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無悔(上) 第6頁

「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原本想著成親雖然開心,但喜宴上沒你,實在很不痛快,沒想到峰回路轉,你得到京城,想想都覺得老天對我真夠意思。」夏子程直接躺下來,看著滿天星斗,自然而然月兌口而出,「尚靈犀,跟你一起當左右前鋒真的好過癮。」

尚靈犀跟著在沙地上躺下,「我也這麼覺得。」

「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出戰,我想舉進旗,但當時真怕你的判斷是退兵,這樣左右前鋒不同調,無異給西堯機會,沒想到遠遠的你也舉起進旗,當時就想著太好了,至少得把他們逐出十里地,剛開始還以為是湊巧,後來發現我想什麼,你好像都能知道,你怎麼能這麼明白我?」

尚靈犀一下子因為他記得自己的爹而溫暖,一下子因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現在被他這樣一說,心情又開始轉好,「因為……我們都是軍人啊,用軍人的思維判斷,也可能我們一樣,上了戰場就殺戮成性,你是小閻王,我是女魔頭,倒是很適合一起作戰。」

夏子程拍手,「小閻王跟女魔頭,我們天生要當左右前鋒的。」

前鋒是累積軍功最快的軍種,同時,也是死傷最嚴重的軍種,他們兩人能手腳無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運氣好。

雖然說是運氣好,尚靈犀也有過一次差點死掉的經驗——就是夏闊第一次命他們左右前鋒出征,她的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後面的千軍萬馬踏成肉醬,夏子程第一時間過來把她從沙地上撈起。

從此以後,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開始懂得喜悅,期待,盼望。

也開始懂得自卑,嘆息,難眠。

雖然知道他喜歡的是姚玉珍,但還是不由自主繼續暗戀著,她沒想過,二十歲以後就沒想過了,她從來不是姚玉珍那種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不懂琴棋書畫,不懂首飾衣料,不懂如何點戲點菜,她只知道布陣,殺敵。

她只適合當兄弟,不適合當妻子。

這些年來,她也已經能調適,當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欽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寫信回家,一直忘了擺一杯酒跟她爹說︰爹,您晉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卻記得。

她更喜歡夏子程了。

參加他的婚禮時,自己一定會又高興又傷心,他那樣的人,應該有個可愛的妻子,美滿的人生,遺憾的是,那個人終究不是自己。

第四章  被罰十軍棍(1)

軍隊什麼都求快,這回是回家,眾將士都很興奮,打包的速度前所未見,第三天一大早才吃完早飯,營帳便都成了一卷卷的模樣,馱在馬背上。

隅中時分,夏闊大手一揮,開拔回京。

尚靈犀騎在紅棕馬上,心想真委屈了自己的馬兒——這馬只知道跑快,鮮少這樣慢走,一直打著響鼻,正不高興呢。

她的前兩匹戰馬都死在戰場上,這是第三匹,年紀還小,性子不太沉穩,但優點是跑得快,膽子大。

尚靈犀不斷撫模,心想它脾氣真不小。

安定郡王突然落後幾步,到了她身邊,「尚將軍這馬多大了?是公是母?」

「三歲多,是個小少爺。」

安定郡王听她說是「小少爺」,覺得有點好笑,「什麼名字?」

「沒名字。」

安定郡王奇怪,「怎麼不給它起個名字?」

起了名字,馬死了,她要傷心的。她的第一匹如雲,戰場上打瘸,被活活踏死;第二匹添星,被箭射穿肚子,後來傷口惡化而死,死前望著她,哀鳴不已,她不斷撫模,不斷安慰,添星還是咽了氣。

每一回別離,她都傷心難言,直到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將來離別就會無法接受,而戰場上,最常發生的事情就是離別。

想起如雲跟添星,尚靈犀一陣心梗,但這樣的心事不想讓人知道,面對欽差大臣的疑問,只是回答,「臣沒讀什麼書,也起不上什麼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沒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讀四書五經,我幫尚將軍的戰馬起個名字吧。」

皇太後最寵的孫子,在京城橫著走,這回又是欽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臉色。「就叫『騰起』吧,後漢書曰,『初去之日,唯見白雲騰起,從暮至旦,如是數十處』,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將軍喜歡否?」

尚靈犀不好拒絕,只能道︰「多謝郡王。」

她模模馬背,雖然不太想叫這孩子騰起,但欽差賜名,實在拒絕不得。

安定郡王握著強繩,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說,忠武將軍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輕男,也不知道真假。」

說起自己的爹,尚靈犀心里柔軟許多,「外人傳話不可盡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幾年才由一個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個姊妹,不重女輕男,也沒辦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來如此,尚將軍是長女,妹妹出嫁幾人了?」

「四妹下個月出閣。」

「嫁的是商戶還是官戶?」

「一般商戶而已,勝在從小認識,知道男方家庭簡單,我母親也只求閨女不要吃苦,門戶什麼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贊道︰「尚夫人有此見識,真正了不起。」

尚靈犀見人稱贊自己母親,微笑回道︰「臣也覺得這樣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見多了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來說,放著感情好的表弟不嫁,為了門戶非得嫁給張國公府的少爺,結果那少爺根本不懂疼人,不到兩年就和離了,這下想再嫁給表弟,表弟已經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和離婦而讓正妻受委屈,繞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讓表弟娶她為平妻,這名分是有了,不過尚將軍想想也知道,怎麼美滿得起來。」

尚靈犀想,這小郡主腦子裝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這樣亂搞一通,這安定郡王說起時也是稀松平常,沒什麼奇怪的樣子。

京城莫不是都這樣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報時,本郡王剛好也在御書房,好幾年沒看到皇伯父這樣高興了,皇伯父當場就夸了忠武將軍呢。」

夸了她的父親?尚靈犀可沒辦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說上一說。」

「尚將軍問起,自然沒什麼不方便,若是起了個頭,卻不能細說,那不是惹人討厭嗎?本郡王可不是這種討厭之人。」

就憑著這幾句話,尚靈犀覺得安定郡王做人還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說,忠武將軍死于西堯奸細之手,照說尚將軍應該對西堯戰俘趕盡殺絕才是,可是尚將軍能把國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紀輕輕就能如此為東瑞國著想,可見忠武將軍教得多好。」

尚靈犀腦子轉了幾轉,這才發現安定郡王是在變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個郡王,夸她做什麼?

莫不是想著將來西疆還得由尚家鎮守,所以安撫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視,所以你們不要覺得吃苦?

守衛國家是尚家的天職,幾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經習慣,不苦的。

想了想,回覆道︰「臣只是做了該做的,皇上謬贊了。」

「尚將軍應得的。」

「是郡王太客氣了。」

尚靈犀從軍六年,接待過五次欽差,每一個都很難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當皇帝,這不行,那不要,有一個特別不像話的還點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闊給罵了一頓,這才收斂一點。

所以尚靈犀對欽差沒什麼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沒有特別做什麼,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隨俗,大家晚上都住帳子,那他也住帳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飯,那他就一菜一碗飯,連夏闊那個不太夸獎人的大將軍,都忍不住對安定郡王點頭。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尚將軍有沒有听過京城有顧願之這人?」

「沒有,臣在西疆,不怎麼知道京中的消息。」

「這人是這幾年才從京中傳出名聲,原本只是在碼頭工作,是個赤腳大夫,有次碼頭工人出了意外,當場斷了一只手,他居然有辦法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過一個多月,就恢復正常生活了,雖然少了手,卻保住性命。」

尚靈犀听得眼楮睜大,「這樣厲害?」

「一百多人親眼所見,後來消息傳開,被醫館請去當坐館大夫,去年破格被提拔進太醫院,專治外傷,他不收童子,治傷時也不讓外人看,所以不知道他的手法如何,但別的不說,止血確實十分迅速。」

尚靈犀听得心馳神往。

如果能把這個顧願之帶到邊疆,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

真有人這樣神奇嗎?

听起來不像真的,因為他們在戰場上,斷手至少得躺上三個月,運氣好的能活,大部分會失血而死,可是堂堂一個郡王,騙她做什麼?

這回要進宮見皇太後跟皇後,不知道能不能求皇太後讓她見顧願之一面……

安定郡王看她向往得都出神了,心想這尚靈犀真奇怪——京城就沒哪個女子見了他不動心的。

誰不知道安定郡王雖然房中有幾個侍妾,但還沒娶郡王妃,連側妃之位也都空著,要是讓他看上,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可是這尚靈犀偏偏正眼也不多瞧他一眼,看他像看其他人。

這倒是激起他的興趣,就不相信堂堂郡王拿不下她。

所以到這里的第一天,他假公濟私讓尚靈犀帶著他在軍營轉轉,尚靈犀完全公事公辦,跟他介紹了多般事物——這是夏校尉的左前鋒營,這是臣的右前鋒營,有一半是女兵,這一大片都是大將軍的中軍營,還有游擊將軍的殿後營……各種正經,一點女子的戀慕眼神都沒給他。

他想著好吧,那我來,說起京城的繁華似錦完全不感興趣,說起首飾衣料也是在忍耐的樣子,昨天晚上他痛定思痛,跟她討論戰事,從戰馬入手,然後提到外傷高明的大夫,她總算有比較好的回應了。

剛剛說起顧願之的醫術,她整個臉都在發亮——真是……太有挑戰性了。

他就不信這天下還有他拿不下的女子。

「請問郡王,這顧先生進入太醫院,已經有品級了嗎?」

安定郡王想了一下,「沒記錯的話是給了個八品下。」

尚靈犀蹙眉,如果只是個流外九等,她可能還有辦法跟皇帝求來,但已經給了正九品內的官位,就是正式編制了,要求就有點困難。

「尚將軍想要這人?」

「是。」尚靈犀點頭。

「尚將軍此番入京,雖說是皇祖母的意思,但皇伯父肯定也會見,到時候尚將軍出聲相求,我幫你一道便是。」

尚靈犀一喜,「臣,替邊關將士多謝郡王出手。」

尚靈犀正欣喜不已,就見到原本走在前面的夏子程也慢下來,騎著他的玉兔到她身邊,「怎麼這樣高興?」

尚靈犀笑說︰「剛才安定郡王告訴我,京城有個大夫叫做顧願之,外傷醫術很好,斷手之人不過一個月就能恢復如常,我想把他請到西疆。」

就見夏子程一笑,「安定郡王莫不是在逗弄尚將軍?」

安定郡王還是維持著好脾氣的樣子,「本郡王不懂了,夏校尉此話怎講?」

「這顧願之醫術好,全京城都知道,但顧願之卻是個道地的京城人,兩年前隨著房將軍北上,一出京城就水土不服,下不了床,房將軍硬是拖著他走了一個多月,眼見他真要不行了,這才放他回京,他外傷醫術再好,不能出城又有什麼用?」

尚靈犀對他的言語沒有絲毫懷疑,可惜道︰「竟然會這樣?」

「尚靈犀,你沒出過西疆,不知道有些人就是會水土不服,輕則飲食不思,重則頭暈目眩,這顧願之就是這種,因為他從不出京城,所以名聲才沒傳出來。」夏子程又轉向安定郡王,「郡王拿一個不能出京的人來說事,不管是對尚將軍還是對顧先生,未免太失禮。」

安定郡王被搶白,倒也不生氣,依然笑吟吟,「倒是本郡王疏忽了,沒想到顧願之水土不服的狀況居然這樣嚴重。」

一句輕輕的「疏忽」,就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

他其實知道這些,只不過覺得尚靈犀會對顧願之感興趣而已,現在回京的路上,他最要緊的就是把尚靈犀弄到手。

這夏子程真是好大的膽子,敢這樣戳破他!

不過也無妨,事情不急在這一刻,反正他還有最後一招——求皇伯父賜婚。

他現在對尚靈犀不是普通的有興趣,是非常的有興趣,尚靈犀能主動跟他最好,要是她不願意,聖旨下來,她也得乖乖進他敬王府的門。

正妃是不可能的,畢竟邊疆長大,京城有太多繁文褥節不是一個邊疆女子應付得來,但側妃倒是可以,她是東瑞國唯一的女將軍,收房這樣一個特別的女子,好像也挺有趣的,牡丹茶花看多了,瞧瞧翠竹也別有一番風情。

那天午休時間,夏子程又偷偷溜來右前軍。

尚靈犀見到他自然只有高興的分,「過來蹭飯,還是已經吃飽了?」

「吃飽了,就是過來跟你說句話。」

「啥呢?快說。」

夏子程壓低聲音,「那安定郡王不懷好意,你注意一點。」

尚靈犀莫名其妙,「你說話沒頭沒腦的,對誰不懷好意?賀寧,還是小糧?或者其他女兵?」

「我管賀寧,小糧,還是其他女兵呢?我只管你——安定郡王對你有那意思,你自己注意點吧。」

「我?你瘋了吧,怎麼可能啊。」她有自知之明的,連裙子都不會穿,她根本不像個女人。

「不然他早上怎麼會提起顧願之,顧願之那個一出京就癱軟無法站立的事情,連我在西疆都知道了,他在京城會不知道,便是想著你感興趣,故意找話題跟你說。」

尚靈犀從沒懷疑過夏子程,但這次她真的懷疑,「你想太多了,要是安定郡王真這樣輕浮,你得好好保護好姚姑娘,姚姑娘貌美如花,那才真危險。」

「我——」對了,他今日還沒見到姚玉珍呢,就是看到尚靈犀跟安定郡王有說有笑,這才中途加入他們,吃完飯就過來提醒,對,姚玉珍也危險,「我自然會提點她,不過你還是得注意點,還有,如果他問起你在京城要住哪,你就說住我家。」

尚靈犀覺得簡直了——「我怎麼能住你家啊,當然是住在客棧,我弟弟妹妹還要嫁娶呢。」

「你我是好兄弟,你來京城當然住我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尚靈犀搖搖頭,「不行。」

就算連她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孩,但終究是個女孩,一個單身女子非親非故的住進夏家,會惹議的。

她這個長姊得留個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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