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個人都不懂得算計,日子也不見得好過,因為太蠢笨很容易被人家坑了還不知道。」唐寧月不得不坦承,她還是喜歡當個聰明有算計的人,而不是不長腦子的蠢人。
「若是真正聰明有算計,那倒也還好,就怕自以為是,明明手段拙劣,還以為自個兒很厲害。」他娘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知道他懶得跟她計較。
唐寧月知道他話中影射的是靖安侯夫人,很討人厭,但是關系又無法切割,這種感覺很無力吧。
「靖安侯夫人真是奇怪,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唯一的骨肉,以後老了就只能靠你,難道不應該更疼愛你嗎?」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壞的父母,明明懷胎十月辛苦生下孩子,最恨的卻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生命,可是這樣的人終究是少數。
這種人的人格本身就有問題,而靖安侯夫人不像是這樣的人,她應該是那種逼著孩子學習的媽媽,孩子成為人上人,她才可以抬著下巴看人。
「我娘大概不懂得如何疼愛人吧。」
「這又不是多高深的學問,不需要你懂,只需要你願意。」
「不需要你懂,只需要你願意嗎?」衛洵細細品味,還真是如此。
「這是你的畫像,至于你需要我幫忙的畫像,我還是明日再畫吧。」唐寧月挪開紙鎮,將畫像轉了一個方向,方便他看清楚。
雖然早就見識過了,但這會兒衛洵還是為之驚艷,「這真的是我嗎?」
「對,這位有仙人之姿的貴公子就是你。」唐寧月戲謔的道。她一直知道他長得很俊,只是太冷硬了,美色難免打了一些折扣,今日少了一些冷硬,更多了一份沉靜,同時將他更真實的內心顯露出來。
「真是調皮!」衛洵失笑,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鼻子,下一刻,兩人明顯感覺此舉有點親匱,臉兒紅了,不過很有默契的假裝沒有察覺,他隨即吩咐元忠收拾東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個兒回去。」唐寧月連忙站起身,行禮告辭,順手拉上坐在一旁小機子打瞌睡的夏丹離開。
這幾日靜下來時,衛洵腦海總會不自覺浮現唐寧月那句「不需要你懂,只需要你願意」。
從小,娘總是有意無灌輸他——他是災星,若非他,娘的身子怎麼會垮了呢?他的出生毀了娘的一生,娘討厭他是很正常的。
可是他是娘唯一的親骨肉,下面還有兩個出色的庶弟,娘不擔心庶弟壓過他,反而自個兒想借著親事打壓他,這實在說不通,娘何等愛面子,如何容許人家說她生的孩子比不上庶出的?
以前不覺得娘的舉動不合理,因為他不願意面對最在意的人一點都不在意他,想起來就心痛,可是如今冷靜下來深思,他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子,有再多的厭再多的怨,怎能看成仇人似的,不願意他舒心快活呢?
「喂喂喂,你在想什麼?魂都飛了,孤來了也不知道。」李珩嘻皮笑臉的湊到衛洵面前,目光隨即不經意的瞥見案上的畫像,嚇得往後一仰,結結實實的跌坐在地,「你你你,你怎麼看上一個男子?」
衛洵沒好氣的給他一個白眼,「這是歹徒的畫像,我請人畫的。」
「你干麼盯著歹徒的畫像?」李珩半信半疑。
「我沒有盯著畫像,我在想事情。」
「想什麼事?」
頓了一下,衛洵一副很隨意的道︰「我有沒有可能不是我娘的孩子?」
咳!李珩差一點被自個兒的口水嗆到,右手指著衛洵,張著嘴巴,可是好一會兒,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我娘因為生下我,吃了很多苦頭,從此入冬幾乎不出房門,日子太難熬了,可是,有必要因此就視我為仇人嗎?無論如何,我是她唯一的骨肉至親。」
「你忘了自個兒長得像姨母……不對,應該說是外祖母,姨母只有那雙丹鳳眼像外祖母,你是眼楮、鼻子、嘴巴都像。」
「是啊,我像外祖母。」衛洵有點失望,若他不是娘的孩子,心里多少好過一點。
「就是因為你像外祖母,母後才忍不住多疼你一點。」李珩說得酸溜溜的,因為他像父皇,臉上完全看不見蕭家的影子,母後總是抱怨他是父皇一個人的孩子,教他挺無言的,難道他是父皇獨自生下來的嗎?
沒錯,正是因為他長得像外祖母,皇後姨母常常會失神的看著他。「外祖母死了好多年了,我總會忘了自個兒像外祖母。」
「你的眉毛倒是像我。」李珩下巴得意的揚起。
「我的眉毛應該像外祖父。」
「不對,比較像我。」
衛洵懶得跟他爭論了,基本上眉毛相差不大,都是英氣逼人的濃眉,也因為如此,雖然他像外祖母,但不見女子的秀氣。
「你怎麼突然胡思亂想身世的事?我記得你是外祖母親眼盯著出生的,絕對沒有機會遭到人家掉包。」
衛洵自嘲一笑,他真是想糊涂了,靖安侯府長房嫡長子的出生是多麼隆重的事,別說外祖家,就是祖母也會全程盯著,怎麼可能發生掉包這種事?
李珩突然瞪大眼楮,接著撲向長案,拿起畫像,「哇哇哇!這個厲害啊,太逼真了,我都可以感覺這個人有多麼窮凶惡極。」
衛洵收起思緒,指著畫像,「這是素描,有人說這是繪畫的基礎,學素描可以提升造型能力、構圖、透視能力,加強對明暗關系的認知。」
李珩眨了眨眼楮,「半懂半不懂。」
「無所謂,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借著這張畫像更快速找到歹徒。」
這個道理李珩倒是听懂了,各地衙門經常需要畫歹徒畫像,不過畫出來能一眼認出來的——沒有,除非特征非常明顯,仔細比較之後對上了,或者當事人見了心虛,露了馬腳,教旁人看出來,總之,若是歹徒的畫像能夠如此清晰,歹徒就是躲到其他地方也能逮住。
「這張畫像是誰畫的?」
「唐三小姐。」
李珩一臉八卦的兩眼放亮,「賞花會上得母後青眼的那一位。」
「那是有宮女相助。」
「這不重要,至少她沒在母後面前丟臉。」
衛洵不在意早已過去的賞花會,如今最重要的是眼前這件事,「我想請唐三小姐教大理寺畫工素描,不過因為她是女子,不方便進出大理寺。」
「這還不簡單,扮成男子就好了啊。」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李珩若有所思的挑著眉,他不是反應如此遲鈍的人,怎麼可能沒想到呢?大理寺是他的地盤,他主動教人家姑娘女扮男裝,容易惹人非議,他這是避嫌嗎?他何時怕人家非議,還避嫌?看樣子,他心儀的人果然是唐三小姐。
「你要人家姑娘來大理寺教畫工素描,也要看人家的爹是否願意。」李珩的語氣藏不住幸災樂禍,若是他女兒,他可不願意。
「唐三爺後年要參加春闡,將來要走仕途,怎麼可能連這點小忙都不願意?」其實他只要跟皇上說一聲,皇上給句話,事情還能不成嗎?
「唐三爺……」李珩倏然瞪大雙眼,想起來了,這位不就是幫父皇上北邊畫邊界輿圖的人嗎?「原來你早就看上人家姑娘了!」
「你想太多了。」
「是嗎?」李珩用右手彈了彈畫像,一副「你別當我是傻子」的模樣,「若不是早就惦記人家,你能知道人家有這等本事,能會畫這玩意兒?」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就是無意間得知。」衛洵抽走他手中的畫像,「我記得戶部下個月就要開始忙碌,這個月會陸陸續續派人前往皇莊查看今年收成,你怎麼還有閑功夫往我這兒跑呢?」
「我就是個打雜的,戶部用得上我,我就忙,戶部用不上我,我若湊上去,人家會嫌我礙手礙腳。」不過李珩還是站起身,「差一點忘了,听說你的親事要定下來了,我特地來恭喜你。」
「不急,定下來再說。」宮里果然沒什麼秘密,今日不過去了一趟御書房,皇上問過他的意思,消息就傳出去了。
「也是,姨母的心思太難懂了,最後一刻改變心意也是有的事。」
衛洵唇角一抽,怎麼覺得這位太子表哥故意嚇唬他?
李珩嘿嘿一笑,擺了擺手回宮去了。
雖然某人擺明看熱鬧,可是衛洵一點也不擔心,皇上金口玉言,他娘就是發現哪兒不對勁,生出了疑心,也不可能唱反調打皇上的臉。
第七章 協助作畫(2)
從青州回到京城,除了不能上山下水,逢五和十上老夫人院子問安,唐寧月覺得生活沒有太大變化,吃飯還是一家五口……不對,通常四口,她爹經常缺席,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總之,他們不必端正的跟其他幾房吃飯,不必食不言,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青菜蘿卜都很香,可是她今日看什麼都不對勁。
「小家伙,不可以挑食。」唐寧月夾了一筷子菜蔬直接放進唐文鈺碗里。
唐文鈺看起來沉穩內斂,不像四歲的孩子,可是有個習慣跟大部分的孩子一樣——不喜歡吃青菜,只喜歡吃肉,甚至為了吃肉,他可以不顧形象伸長筷子越過整個桌面,將一塊又一塊的東坡肉堆滿他的小盤子,免得大人突然夾青菜放上去。
唐文鈺抿著嘴,過了半晌,將手邊的蛋羹推到唐文晟的前面,「小胖子,這應該是你的蛋羹。」
唐文晟挖飯菜的湯匙頓住了,飯粒掉了滿桌子,傻不隆咚的看著蛋羹,不清楚消失不見的蛋羹怎麼又回來了。
「小胖子,我們當中只有你吃蛋羹,蛋羹就是跑到其他人面前,還是你的。」唐寧月對唐文晟充滿了同情,以為拿蛋羹換走唐文鈺小盤子里的青菜,蛋羹就可以跟他說再見了。
不過說也奇怪,蛋羹明明比青菜更有味道,小胖子為何寧可吃青菜不吃蛋羹呢?當然,比起青菜,小胖子更喜歡白米飯。
「騙人。」唐文晟可憐巴巴的看著哥哥,不是說好了,他幫哥哥吃青菜,哥哥幫他吃蛋羹嗎?
唐文鈺用湯匙挖起碗里的青菜,展示給唐文晟看。
唐文晟像是被大石頭砸了,整個人懵了,菜菜不是吃掉了嗎?
「小胖子,你只有兩歲,心眼再多也比不上你哥哥,你跟他交易,吃虧的絕對是你。」唐寧月一向懂得利用機會教育。
「寧兒,吃你的飯,別盯著他們兩個。」陳雲芳很少管孩子們的紛爭,因為夫君說,孩子得學著自個兒應對,可是她今日明顯感覺到女兒心浮氣躁,兩個弟弟快吃飽了,她還只扒了兩口飯。
這會兒兄弟倆有志一同的對唐寧月嘿嘿一笑,她回給他們一個鬼臉,蔫蔫的低頭吃飯,可是一口下去,又忍不住看向屏風隔開的堂屋。
「別看了,若能早點回來,你爹不會在外頭多待一刻。」陳雲芳了解自個兒夫君,他就是一個戀家的,再晚回來也要看一眼孩子們,陪她說說話,適度提起外頭的事,免得她掛心。
唐寧月嘿嘿一笑,開始專心吃飯。
待他們一一放下碗筷,丫鬟撤掉桌上的碗盤菜肴,換上茶水,閑聊了一會兒,終于听見外頭響起通報聲。
「三爺回來了。」
陳雲芳連忙起身迎出去,先侍候夫君回內室簡單梳洗更衣,隨後兩人攜手回到東側間的起居室。
唐景華從最小的開始,一一關心他們今日吃什麼做什麼,最後抱著愛撒嬌的小兒子看著女兒。
「爹,看我干啥?」唐寧月莫名的感到心虛。
「衛世子今日來尋我,想請你上大理寺教畫工素描。」唐景華一直知道女兒在丹青上的天分,直到去了青州,女兒竟然自制炭筆創了一種新畫法,他驚艷之余又覺得可惜,女兒身再出色也走不出去,沒想到如今入了衛世子的眼。
「真的嗎?」唐寧月夸張的瞪大眼楮。
可惜當爹的火眼金楮,一眼就看穿她的虛有其表,「衛世子沒先征詢你的意見嗎?」
略微一頓,唐寧月吶吶的道︰「衛世子只是提了一句,希望大理寺的畫工有機會得我指點,我沒放在心上,這不太可能。」
唐景華的神情轉為嚴肅,「衛世子如何知道你自創了素描這樣的新畫法?」
「皇後的賞花會上出了一點意外,我得了一個宮女相助,我想到衛世子在大理寺當差,應該比我更容易找到這個宮女,正好鈺哥兒跟衛世子很熟,我就請鈺哥兒幫忙遞話。」唐寧月不介意將唐文鈺拖下水。
唐文鈺淡淡的瞥了唐寧月一眼,姊姊真是太無恥了,她跟衛哥哥明明也很熟。
「鈺哥兒怎麼會跟衛世子很熟?」
「我正好去衛哥哥的書坊看書,就遇見衛哥哥了,衛哥哥跟我一樣喜歡書畫,多聊個幾次,我們就熟了。」
唐寧月點頭附和,「他們兩個特別投緣。」
「我兒有識人之明,衛世子值得深交。」唐景華伸手模了模唐文鈺的頭,目光卻敏銳的飄向唐寧月,她很自然地低下頭閃避,雖然她所言明明很符合事實,可是有所隱瞞就難免心虛。
唐景華不再關注衛洵的事,轉而關心大兒子的學習,考校他的功課,還有檢查他每日書寫的大字小字,滿意了便放女兒和大兒子回房,然後將小兒子放在軟榻上,丟了一個九連環給他。
「衛世子的事有何問題?」陳雲芳了解自個兒夫君,不難看出來他心里有事。
「沒事,只是姑娘家就是扮成男兒身,出入大理寺那樣的地方還是不好。」唐景華可不敢實話實說,說人家可能看上他們女兒了,對他的態度恭敬中帶著點討好,妻子听了只怕夜里輾轉難眠。
「那你就別答應。」
「皇上都點頭了,我能不答應嗎?」
「皇上怎麼也知道了?」
「這不是小事,總要先跟皇上打聲招呼,免得不小心教人察覺,御史一狀告到皇上那兒。」
「寧兒又不是當官的,御史還能告她的狀?」
「寧兒是衛世子引薦,御史要告當然是告衛世子。」
「如此一來,寧兒的名聲……不對,寧兒做的是大事,沒人敢詆毀她的名聲,可是她跟衛世子只怕撕扯不開來。」陳雲芳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真的不願意女兒高嫁靖安侯府,身分太低了,日子會過得很憋屈。
「這事皇上應了,我想擋也擋不了。」唐景華安撫的握住妻子的手,「你別想太多了,衛世子心思鎮密,不會教人發現寧兒的身分。」
陳雲芳張開嘴巴又閉上,萬一教人發現了,女兒只能嫁給衛世子,這在外人看來,說不定還認為他們佔了便宜。
「後年春闡我會考個好名次,女兒就是不得不嫁衛世子,也不會抬不起頭。」
陳雲芳嘆了口氣,點了點頭二焉蕎的道︰「但願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