼前的可不只是一個受封在外的親王而已,似乎也是儲君呼聲最高的人選,若他能苦民所苦,未來又真的繼位,至少這太平之治應該能持續下去。
「人生來的確不平等,我知道即使千百年之後,這點也不會有所改變,但他們不該因這樣的生存環境導致無法接受公平的醫療,我說的方法雖然不一定最好,卻絕對能暫時解決這樣的問題。」
夏景燁終于開口了,「請嚴姑娘跟本王說說怎麼解決吧!」
「殿下,醫館里除了正式的坐堂大夫,還會有其他的見習大夫,通常只要不是太嚴重的病,他們診脈都能診出來,由他們先初步為病患診治,小病可直接拿成藥,復診時也不需再經過大夫,直接依相同藥方拿取成藥就好。
「若第一次就診時真的有見習大夫診不出來或是比較嚴重的疾病,再讓正式的坐堂大夫來診治、開藥。成藥所針對的病當然只是一些小病,例如風寒、月復瀉、止痛這種癥狀,病患可以直接拿藥,支付藥錢即可,不用付診金,如此大夫不用辛苦的看一整天病患,病患也能省一些錢,對雙方都有好處。」
夏景燁听了,頗認同這樣的方法,他以為童格听了也能心領神會,一回頭想詢問他的意思,卻看見他皺著眉頭似乎不甚滿意。
童格是听過嚴長紘名號的,所以當他需要第三家藥行配合時,才會在眾多藥行之中選擇了嚴家。而嚴熙名不見經傳,而且提出的分檢制他不太能接受,她畢竟只有十五歲,有些想法實在太過天真也太過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