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會孝順您、照顧您,如果我有幸變成寡婦,咱們就尋一處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結廬而居,當一回隱士。」
「還有幸呢,這話可別被你爹听見。」
「听見就听見,他能奈我何?他還得拿我釀的葡萄酒去巴結上司呢。」
母女倆相視而笑。邵玖想,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至少踫到一個好母親以及真心相待的好哥哥。
「娘。」邵琀的叫喚伴隨著急迫的敲門聲響出現。
母女倆互看對方一眼,邵琀性格沉穩,尤其出仕後更是一下子成熟一大截,他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兩人迅速下床,飛快整理儀容。
「哥哥,發生什麼事?」
「宮里出現刺客,賢妃娘娘為保護皇上遇刺身亡,祖父讓您和玖兒陪祖母進宮。」
賢妃娘娘?她家二姑姑死了?
多年來皇帝寵愛賢妃,見她膝下無子,便讓她養育宮女所出的四皇子衛梓鑫,她從不爭權奪利,只悉心為皇帝教養孩子。
這樣溫良的女子死了?果真是好人不長命?
周氏問︰「又有刺客?皇帝都登基近二十年,難道前太子真的還活著?」
「不知道,但這下子肯定又有人要提議遷宮。」邵琀皺眉。
皇宮是前朝蓋的,據說前朝帝王恐懼北方蠻夷,屢屢開戰只有投降的分,因此建築宮殿時在地底下挖通許多秘道,以便危急時候順利逃月兌。
听說衛朝開國先帝能打入京城,便是因為找到秘道圖,才能通過地道順利斬殺舊帝,迎來嶄新皇朝。
秘道圖是大衛王朝最大的秘密,僅傳給下一任皇帝,先帝寵愛太子,未登基就將密圖傳給他。後來先帝病重,太子剛掌權就開始屠戮兄弟,如今的建和帝、當時的三皇子,在太子的逼迫下最終舉兵反抗。
戰事結束,先帝薨逝,太子遁逃,建和帝順利登基為帝,卻遍尋後宮都找不到秘道圖。
坐上龍椅十九年以來,他已經踫過三次刺殺。
每回刺殺過後,就會有一條秘道被找出來並封死,也會有人提出遷宮。
遷宮說得容易,但重建一座宮城須耗費大把人力、物力與金錢,現在邊關正在打仗,各地建設也要燒銀子,皇帝哪舍得把銀子拿來蓋新房?
何況一旦遷宮,百官就得跟著搬家,京城房價地價定會大跌,到時會有多少權貴反彈?
「娘,這事以後再說,您先換衣服陪祖母進宮。」
周氏拿出一串鑰匙。「琀兒,幫娘把庫房鑰匙交給你媳婦,家里的事讓芸娘主持,麻衣素服要盡快備妥,如果有不懂的,讓她去請教薛師父。」
「好,家里的事娘不必擔心,我讓馬車到門口等待。」
邵玖沒想到護膝真能派上用場,起初是擔心不受理教約束的自己,會經常性罰跪,沒想到自己的適應能力超強,讓她的膝蓋完整無瑕,因此它們一直安靜地躺在木箱里,這回……
祖母是長輩,皇帝肯定不會讓她去跪女兒,因此她加快速度,換好衣服後立刻進了墨韻堂,把護膝給周氏戴上。
邵廷禾看著女兒的孝心,還以為照料好周氏就會轉身來照顧自家親爹,不料她卻傻眼相望。
「爹爹不會想跟娘爭吧?娘是女子,皮細肉女敕很容易受傷的。」
邵廷禾尷尬地抓抓頭。「哪能,你有這孝心再好不過。但既然有這種好東西怎不給祖父、爹爹和哥哥做?我們經常要跪的。」
「玖兒明白,等忙過這些天,立刻給祖父、爹爹和哥哥做上。」
「爹爹就知道玖兒最孝順,快走吧,宮里延遲不得。」
跟在邵廷禾身後走出墨韻堂,母女倆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抿著唇。
邵老夫人撫著棺木低聲哭號。「我的兒啊,你怎忍心讓白發人送黑發人……」
壓抑的哭聲讓人心酸不已,邵玖抹掉眼淚,與周氏一左一右跪在祖母身邊伺候,這時候任何勸說都是無力。好端端的女兒被送進宮里,還以為是榮華富貴、幸福甜蜜,哪曉得竟連個壽終正寢都無法實現。
賢妃位于四妃之首,又得皇帝寵愛,即便如此,居住的宮殿也沒有想像中大,一處宮殿、小小院落,拘禁了青春正盛的小姑娘,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與外面世界切割的她,在漫漫長日中,得有多辛苦?
她的犧牲,換來家族榮光,換來父兄、佷子仕途通暢,如今她又以性命換得皇帝平安,倘若把她的人生寫成一本書,所有的劇情通通都是犧牲二字。
皇帝進門看見哭得不能自已的邵老夫人,心底隱隱抽痛。
與賢妃是少年夫妻老作伴,她是個對丈夫別無所求的女子,為了想重用她的父親,又不願意外戚掌權,他甚至連一個孩子都不允許她擁有。
直到她壞了身子,直到總是看著她寥落身影,靜靜望著窗外的梅花,他才明白自己有多虧待她。
他問︰「在想什麼?」
她說︰「在想花開花落、一樹繁華,圖的是什麼?」
圖的是子嗣綿延,他知道,卻無法說。
他對她心中有愧,最終把剛沒了生母的老四送到她身邊,她終于又會笑了,笑得像當年剛入宮的小姑娘。
她寵老四,無限制的溺愛,什麼好的全記掛著他。
依舊是別無所圖,不求老四爭氣,不求他仕途光明,只盼著他健康平安,像民間的母親那樣,她把所有感情全寄托在老四身上。
老四一天天成長,在她的寵愛教養下,長成磊落的男子漢,他聰明穎慧沒有利祿心,曾說︰「母妃教導孩兒一生很短,應該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
于是他上戰場,去了其他皇子都害怕的地方。
一個不帶心機的女子,讓皇帝感覺自在輕松,他喜歡待在她身邊,喜歡感受沒有心機盤算、權力圖謀的自在,人人都說他寵她,可誰知她根本不在乎受不受寵,一心只想要活得自在。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後宮中一個個都拼著命想冒出頭,獨她寧靜淡泊,當刺客出現時,他身邊嬪妃無數,站在最近的皇後甚至推他一把躲在後頭,賢妃反倒沖上前以身相護,那把白晃晃的劍刃插進她身體之際,他心底有個東西裂開了。
她在他懷里咽下最後一口氣,沾滿血的掌心撫著他的臉,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謝謝」。他失去她了,失去對他無欲無求的女子。
「來人,扶邵老夫人起來。」
宮人上前,將邵老夫人送到後面休息,皇帝上香後,端茶細品,他曾經嫌棄怡景宮太小,想給賢妃搬個住處,她卻說小不小的無所謂,溫暖更重要。
在乎溫暖的她,給了老四足夠的溫暖,讓他長成旭日朝陽。怎麼辦?以後想她了,怎麼辦?
看著跪在前頭的周氏和邵玖,皇帝道︰「抬頭。」
兩人同時抬頭,周氏仍然垂眸,邵玖卻張著大眼迎視他。
那雙眼楮黑白分明、靈動可喜,巴掌大的臉掛著笑意,五官細致美麗,一個恍惚,他好像看見當年那個小姑娘,嘴巴鼓鼓的,笑咪咪地把糖葫蘆遞給他。「嘗嘗?」
他嘗了,很甜,就像有她之後的日子,甜入心間。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緩了神色問。
「小女子在家中排行第九,取名邵玖。」
「賢妃生辰時,送進宮里的菜是你做的?」
月初賢妃生辰,老六提來食盒,說是受老四所托,讓他到賢妃跟前盡孝。
賢妃一听眼淚頓時淌出,拿起筷子不顧吃相猛吃不停。
他笑問︰「『孝順』的味道有這麼好?」
「孝順好,菜更好。」賢妃含著食物說,彷佛一瞬間她又是當年那個小姑娘。
他心想︰夸張,在宮里什麼好吃的沒有?
于是跟著舉箸,一口菜,教人驚艷無比。
他斥責老六道︰「有好東西,竟然不知道早點孝順長輩。」
然後他知道了百味萬源,也知道賢妃有這麼一個佷女,本想找機會讓邵玖進宮,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
「回皇上,是的。」
「賢妃喜歡你做的菜,你就留在宮里,給她做上最後幾頓吧。」
最後幾頓?皇上要她做腳尾飯?沒有拒絕空間,只能伏地領命。
她看見周氏的憂心忡忡,笑著捏捏她的手,低聲說︰「娘別擔心,這是我的強項。」
跪在旁邊的二皇子衛梓易把皇帝的表情盡收眼底,他望著邵玖那張雪白清秀、帶著七分稚女敕清純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兩分英氣、三分俏麗,全然不用珠飾便倍顯精神。他忍不住舌忝舌忝唇,眼底流露一抹興味。
第五章 對他有非分之想(2)
一天三餐,頓頓不同,她重視擺盤,听說每次餐飯上桌,祭祀的人就猛咽口水,她刻意多做些,一方面巴結皇帝,一方面以求有人照應。
每天,她挖空心思做好菜,閑來無事補頓下午茶,這年代沒有乳牛,缺乏牛女乃供應商,想要搞出黃油有實際上的困難,但這種困難,在宮里啥都不算。
一聲令下,她拿到兩桶牛女乃,發酵後有太監輪番接棒不斷攪拌,直到黃油形成,撈起、洗淨,放入地窖等凝固。
有了黃油,蛋糕、蛋塔、女乃酥面包……啥做不得?她的竭盡全力得到皇帝贊賞,但她沒想到,自己的美貌加上皇帝青睞,竟會惹來災殃。
夜里,她坐在院子看著天上星辰,再度收到裴翊恩來信,一個月兩封,從沒斷過。信里鉅細靡遺地說著南方風景,戰事擾人心,但他卻從一場場戰役中,謀得榮祿功名,他的意氣風發躍然紙上。
當年他離京,遇過不少人、踫到許多事情,有危機也有轉機,那些經歷讓京城紈褲大開眼界、迅速成長,最大的轉機是他遇見衛梓鑫,他終于找到自己的舞台,于是全力發揮。信里,他一再叮囑,宮里危機四伏,讓她千萬小心。
邵玖失笑,她這麼小咖的角色,誰會花心思算計?就算前太子再度借由秘道刺殺,也不會砍到小廚娘的頭上。
回房吧,明天入葬,她要早起為賢妃做最後一頓飯菜。
起身,伸伸懶腰,她推開門,咽咽口水,感覺有點渴了,但夜深不宜喝太多水,潤潤喉嚨就該上床,睡覺時她向來不習慣有人在旁,因此沒讓伺候的宮人入屋,她親自倒水,抿一口……
邵玖舌頭靈敏,敏銳地察覺水里有絲異味,連忙吐出來。
哇咧,裴翊恩才說的話就立馬發生,他是能掐會算嗎?這里不能睡了,她抓起被子準備來個狡兔三窟,換個地界睡覺,沒想到剛轉身門就被推開。
這是傳聞中很的二皇子衛梓易!看著他滿臉的猥瑣,邵玖心頭一驚。該死的,活了兩輩子沒踫過這種事,該怎麼辦才好?
「听聞邵姑娘與秦家那個病秧子訂親,著實教人可惜,倘若姑娘願意,我可以解救姑娘于水火之中。」他的口氣溫柔,卻讓邵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踫上他,才是真正的水火吧!
她一步步後退、他一步步前進,直到把人逼到牆角,他笑得滿臉得意,口水幾乎要從嘴角滑下。
「你再靠過來,我就要叫了,倘若被人發現……賢妃尚未入土,你不怕皇上怪罪?不怕天底下文人口誅筆伐?」
他呵呵怪笑。「左右都是我的人,該昏的、都睡了,你喊再大聲也沒用。」
所以她只能自救了?深吸氣,別害怕、冷靜,她是力大無窮的奇女子,應盡快裁定應對方案。
眼珠子四下轉,轉出方案一︰推開他、向右前方跑五步,拿茶壺當武器,使盡全力往他頭上砸出個血洞,最後來個腦漿外迸,從此衛朝二皇子變成病秧子……不對,是傻子;方案二︰右腿用力往前頂出,一計撩陰腿斷送他子子孫孫的投胎機會,再抓住右後方的恭桶往他頭上蓋去……
砰!計劃中斷。
又有男人沖進屋里,衛梓易來不及回頭,就被人從後頸來了個手刀,昏倒!今晚會不會過度熱鬧?什麼時候她的房間成了舞台中央,戲劇一幕幕輪番上映?
來不及回神,男人朝她拱手。「在宮里不好弄出太大動靜,四周都是二皇子的人,花了點時間才過來,讓姑娘受驚了。」
所以,是正派人士?「誰派你來的,祖父?六皇子?珩世子?」
滿身肌肉的男人一笑,白花花的大牙露出,看起來有幾分可愛。「都不是,屬下是裴將軍的人,知道姑娘進宮,將軍讓我連夜進京,暗中保護姑娘。」
長腿……叔叔……啊。
在冷冷的後宮里,一股溫暖油然而生。怎麼辦?他對她處處周到、處處體貼,讓她的心,一不小心就淪陷……
想家了,想他在牆角親手種下的桂花,現在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爺爺,還有叔叔——她的長腿叔叔。
回到邵府,頭一沾枕就睡得不省人事,周氏來看過兩次,見邵玖睡得香便沒吵她,只吩咐小雪好好照顧。
邵玖醒來時,已經是隔天下午,眼楮張開後發現方語蓁坐在床邊。
方語蓁是個爽利人,幾年交往合作,兩人感情漸深。
「蓁姊姊來了,暐暐呢?」她伸個大懶腰,睡得好舒服。
暐暐是衛梓青的嫡長子,剛滿周歲,他爹娘和外祖有累積財富的大本事,恨不得連搖籃、尿片都用金子做了。
「被他外婆接回去,她嫌棄我不會帶孩子。倒是你,怎會累成這模樣?不就是做幾頓飯?那是你擅長的。」方語蓁把人拉起來,邵玖順勢賴在她身上。
方語蓁看著她,笑彎了眉毛,這丫頭在外頭表現得聰慧沉穩,年紀小小卻像個大人似的,但無人時卻愛耍賴撒嬌,逗得人心疼,她就是這樣……才讓那個人掛肚牽心的吧?
「那里可是皇宮,累死我了。」她抱著方語蓁扭幾下,舒展身子後化成一灘爛泥,躺在她腿上。
「皇宮又怎樣,在哪里煮飯不是煮?」偏偏這回還煮出名聲,看來百味萬源又能多開幾家分店了。
「不一樣,御廚們瞪大眼楮看呢,像是怕我下毒似的。」毒藥很貴的說,如果非必要,她還舍不得放咧,想起衛梓易,怎麼就讓暗衛把人帶走了,唉,可惜,應該往他嘴里灌十斤砒霜。
「要送到貴人嘴里的,能不仔細?」
「那是給賢妃上供的,還能把人給毒活不成?如果能,我可就立下大功啦。」何況那些盯著她的,哪個不是看見菜有剩下就立刻上前搶奪?有時候自己動作太慢,也只能撈了個寂寞。
「六爺早上回來說,皇上對你的菜贊不絕口,若所料無誤,這次邵家男人肯定要挪挪位置了。」
「該!賢妃用性命護皇上周全,恩惠當然要算在邵家頭上,但我家渣爹就不必浪費了。」她吊了吊白眼。
渣——對感情不專,方語蓁早學會了。「哪能這樣批評親爹?」
如果六爺知道她也這麼歸類他,會不會把「她們」送走?應該不會吧,連母親都勸自己,作為主母就該大度,何況她們只是侍妾,連側妃都排不上,倘若為此傷神,日後還有她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