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同袍(下) 第2頁

按他們這兒的規矩,一個女人要是跟男人靠得近,肯定是有私情,更別提她這個人妻,看在別人眼里,說不定大伙已經把豬籠準備好了。

衙門佔地頗大,辦事廳在前院,正面看去有八九間房,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涂勝便帶著她進入其中一間房。

于懸已經坐在案後,案前站了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听見腳步聲,回頭望去,詫道︰「都督還有弟弟嗎?」

于懸皮笑肉不笑地道︰「伏剛,看來你能干到北鎮撫司鎮撫使,憑的是祖蔭。」

「說笑的,都督。」伏剛忙陪笑,可是目光還是在洛行歌身上打量,朝她抱拳。「見過,縣主。」

洛行歌輕點著頭,不禁想原主的知名度真高,她都不用自我介紹,人家都知道她是誰。

「真不是我要說,縣主往都督身邊這麼一站,兩人真是般配,果真是天上一雙,地下一對的璧人,只是……有點雌雄莫辨了。」伏剛嘴賤,佯裝沒瞧見涂勝警告的眼光。

涂勝暗自哀嚎,這些人存心不讓他們這些底下的人好過。

洛行歌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面前的黑檀大案突地往前飄移,速度快得讓伏剛來不及反應,不偏不倚地撞在他的腰上,痛得他嘶叫了聲。

洛行歌頓了下,目光慢慢轉到導致大案飄移的凶手身上。

于懸笑眯眼,看著怪叫的伏剛。

照大案的移動軌跡,可以證明確實是他讓大案飄移,但這大案……不輕吧,怎麼飄得那麼快?

等等,剛剛那個人說了什麼才教他失控行凶?

雌雄莫辨?這是指他,還是指她?

可不管是指誰,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一句形容而已,有必要讓大案飄移撞人嗎?

「都督,長得好看,夸兩句又怎麼了?」伏剛搗著腰,嘴巴還是很挑釁。

于懸都還沒吭聲,洛行歌已經接了話,「對呀,夸你好看不行嗎?」

「就是、就是!還是縣主明理。」伏剛很自然地退到洛行歌身後,一切有她擋著,他安心多了。

「還不滾過來說明昨日的案情。」于懸面上帶著笑意,眸光如刃地扎了過去。

伏剛頓時覺得他家都督對縣主諸多包容,往後自己要是有什麼不吐不快的話,得要忍到縣主面前再說,肯定大事化無。

確定了于懸不會再出狠招,他從洛行歌身後慢吞吞地走到案邊,指著案上半個時辰前他從溫家帶回的人那問出的口供。

「大伙說的都差不多,畢竟一般的宴席都是那個樣子,幾個管事婆子也說了,府里頭並沒有出現眼生的下人,整個盤下來,口供一致。」

于懸听完,壓根不意外,把溫家下人押回純粹是做個樣子,給溫家一個震懾罷了。

「至于溫弦……本是要問審的,可他突然吐了血,我便作主找了大夫,大夫說他傷及髒腑,可我什麼都還沒做。」

說到這事,伏剛覺得嘔死了,他還沒用刑呢,那小子就倒下,還傷得那麼重,搞得大夫看他的眼神滿是責備……關他什麼事?

一旁的洛行歌抽了口氣,忙問︰「嚴重嗎?」

伏剛不解她怎會問起這事,照實道︰「大夫說得要靜養個一兩個月,還開了藥方,只是我沒讓人給他熬藥,想著到底要不要讓他先回府靜養。」他是擔心溫弦死在北鎮撫司地牢里,這筆帳就記在他頭上,可天殺的他什麼都還沒做。

「趕緊的趕緊的,送他回府靜養,如果需要比較珍貴的藥材,跟我說一聲。」洛行歌內疚極了,她實在太不知分寸,怎能對個外行人下重手,自己真是太糟糕了。

伏剛聞言,不由看向頂頭上司,而他的頂頭上司卻是置若罔聞地看著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供詞。

那……縣主的要求,他是要當沒听見,還是當沒看見頂頭上司的反應?

這對夫妻,想法能不能統一點,讓他很難辦差耶。

「下去吧。」半晌,于懸才淡聲道。

伏剛如蒙大赦,拱了拱手,快步離開。

「等等,你記得讓人趕緊送他回去,要快!」她一點都不想背負防衛過當致人于死的罪名,她會內疚痛苦一輩子的。

「不用。」

洛行歌頓了下,回過身瞪著于懸。「要,而且要快。」

于懸緩緩抬眼,淡道︰「這兒是由我作主。」

「是你作主沒錯,但我是凶手啊,我快要害死人了,你不能妨礙我救人!」明明還有救,沒有不救的道理。

「死不了。」

「不是,話不是這麼說的。」洛行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強迫自己緩下心神,對他動之以情。「于懸,不管怎樣,人是我打的,他現在吊著一口氣,讓他先醫好了傷再逮回來問審無妨吧,而且……你是我相公,你幫幫我嘛。」

「現在知道我是你相公了?」

洛行歌眨了眨眼。「你這話听起來怎麼好像我利用你什麼似的?」彷佛派得上用場就叫他相公,沒用處就把他扔一邊……她是這種惡女嗎?

「是我想岔了?」

「你……我……我覺得我們必須談談,我沒打算利用你什麼,我純粹只是想彌補我犯下的錯,雖說他是輕薄了我,但我也確實打了他,真要審的話,把他治好了再審再論罪也是可行的,況且他跟溫玫的死無關,你不該一直押著他。」保外就醫懂不懂,等醫好了看是要審還是要罰都可以。

「你的意思是我利用權限故意扣留他?」于懸聲薄如刃地問著。

洛行歌張了張口,本來想說「對」,但他的神色讓她意識到,這個答案一說出口,她很可能馬上被轟出衙門,所以她努力斟酌,尋找著更貼切且委婉的字句。

可是……好難,因為他根本就是以職權之便,行關押之實。

「其實……應該是說……呃……」

「我就是。」

「……嗄?」

「我就是故意,如何?」

哇……好大氣,好尋釁啊,夠囂張。「可是……你為什麼故意這麼做?」

「你問我為什麼?」于懸驀地站起身。

洛行歌嚇得退後兩步,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的身高差,讓她突然產生壓迫感。

「他輕薄我的妻子,難道我還不能對他如何?」

洛行歌輕呀了聲,總算明白他這是替她出一口氣,心底有點暖,只是——「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我也打了他,等他傷癒再審……」

「我還沒動手呢。」

他也要插一腳,那溫弦還能活嗎?「別……這樣不好,我都不介意了。」

「你不介意,我介意,我的人是那種混帳能隨便踫的?」

洛行歌咽了咽口水,覺得他倆之間的氛圍又開始古怪了起來,加上他靠得太近,她開始莫名害羞。「冷靜點、冷靜點,其實真的沒有那麼嚴重。」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說她是他的人時,遠比說她是他的妻子還要讓她難為情。

「沒那麼嚴重?」于懸貼得很近,笑得很冷。「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拉進閣樓,哪怕什麼事都沒發生,你也極可能被關進我于家的祠堂,青燈伴古佛一輩子?甚至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人世間?」

「這……這麼嚴重?」洛行歌呆住,她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所以你說,他該不該死?他明知道你會落得什麼下場,卻還是要招惹你,你還想救這種混帳?」

洛行歌垂著臉,思索片刻,抬起小臉,堅定地道︰「先醫好他,再論罪行罰。」

「婦人之仁,早晚有天會要了你的命。」

「不會啦,往後我會更小心的。」以前不懂就算了,現在已經知道江湖險惡,她也不會傻得半點防備都沒有。

「小心?」他哼笑了聲,鄙視到了極點。「一個行差踏錯就萬劫不復,太多事不是你小心就能避開,更不是你不去招惹就不會糾纏。」

洛行歌抿著嘴,如今她是愈來愈清楚原主過往有多討人厭,很多事恐怕她不主動也會被人塞過來。

「別擔心,我爹這不是給我送了人手?有他們在,我不會有事的。」說到底還是她爹英明,算準了她需要人保護,立刻就送了人手過來。

不提那些人便罷,一提起來于懸就一肚子火,瞪著她那張自以為天下無敵的笑臉,恨恨地俯近她。

誰知道她反應奇快無比,蹲立刻往後退,小巧的巴掌臉上染上緋紅,一雙張揚的美眸像是浸在泉中的琉璃,潤澤閃動著水光,更加教人心旌動搖。

但她卻說︰「我還有事,先回去了!」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于懸閉了閉眼,吐了口濁氣,桃花眼瞟向一旁的涂勝。

「……大人,我什麼都沒看見。」涂勝欲哭無淚地道。

于懸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只有瞎子才看不見。」

第十章  開誠布公(1)

掌燈時分,于懸回到院子卻不見她的蹤影,只見到她身邊的一個丫鬟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道︰「大人,縣主說今晚想換間房睡。」

听雨從頭到尾都低著頭,不敢多看他一眼,只因他臉上無一絲笑意,整個人冷沉似冰,通身傲然威儀夾雜著血腥味,讓她心頭發顫。

「……知道了。」于懸淡道。

听雨得了他的答覆,如獲大赦,飛也似地跑了。

不行,她得要勸勸縣主才成,要不縣主往後天天換房睡,這不是要她天天跟大人稟報一次?這種苦差事她才不干呢。

于懸看著空無一人的寢房,將外袍月兌下隨處一擱便進了浴房沐浴,一會就帶著一身水氣回房。

如今濕漉漉的發不再有人替他擦拭,也不會有人給他熱一桌菜等他……

他忖著,突地笑出聲。

想什麼呢,他原本就孑然一身,迎娶她不過是樁意外,是避無可避的賜婚,否則他倆是怎樣也不會兜在一塊。

她不在身邊,他還樂得輕松。

隨意擦拭長發,他披著外袍便去了書房。

「大人。」涂勝在外頭輕敲著門。

「進來。」他眉眼不抬地看著書案上累積的公文。「有眉目了?」

在他問話的同時,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抬眼便見涂勝提了個食盒進來,道︰「大人,這是縣主要我給您送過來的。」

于懸似笑非笑地看著桌上的食盒,問︰「可有問到國公府設宴那晚縣主與誰一起?」

「大人,小的盡可能地避開老夫人的眼線,大概問了個遍,她們都說當晚與會的閨秀貴婦太多,沒能注意那麼多,但有瞧見縣主身邊是跟了個丫鬟的。除了這,當晚在聞風閣外逮著的那個下人確實是在聞風閣當值,那時分會出現在那里,是因為夫人要他在那時候去開聞風閣的門,他不過是听命行事罷了,而那晚,他確實瞧見有一個丫鬟扶著一位姑娘進了聞風閣。」

後頭這事,他早就跟大人告知過,只是那時大人不怎麼上心就是。

于懸沉吟了聲。「是她的貼身丫鬟……有查過底細了?」

「查了,听說那晚陪縣主到國公府的貼身丫鬟叫雲煙,後來隨縣主回侯府時,被侯爺差人給活活打死了。」查到這事,涂勝心頭還有點顫。「听說那一晚侯府里打殺的丫鬟婆子有數十人,侯爺還把所有下人都找來觀刑,現場流的血,刷洗了兩三天才沒味,可真是心狠手辣。」

正因為大人要人去查,才會得知這樁血腥內幕,只是他不懂大人無端端地查起這事做什麼,真要查也得在賜婚那會兒查,如今查有什麼意義?

听至此,于懸眉頭微揚。

洛旭在戰場上是出了名的狠戾,想不到治內也是同樣的手法。

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彷佛極為熟知洛旭的脾性,知道事後所有的線索都會被他親手抹去……這人心計極高,必定和洛旭有交情。

今日他走了趟戶部,戶部尚書竟不知道戶部尚未撥下給京衛的餉銀,只道這事得找戶部侍郎容尊,畢竟餉銀的事都是經他的手。

得知這事,他更加認為曹在望與容尊之間極為古怪,若說曹在望符合幾點嫌疑,唯一不解的是,若真是他,他是出于什麼動機想殺了洛行歌?

而他的妻子是那般長袖善舞,游走在貴婦圈子里,國公府壽宴那晚,她和曹氏一起赴宴,如果她要對洛行歌下手,確實不難……

「大人,要不先用膳吧,天冷飯菜涼得快,要是都涼透了就不好了。」

于懸回神,看向食盒,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

待涂勝離開,他將心神都放在公文上,淺啜著早已經冷掉的茶,直到把所有公文都看完,他才揉了揉眉心。

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這一樁樁的事看似有跡可循,偏偏每一條路都被斷盡,如此深沉的心思,天衣無縫的手法,曹在望真有這般了得,他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雖不至于是個莽夫,但有這般能耐?

正忖著,書房的門板突地被推開,打斷他的思緒,一抬眼就見依舊穿著他衣袍的洛行歌,她大步走到面前,半點沒有姑娘家的秀雅走姿,看向他時,更沒有姑娘家該有的羞澀和矜持,但他卻開始習慣這樣的她。

她像是恣意的風,英姿颯爽,更似和煦的朝日,熱情放肆,才會毫無預警地鑽進他的心底,令他不知所措,又想逗弄她,又想遠離她。

「飯菜都涼了,你還沒吃?」洛行歌一打開食盒,見他動也沒動,嘖了聲,問︰「你在外頭吃過了?」

近來他都會在掌燈時分回家,她則會給他備好飯菜,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可今天因為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所以就逃到暖閣,心想過個幾天她會比較好面對他,誰知道他竟不吃飯,逼得她還是來了。

「尚未。」

「都這麼晚了,你為什麼不趕緊吃,你不餓?」

「你收買了涂勝?」他突道。

站在門外的涂勝膝蓋一抖,險些跪下。他哪里是被收買了?不就是因為今日回來,縣主要他送食盒,他認為兩人之間出了事,才想著把縣主引來,夫妻倆把話攤開聊一聊,不就沒事了。

「我收買他干麼?是他跟我說你不吃飯,問我要不要過來看看。」

此話一出,涂勝直接跪下了……縣主啊,為什麼要出賣他?難道就不能說是她自個兒擔憂,過來瞧瞧?

這下子,大人不只是想毒瞎他的眼,更想毒啞他的嘴了……

他送完食盒就該離開,不該多事留下听里頭的聲響。

于懸哼笑了聲。「怎麼別人隨便說說你就信了?」

「涂勝是你身邊的人,他干麼騙我?」

「誰知道他是不是被誰給收買?」

听到這里,涂勝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是大人心情不好,為什麼非得要凌遲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講理了?

「你就非得把人心想得這麼險惡?」他該不會是從小被嫡母欺負,導致性情扭曲了?這得要趕緊矯正,否則一輩子猜疑度日,日子怎麼過?

「你倒好,誰在你心里都無害,偏偏防著我。」

洛行歌本是要諄諄教誨,听他這麼一說,所有話都吞進肚子里,眼神飄忽了下,很心虛地道︰「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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