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你想太多了,要論起戰績,我絕對不讓任何人,可要說起當女子的本分,我是沒那本事的,你也知道,我琴棋書畫都不會,她哪需要把我當敵人。」
何況,夏子程對姚玉珍那樣好。
他們每次喝酒,夏子程都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要帶表妹回京城成親。
每一次都這樣,沒有一次例外。
跟姚玉珍成親,是夏子程西疆生活的盼頭,只有想到將來能有這樣幸福的生活,才能夠忍受烈日風沙跟冰霜雪雨。
「我騙你做什麼。」經過幾日接觸,賀寧的心情已經放松,兩人慢慢又回到以前的相處模式,有什麼說什麼,「我跟你不同,我是在後宅長大的,學的是祖母跟母親那一套,我就是個後宅女子,加上……在……的生活,我現在看人很準的,這人存心不良,我的好將軍,你可別一片好心喂了狗。」
「你不用擔心,他們最多只會在這里待上五天就要凱旋回京,以後相隔千里,沒什麼好心不好心,一輩子都不會見面了。」
賀寧聞言這才放心,「那倒是……我想起一件事情,挺好笑的,跟你說。」
尚靈犀見她慢慢恢復成以前在尚家的樣子,也替她高興,微笑說︰「我听著。」
「她頭上那牡丹釵,雖然是西堯皇後的東西,不過卻是皇太後賜下,意思是讓她學學我們東瑞女子的多禮溫婉,不要整日橫蠻,要學著做一朵花,而不是鎮日跳不停。」賀寧笑了出來,「我可沒加工,這就是宮中姑姑的原話,皇太後特地挑在每天早上問安時派人送來的,大家都听到了。」
尚靈犀一時間有點傻眼,這牡丹釵居然是西堯皇太後教訓皇後時賜下的,意思還這麼不好?
那要不要跟夏子程說,讓他補送一個?
怎麼會這樣巧,那一盒子珠釵中,千挑萬選,偏偏拿到一個意思不好的?
現在姚玉珍不知道意思,還覺得高興,萬一哪日曉得這釵子是西堯皇太後羞辱皇後用的,怕不氣炸?
其實她也不是很在意姚玉珍氣炸,可她不想夏子程為難。
想到夏子程到時候會很尷尬,還得賠禮,她就覺得不能裝作沒事。
賀寧一臉真誠,「我有芹兒在身邊,一輩子都值了,可是將軍不同,好不容易打贏勝仗,該替自己打算了,剛剛將軍說,給我找個小將成親,生兒育女,現在我把這些話還給將軍,將軍才該找個人成親,生兒育女。」
「怎麼能,我……我這樣就好了。」
「什麼這樣就好,將軍才二十二歲呢。」
「二十二歲,不好嫁人啦。」尚靈犀笑說︰「我已經想開了。」
二十歲那年,當她鼓起勇氣想問夏子程等自己卸下軍職時,能不能娶自己,夏子程卻跟她說起自己跟姚玉珍時,她就死心了。
不能嫁給喜歡的,那就不要嫁,省得害了人家。
退後一步說,自己條件也不好,男子官餃高,那是優勢,女子官餃高,就成了劣勢。沒辦法,男人的自尊比天高,怎麼會願意娶一個比自己還厲害的妻子?下嫁副將小將雖然可以,但怕對方也娶得不甘願,這樣的婚姻又怎麼會美滿。
「我就繼續當我的定遠將軍,等崇孝十六歲的時候,奏請皇上讓弟弟接下新一任的定遠將軍,到時我呢,就游山玩水,看看我東瑞國到底有些什麼樣的景色。」
賀寧急道︰「崇孝今年才七歲呢。」
「所以啊,等九年後,我就可以自由了。」
賀寧神色一黯——堂姊就算現在作得再好,內心也是向往成親有家庭的,堂姊最喜歡孩子了,身為女子,誰不想生一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娃,可就因為西疆人民、軍隊對尚家的依賴,所以她得把大好年華都散在上面。
自己雖然命不好,但現在好歹在大堂姊身邊,還有個賀芹可以當作依靠,將來給她招贅,自己一樣兒孫滿堂,可是大堂姊有什麼,有什麼啊?
第三章 終究不是她(2)
八月三十一日,欽差來了。
派得還不是一般的欽差,而是敬親王的世子,安定郡王。
為了表示慎重,夏闊率領夏子程、尚靈犀、寧遠將軍、游擊將軍、致果副尉、懷化司階、歸德中侯等主要干將,到軍帳外迎接 西疆八月的烈日極熱,曝曬之下,安定郡王也不客氣,大手一揮,直接進了中帳,並且拿出聖旨。
那黃澄澄的卷軸一亮出來,哪怕是一等功勛,那都得跪下迎接。
聖旨很長,總之嘉獎他們終于打贏西堯國,對于夏闊加急信上提的戰俘處置,覺得很好,就依言辦理。
所有軍官往上提一級至四級不等,士兵除了六個月的獎勵軍餉,另外還享有五年免賦稅。
此外,被西堯奸細刺殺的故尚老將軍尚大豐,也往上提了兩階,從此尚家享有正四品忠武將軍的待遇,至于正五品的定遠將軍尚靈犀,則因為本就是空降五品,起點太高了,所以不提階,但是功勛從雲騎尉升為驍騎尉。
眾人跪下謝恩。
安定郡王收起聖旨,笑意吟吟的說︰「眾位請起。」
眾人這才起來,都是喜不自勝。
打贏了,手腳無缺,還各自提階,四年的冰霜雪雨都值得了。
聖旨宣讀完,這便論起品級了。
雖然皆是從一品,夏闊卻是剛剛升上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于是安定郡王拱手笑說︰「本郡王恭喜大將軍了。」
夏闊連忙回,「郡王客氣。」
安定郡王道喜,他也不會不知好歹,這是皇上的親佷子,又是皇太後寵愛的孫子,何況安定郡王現在的身分是「欽差」,那代表皇上,哪怕自己同樣是從一品,也得自稱「臣」。
原從七品的歸德中侯,現在升上從六品的歸德司階問道︰「臣敢問安定郡王,大軍是否可馬上回京?」
「自然可以,要是準備妥當,今日啟程也無不可。」
眾人臉上喜色更盛。
正在互道恭喜,卻見一個小兵急忙進來,「姚總軍醫,有幾個士兵傷口惡化了,張軍醫說自己沒辦法,得勞煩您去看看。」
姚保不耐煩,「沒見安定郡王在嗎?」
他現在雖然已經升上七品醫官,但跟皇家還沾不上邊,能在安定郡王前多表現表現,指不定哪一天安定郡王想起,那自己就飛黃騰達了。
正想把那小兵罵出去,卻見得夏闊眉毛一揚,「人命關天,還不快去。」
姚保脖子一縮,連忙告了個罪,匆匆去了。
夏闊搖搖頭,臨出發前,他原想點陳大林當隨行總軍醫,沒想到老妻求他點姚保,說是娘家那邊的意思,總得提拔提拔自己人。
想起成親多年,聚少離多,對這妻子雖然不喜歡,但感情還是有的,成親多年她也沒怎麼求過自己,這便允了。
沒想到姚保沒眼色又膽小,難怪這麼多年還在八品打轉,就拿剛剛來說,听到性命交關居然不趕快去看,還磨蹭,真丟臉,這是安定郡王給自己幾分面子,不然一句「夏家軍真是軍令嚴明」,他就抬不起頭來了。
安定郡王笑說︰「定遠將軍何在?」
尚靈犀連忙從右側出來,雙手一拱,「臣在。」
「皇太後知道將軍以女子之身代弟從軍,很是心疼,賜下了諸般衣物首飾共二十箱,等會就送去尚家。」
尚靈犀連忙朝京城的方向跪下,「臣多謝皇太後恩典。」
安定郡王問道︰「大將軍何時班師回朝?」
「眾將士已經等不及,所以三日後就拔營。」
「那好。」安定郡王微微一笑,「定遠將軍跟著一起,皇太後跟皇後都想見定遠將軍。」
尚靈犀有點傻眼,但還是只能謝恩,心里卻覺得奇怪——自己十六歲從軍,當時皇太後皇後沒有表達任何的意思,怎麼這次又是送東西,又是想見人。
可自己不想進京啊,她也想見家人,她想回尚家,看看祖母,母親,弟弟妹妹,靈月快出嫁了,以後見面恐怕不容易,她想再抱抱這個愛撒嬌的妹妹。
可是皇命難為,皇太後跟皇後想見人,她也只能進京讓她們見見。
「本郡王第一次來到西疆,總得四處看一看,否則回了京城,皇伯父問我一趟見到了什麼,卻一問三不知,那也丟臉,尚家既然在西疆數十年,就請尚將軍明日帶本郡王四處看看吧。」
尚靈犀更是莫名其妙,但又不得不從,于是雙手一拱,「是,那明日早飯過後,臣到郡王帳外等候。」
「也不用這樣客氣,你進來隨我一同用早飯就是。」安定郡王臉上笑意不減,「皇伯父說,尚家在西疆數十年,功勞極大,這會尚將軍能壓抑住父親被西堯奸細所殺的憤怒,不但沒濫殺戰俘,反而提出讓他們到東瑞修築河道,把國家的利益放在前頭,私人的恩怨放在後頭,這點很不容易,也盡顯尚家愛國之心,所以皇伯父讓我可得對尚家好一點,尚將軍現在是尚家的主心骨,我怎能失禮。」
尚靈犀回到帳中,首先提筆給家人寫信——不回家了,得進京,又讓母親把皇太後賜下的二十箱物件,挑一半給靈月添嫁妝。
小糧知道後,笑說︰「四小姐運氣也真好,出嫁前家里提了兩階,身分從五品門第的小姐,變成四品門第的小姐,還有了皇太後賜下的東西當嫁妝,整個西疆是頭一份,恐怕以後夫家都得高看上一眼。」
「我現在也只期盼妹妹們嫁得好,堂弟們都有出息。」
尚靈犀有兩個堂弟也從軍,一個是仁勇副尉,一個是懷化執戟長上,都是正九品下,位置太低,連見面都很少,她雖然有心提拔,但堂弟們能力實在不怎麼樣,她也不能太出格,明明沒什麼功績硬說他們奮勇殺敵。
不過這次她雖然沒被提階,兩個堂弟倒是不錯,往上提了三階——看來,皇帝還是很權衡的,不願意她年紀輕輕就擔任四品武將,這樣太出格了,恐怕會讓其他將軍不舒服,但把功勞算在堂弟身上,這個交易她覺得很可以。
尚靈犀就看小糧一臉喜孜孜,「笑什麼?」
「奴婢想著進京,覺得高興。」
「你這麼想進京城啊?」
「奴婢沒想,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只不過沒想到安定郡王會那樣說,可以看到姚姑娘吃癟,覺得有點期待而已。」
尚靈珠有點無奈,「怎麼你跟賀寧都不喜歡姚姑娘?」
賀寧第一次見姚玉珍,就不喜歡她,以前小米也說姚玉珍虛偽的很,現在小糧更進一步,有時候還會跟姚玉珍杠上——不是真杠,是軟杠,就像上次說沒听清楚姚玉珍說話那樣,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就是說自己沒听清楚,誰也拿她沒辦法。
「除了小姐,恐怕沒哪個女子喜歡姚姑娘了。」
「姚姑娘有什麼不好,又白又美,女孩子家就該那樣。」尚靈犀讀的書不多,想來想去也只有「又白又美」,雖然自己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但不能否認,姚玉珍的確很有姑娘家應該有的樣子。
「奴婢才不想呢,姚姑娘那人一肚子壞水,就只有男人會被迷得暈頭轉向……小姐,奴婢不是說您是男人,您是特別的。」
尚靈犀好笑,「好了,我又沒怪你,以後別說姚姑娘壞話,我不愛听。」
對她來說,既然姚玉珍是夏子程的心上人,那麼自己也不該輕視,不然那等同輕視夏子程的眼光。
她除了打仗跟布陣,沒太多優點,但有一個做得很好,就是愛屋及烏。
本來自己對姚玉珍沒太多感覺的,但自從知道夏子程喜歡姚玉珍後,她也開始肯定姚玉珍了。
喜歡他,喜歡他喜歡的。
只是原以為大軍拔營後就永遠不再相見,現在還要一起回京,平白多出一個月的時間相處,想想就覺得很高興。
京城沒什麼好,她不想看茶花,也不想看藤蘿,可是京城有他,如果是一個有他的地方,什麼她都會看得很開心。
姚玉珍上次說京城有多好,花多美,樹多綠,市場多熱鬧,說書的又多有趣,她不希罕京城的什麼東西,她只希罕夏子程——
帳子外突然有人叫,「尚靈犀。」
想人人到,是夏子程的聲音。
尚靈犀想也不想,「進來。」
「你出來。」
尚靈犀不是心軟的人,可是她拿夏子程沒辦法,于是放下寫到一半的信,出了帳子,「什麼事情?」
「快點跟我走。」
「去哪?」
「到了就知道。」
見他身後的小廝順風跟遠志,已經把兩人的戰馬牽在手上了。還得騎馬,那得多遠一段路啊,現在都快天黑了。
但管他的呢,總之夏子程找她。
兩人牽戰馬出了軍營,翻身上馬,夏子程在前面,一下沖了出去,尚靈犀雙腿一夾,立刻策馬奔馳。
她的紅棕馬很快追上夏子程的玉兔。
兩人幾乎並肩,風一樣的速度。
夕陽紅得跟血一般,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沙地上映出兩個騎著馬匹的身影,馬蹄翻飛,快得讓人瞧不清。
尚靈犀看著風沙,听著呼嘯而過的風聲,享受眼前飛逝的景色,只覺得很過癮,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活在當下。
直到天色黑了,星光漫天,夏子程這才慢下來。
尚靈犀也勒住了紅棕馬,回身踏了幾步,「要回去了?」她以為夏子程只是這幾日悶,想出來跑一跑而已。
夏子程跳下馬,解後的包袱,拿出一瓶酒。
尚靈犀大笑,這事情他們做過好多次了,原來是想喝酒啊。
席地坐了下來,就見夏子程拿出三個杯子。
尚靈犀還在奇怪,夏子程卻已經斟滿,然後對著西疆關內的方向舉杯,「這杯敬您,忠武將軍。」
尚靈犀眼眶一下紅了。忠武將軍,是她爹今天剛剛晉升的頭餃。
定遠將軍是尚家世襲來的官位,因為起點高,所以後來無論功勞多大,都升不上去,爹生前就念著,多想再往上升一階,今日終于如願了,在他被西堯奸細暗殺了六年之後。
尚靈犀深吸了幾口氣,逼回眼淚,「爹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家里,也會給家里爭光,以後人人提到尚家,都是大拇指。」
夏子程一舉杯,把酒倒在沙地上,一連三次,然後轉頭對她道︰「我就知道你沒想到要跟你爹說,現在放心,你爹已經知道他升上去了。」
「是啊,謝謝你啦。」
「你我兄弟一場,又何必客氣。」夏子程一臉別見外的樣子。
尚靈犀低低的說︰「是啊,兄弟一場。」
「沒想到皇太後跟皇後要見你,這下可好了,你就算不願意,也得跟我回京不可,你可要住久一點,無論如何,非得喝完我的喜酒才能走。」
尚靈犀原本還在感動,突然間又被打醒回到現實。是啊,回京對他的意義是成親,也難怪他這樣期待了,澀然一笑道︰「那是一定的,不過我尚家沒做生意,我可沒什麼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