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眼愛上你的右眼 第6頁

「變壞了嗎?」他問O-,「不,剛剛焗好,新鮮得不得了。用來餵狗,它們會很歡喜。」

他點點頭,好像很明白。

我感到很欣慰。

但我還是讓他吃掉我的蘋果批。他實在太想太想吃了,雙眼一直沒離開過我大腿上的錫紙盤。

於是,我們走到山頂公園,一邊喂野狗一邊吃蘋果批。

他啜看手指,不停地讚歎︰「太美味了。」

我笑,奇異地開懷。

從此,我與他走在一起。從此,我只專心焗制蘋果批。

放進朱古力的、添上忌廉的、加進干葡萄的,我隔天便焗一個,送給為蘋果批死心塌地的他。

他告訴我他愛我,縱然我說話不討人歡喜、行動笨拙、樣子像木頭。

「從你焗制的蘋果批中,我看到那被人忽略的美麗與靈秀。」

我很感動,由心抖出來的感動,一點一滴,細細地、碎碎地,掩蓋看我整個人。除了這種感動,我猜我不願再為其他的感覺而活。

每次看到他飽貪蘋果批後酣睡在我懷中的單純,我真正領略到,不吃不喝一無所有也沒所謂,只要他依然在我懷內,什麼也不要緊。

終於找到一個我願意讓他走近的人。

☆☆☆

我們一直快快樂樂,相安無事,直至半年之後。

原因不明地,他開始有食滯的跡象。他吃得比從前慢,表情也不見得太愉快,吃過後居然會有胃氣脹,一副怪不舒服的樣子。

於是我把食譜的材料改良,譬如少放些糖,多放些玉桂粉,改變熱度和發粉的份量等等。

我冷靜地試了又試,他卻仍然吃得眉頭皺。

「告訴我,有什麼地方出錯了?」我問他。

他呼出胃氣,沒打算回答我。

我開始不知所措,懇切尋求令他開胃的辦法。在食用之前跳一隻舞、聽一首歌、看一場電影,又或者在吃蘋果批後做人體按摩、說童話故事、玩十五分鐘器械操。

但這些方法似乎都不管用。他推開了我的蘋果批,發脾氣。

我很彷徨,把瞼埋在麵粉堆,直到差不多氣絕為止。

終於,我明白他嫌棄我的蘋果批的原因。

某個黃昏,我意外地在慣常買蘋果的攤子前,踫見他與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他倆手拖手,那個女孩挽看一袋天津雪梨。

他們看不見我,他們歡欣地有說有笑。

我把懷中的蘋果帶回家,依樣地削皮切絲,依樣地掛製麵粉。在悲哀的盡頭,我落下了淚,那點點眼淚,滴在混和成困狀的餡料中。

那一晚,他板著臉走到我的家,像炭一樣坐到餐桌前。

我端出新鮮的蘋果批,放在他跟前。

他別過臉,不想吃。

「你吃吧,求求你。」我垂下眼,以近乎乞求的聲音說。

他勉強地吃下一口混和了眼淚的蘋果批。奇怪地,蘋果蓉還啃嚼在口,他卻突然雙眼發光,原本不屑的表情頃刻變成悲傷,眼淚如瀑布般瀉下來。

「怎麼了?」我非常緊張。

「我對不起你!」他掩臉痛哭。「我愛上了冰糖雪梨。」

我垂下眼來,沒有訝異也沒有哀痛。我早早知道了,亦在悲痛的盡頭落下了淚。

——我只是,非常的怨恨。

「你明明喜歡蘋果批的,怎可能突然愛上冰糖雪梨?」我咬牙切齒。

他的淚不住地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某天開始,我不再為蘋果批而感動。」

我看看完美的蘋果批,沒再言語。

「我也不再從蘋果批中領略到你的真善美。」他續說。

我憤恨地望看他,發覺他那一臉的淚與那副名正言順的表情毫不吻合。

他說︰「我也不明白為何我會流淚,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悲傷。」

自此我又回復往昔那樣,非常的沉默寡言,臉色如鍋底。

我依舊焗制我的蘋果批。我放不下。

我走遍各大書局搜羅最詳細的蘋果批資料。我的蘋果批,依然要做得最精最好。

在上環的一間閣樓書局內,我看到一本塵封的古老食譜。當我看到蘋果批的那一頁,赫然發現以下的文字︰若果你把悲傷的眼淚加進餡料內,享用的人便會頃刻流下悲傷的淚。

若果你把仇恨的血液滴進餡料中,享用的人便會立刻七孔流血致死。

這一小段文字是蘋果批製法的備註,我仔細翻閱整本食譜,就只有蘋果批這一頁有那項額外的節錄。

我的心一震,莫非——我竊笑,繼而奸險狂笑,把食譜買回家。

我又再削皮切蘋果,以最上乘的材料做批皮,我要送他最後一個蘋果批。

當然我不會忘記,加進一滴血。

在指頭上割一刀,為甜美的蘋果批加添味道……

那年我十六歲半,剛好經歷初戀。

初戀的男孩曾經瘋狂地喜歡我的蘋果批,他曾令我以為找到了注定愛我的那個人。

可是後來他愛上了冰糖雪梨。這是你們都知道的事實。

他曾為我的蘋果批而落淚。因為他中了蘋果批獨有的魔法。而當我發現那魔法時候,我炮製了一個鮮血蘋果批給他。

但到了今天,他依然生存。我也十八歲了。他和冰糖雪梨快樂地生活,滋潤得不得了。

我仍然繼續研究食譜,焗蘋果批的技術簡直出神人化。

我時常笑,開朗動人。

因為,我並沒有把那帶有仇恨的血的蘋果批交給他。

那天我捧著蘋果批在他家樓下徘徊片刻後,便打了退堂鼓。

我突然想,他不愛吃,自有其他人愛吃,只是真命天子不是他罷了!我不相信真的沒有人喜歡我。即使再差勁的人,都有上天注定的那個人。

讓他有新開始之餘,自己也好好重新開始。於是這些日子以來,我製造蘋果批時,總不忘加上祝福。

或許,祝福亦是咒語的一種。

第五章牙

小玫二十歲的時候兩邊牙床長出智慧齒。

結結實實的痛,一陣一陣的,由牙床鑽上腦,痛得小玫眉頭皺。

在律師行任職秘書的她,工作非常繁重,合約一份又一份,永遠沒完沒了。

老板是個精神緊張的年輕律師,三十歲左右,擁有新馬師曾的身形、苦瓜干臉孔,在心情極好的時候表情也是一貫的痛苦。

同事告誡小玫︰「你愈來愈似你的老板。」

小玫哭喪似地笑著,沒辦法,實在痛。

其實長出智慧齒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找個牙醫月兌掉便好了。這個小玫當然知道,但她似乎不願意這麼做。

她既沒有牙醫恐懼癥,亦不害怕做手術,她顧慮的是身邊的人。

Charles近來說話的語氣特別溫柔,小玫穿的裙太短他沒有責罵,小玫的唇膏與衣服不配襯他沒有譏笑,小玫加班他亦不再抱怨。看看小玫脹脹的兩腮,他特別有惻隱之心。

「吃了止痛片沒有?」他輕輕托起小玫的臉龐,憐惜非常。

小玫把肩合得緊緊,乖巧地點點頭。

破例地,Charles這樣說︰「星期天來不來與阿森他們吃飯?」

小飽很高興,從前Charles禁止她與他的朋友見面。

想了想,小玫還是搖了搖頭,實在痛得厲害。

Charles拖著小玫的手,嘆了口氣,與地往雪糕專門店買了兩大桶雪糕,給她做晚餐。

小玫捧著雪糕,心極甜,雖然臉上還是不懂得笑。

不月兌智慧齒的決定,她覺得是對的。

很委屈,是不是?留著腫痛的牙齒,為的是博取身邊人的關懷。

你可否明白小玫身邊人的和顏悅色是多麼珍貴?

就算痛得發瘋,小玫還是一萬個情願。

這就是故事的開端,不肯月兌掉智慧齒的女主角。

十七歲的時候,小玫拍過一次拖,對象是二十歲的加拿大留學生。他暑假回來,在某大專的舞會踫上小玫。他非常喜歡她,結識了十分鐘之後便決定不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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