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前妻(下) 第8頁

兩人相視一笑,也不知怎地,都覺得心漲漲、滿滿的。

又看過十幾幅畫,兩人才到茶館歇息。看著她流光溢彩的雙瞳,他忍不住問︰「真有這麼喜歡?」

「很喜歡,我看到許多真跡,沒想過這輩子竟然有機會目睹。還以為那些畫在江尚書手中呢,原來弄錯了。」

江尚書愛畫成痴,所有人都曉得有事相托、年節送禮,想討江尚書歡心,最好的禮物就是畫。

靜藝軒東家擁有這麼多珍品,可真是富可敵國了。

「江尚書?戶部尚書江芷岳?」

「對啊,他喜歡人物畫,收藏大量仕女圖,剛才我看到不少,二樓進去的第一幅畫是無將子的〈春游〉,里頭十二名女子,環肥燕瘦,各有各的精致風情,每個人的表情身形都栩栩如生,很受收藏家推崇,我曾听過一耳朵,說江尚書花了三千金將其買下,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

「是真跡嗎?」

「是真跡,錯不了。」依照她對仿畫的了解,這里展的〈春游〉肯定出自無將子之手。

裘善沉吟不語,江芷岳、孫樺……都是潘丞相的黨羽。

當時借著新征兵制,他們沒少上郭大將軍府里游說,企圖借由此事將舅兄拉下台,午門斬首是他們合力推波助瀾之下成的事。

假設靜藝軒的幕後東家是江芷岳?如果潘府的勢力從京城發展到渝州?若是不僅渝州,湣州、杞州……各州都有他們的勢力網,所圖為何?

小二送上茶食後退下,亦畫推開窗戶往外看,不遠處是個人工開鑿的湖,湖面很寬,這時只剩下些許殘荷,下雨天听著雨聲落在荷葉上,定是詩情畫意。

亦畫想像著那個畫面,卻在視線落在正準備進門的男人身上時捂嘴驚呼。

裘善連忙探身望去……還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怎麼辦?他們知道我們過來嗎?怎麼會跟著過來。」

「應該不至于,我們已經換過裝束,即便是熟悉的人都不見得能夠認出來。別擔心,往好處想,這代表他們沒追上阿龍和青荷,他們安全回到家了。」

亦畫同意,松口氣。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探探他們。」來這里的顧客不多,卻是各個非富即貴,小二等閑不敢隨意打擾。

「好,你小心。」將門問扣上,像早上那般,裘善從窗口飛身出去,造就兩人仍在屋里的假象。

看著阿善消失的背影,亦畫垂下眼,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隱約明白,有什麼陰謀正在悄悄籠罩,很嚴重嗎?

***

十幾天過去,裘善始終昏睡,軍醫不認為他能活下來,但他確實活下來了,脈象日復一日越來越穩定,呼吸也逐漸從短促變得和緩,偶爾眼楮能睜開片刻,只是尚未恢復意識。

他右手被齊肩斬斷,左腿斷成三截,雖然接上骨頭,但歸程拖得太久,軍醫說就算恢復情況良好,也無法正常行走。

換言之——瘸子,裘善當定了。

身為舅兄,他現在都不確定裘善是清醒還是繼續昏迷會更好些。

郭大將軍說該把人送回京城,至少得讓他的母親見上最後一面。

但軍醫說千里迢迢,目前這狀況,怕是人還沒送到京城就會死在半路。

因此,他繼續在營帳里躺著,一天三頓藥,頓頓不停。

何亦書猶豫再三,妹妹正懷著孩子,倘若知道消息怕是會承受不住,但隱瞞此事,剝奪她見裘善的機會,日後知道情況妹妹會不會怨恨上自己?

守在他床邊數日,何亦書嘆息。「你還是快醒吧,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他有把握,亦畫知道他變成廢人,定會把和離書給撕了,重新當回裘少夫人。

那裘善呢?必定不願拖累亦畫,非要將和離一事落實到底吧。

準備起身離去,新的一批弩箭正如火如荼打造中,沒想剛起身,衣禮被人給扯住,轉頭,發現昏迷數日的裘善終于醒了。

「醒了,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裘善看著岳璘,迷茫的眼神漸漸轉為清晰,他想伸手,卻發現自己全身好像被什麼綁住似的一動不能動,用盡全身力氣終于能張開嘴巴,他大聲叫喊……然而喉嚨發出的聲音卻像蚊蚋般小得無法听清。

「裘善,你想說什麼?」

裘善?為什麼喊他裘善?那是他最討厭的人啊,岳璘瘋了嗎?

裘善早就已經……對,他已經死在吳軍手里,那把大刀把他給劈成兩半。

「爹……我要……爹……」他斷斷績績喊著,無奈舌頭不配合,即使用盡力氣也無法讓聲音變得清晰。

岳璘同情地望向他,裘善斷掉半截舌頭,以後連說話都有困難。彎子,認真辨認他的嘴型,半晌,疑惑問︰「你要……找爹?」

終于猜到了?猛地瞠大眼楮,感激涕零……他想點頭,但頭顱也被綁住,卯足全力也只能微微晃動兩下。

「你還沒醒嗎?裘伯父在你小時候就過世了。裘善,你到底怎麼啦?」

「我……郭……煜……」像怕他不明白似的,他一再重復「郭煜」二字。

岳璘一猜再猜,猜過十數次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眼底帶著兩分戒備,遲疑問︰「你說……你是郭煜?」

謝天謝地,郭煜淌下激動的淚水,再晃兩下頭。

看著「郭煜」,岳璘心髒猛烈加速跳動。

匪夷所思嗎?是匪夷所思,但是偏偏岳璘相信他!「你等等,我去找大夫過來。」

他提腳想走,卻被郭煜拉住,只不過全身乏力的他手臂無力地垂落床沿,岳璘回身,視線落在他手上,突然發現「裘善」腕間明顯的朱砂痣不見了?

下意識翻開他的手掌,相信了也確定了……「裘善」的斷掌消失……

「爹……」郭煜大喊。

岳璘苦笑,過去郭大將軍說什麼,郭煜都當成耳邊風,這會兒攤上事倒是知道找爹了。

不知道該悲憐他還是鼓掌叫好,種惡因終得惡果,多數人都會撫掌叫好吧。「明白了,我去找郭大將軍。」

離開營帳,岳璘滿腦子復雜——裘善變成郭煜,那真正的裘善去了哪里?他要怎麼告訴亦畫這種事?

第十章  坦白身分(2)

軍醫和郭盛都來了,看見父親,郭煜激動無比,可惜說出來的話沒人能听懂。

軍醫上前把脈,又扳開他的嘴巴查看半晌後,說道︰「脈象平穩,人是活下來了,只是裘副將咬斷的舌頭爛得嚴重,怕是以後再無法清楚說話。」

失去左腿右臂成了廢人,現在又是啞巴?面對「裘善」,郭盛無地自容了,都是自家兒子造孽,把保家衛國的英雄給坑了。

郭盛感到無比難堪與歉疚。拍拍「裘善」肩膀,緩聲安慰,「你好好休養,有什麼事等身子好了以後再說。」

丟下話,他連看都不敢多看「裘善」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岳璘跟著走到外頭。

郭盛嘆道︰「豎子造孽,老夫何來顏面面對他?」

猶豫片刻後,岳璘道︰「裘將軍的狀況稍微穩定了,還是及早送他返京,就算有個萬一……至少母子還能見上最後一面。」

「好好的孩子變成這樣,他母親和妻子不知道要多難受。罷了,我私下給他一千兩,你找人把他送回去吧。」

「屬下遵命。」

目送郭盛離開,岳璘轉身看了看營帳,淡淡一笑,「惡有惡報,自己造的孽終究得自己承受。」

回到自己帳篷里,岳璘正尋思讓誰送「裘善」回京,卻發現皎皎站在案桌上,他加快腳步上前,取下環扣上的竹筒,抽出字條。

急事,速返。

***

前腳送走「裘善」,後腳岳璘立刻告假回山莊,還沒走進陣法里就看見「郭煜」在前方不遠處。

心頭一驚,沖上前,二話不說拳頭迅速招呼上來。

「郭煜」感到後腦一陣風襲擊,下意識側身閃過,一個後空翻轉身面對來人。

岳璘?他怎會來此處?

想發問,但岳璘不給他機會,一招一勢全朝他胸口招呼。

但「郭煜」並不想傷他,節節後退,只是腳步不見慌亂,他迅速往陣法里退去,但岳璘幾個翻身追到前方攔截「郭煜」。

與此同時他產生懷疑,「郭煜」為什麼對陣法這麼熟悉?

當然「郭煜」也有同樣的疑惑,岳璘不但沒有迷失方向,相反的還能繞到正確路徑上攔截自己,這代表他是莊子里的人?

莊子里的……他是舅兄何亦書?

他分神之際緩下招式,岳璘拋出一把粉末,「郭煜」被迷了眼,他怕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誤傷舅兄,只能停手。

下一刻,岳璘手肘抵上他的脖子,低聲問︰「你到底是誰?」

「你又是誰?岳璘還是……何亦書?」他反問。

他的話震撼了何亦書,他怎麼會知道……裘善不想浪費時間迂回,開門見山問︰「你易容了對嗎?午門斬首只是一出戲,目的是松懈潘丞相那群人的戒心?」

一句句全是猜測,卻猜中問題核心。

何亦書濃眉緊蹙,此人到底是誰?如果是敵人,代表自己和皇上的一舉一動全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想到此,他扣緊指頭,有了滅口的沖動。

沒想裘善不等對方反應,又說︰「既然你是岳璘,怎會認不出來我是郭煜?偏偏還要問‘你是誰’?所以你知道郭煜身體里面裝的不是郭煜的靈魂?我不解你怎會知道這事,但我願意先說,我是裘善——早該死在燒吳國糧草行動中的裘善。」

接上線了?何亦書想也不想,拉起「郭煜」的手,找到了……找到消失的斷掌和腕間的朱砂痣……他喃喃自問︰「怎麼會這樣?」

這口吻……舅兄相信了。「我要是知道就好,我被亦畫救下,在莊子里醒來,發現自己變成郭煜時,我也震驚得無法相信。」

「亦畫知道你是裘善嗎?」

「怎能讓她知曉?這整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何況她還懷著身孕,我擔心她受不了刺激,我不能冒這個險,因此我只能裝失憶。那你呢,舅兄怎會知道我不是郭煜?」

何亦書苦笑。天下事無奇不有,最奇怪的居然讓自己撞上。

他緩慢說出發生在「裘善」身體里的事,說郭大將軍、說軍營,也說最近的戰局情勢,而裘善卻用最簡單的話道出孫樺的密謀。

突地裘善做出噤聲手勢,說道︰「有人來了,那腳步聲應該是阿龍。」

「若事情如你所言,時機緊迫,你我必須盡快回營。我對自己的妹妹還是有把握的,她比你想像的堅強,趁這次機會,我把你打昏,你順理成章恢復記憶與身分。」何亦書飛快說完,一個拳頭打中裘善胸口。

裘善配合演戲,順勢高高飛起落地,陷入昏迷……

阿龍過來看見這幕,嚇壞了。「少爺不要……阿善是自己人!」

***

裘善「醒」來,床邊還是亦畫,這次他的眼里沒有迷茫只有驚喜,他彈起身一把抱住亦畫,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語帶哽咽道︰「娘子,我好想你……我這是在作夢嗎?」

他推開她,看清楚後下一刻又把她摟進懷里。「我不要和離,我這輩子只想要你,和離書我不認,求求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這番操作把亦畫弄懵了,想推開他,但他的手臂像銅牆鐵壁似的緊緊圈住,讓她一動不能動。

「阿善,你瘋了嗎?快放開我!」她使勁兒拍他的手臂,但沒拍開他,卻拍得自己手心發痛。

「我不放!我已經寫信讓娘把陳姍姍嫁出去。娘子,我愛你,你不要拋棄我,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阿善,你在說什麼?」他瘋了嗎?可是……瘋了的他怎會知道陳姍姍?亦畫大為震驚。

他沒回應她的話,牢牢捧住她的臉,用盡力氣說著從來沒說過的甜言蜜語。「我喜歡你好多年了,我自知不配,只能在暗處偷偷喜歡著,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深怕會害了你。可我忘不了啊,忘不了你那麼小、那麼害怕,卻逼著自己挺身救我,那天下午,你就在我心底烙了印,再也抹滅不去。」

「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亦畫頻頻搖頭。

「忘記了?你拿郭大將軍嚇唬那群兵痞子,你撒胡椒粉救我月兌困,那天你拉著我拔腿就跑,你掌心的溫度一直在我心口停留……」

她想起來了!那個大哥哥竟是裘善?

大哥哥的容貌早在記憶中模糊,但……她模糊了五年前的裘善,哪能模糊幾個月前的丈夫?他怎麼可能是裘善。

亦畫生氣了,一把推開他,怒問︰「陳姍姍的事是誰告訴你的?青荷、阿龍還是阿虎?」

他一臉無辜,既忠厚又老實。「干麼要誰告訴我?我本來就知道。」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想用欺騙來對付我?」她退到窗邊,不滿的目光盯緊阿善。

「救命恩人?你說你是我的……」

他皺起一雙劍眉,不解垂頭,像在思考什麼似的一動不動,頓時,屋里安靜得針落可聞。

亦畫可以趁機離開的,但不明所以的不安蠢蠢欲動,彷佛有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只見阿善抱緊頭顱,蜷縮身子,他沒發出聲音,但從發抖的背脊中可以看見他的掙扎痛苦。

他這模樣揪住她的心,讓緊張的亦畫出現喘不過氣的窘迫感。

突然間他松開手抬起頭,充滿血絲的眼楮赤紅,他大口喘氣,汗水濕透衣襟。「我想起來了……我是裘善,奉命焚燒吳國糧草,任務完成後我帶領屬下準備退出,但好大喜功的郭煜殺了個回馬槍,他瘋了,他不按照計劃不听我號令,我就不該管他生死。」

「可郭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郭煜是他的獨生子,我不能見死不救,我沖進敵陣,吳軍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來,我的屬下紛紛倒地,我眼睜睜看著大刀砍掉我的手臂……」

他像受到極大的驚嚇般全身不斷抽搐起來。

亦畫見狀上前抱住他。「沒事了,都過去了,如果太痛苦就不要再想……」

他反手抱住亦畫,將她壓在胸口。「是你救了我,我全都想起來了。娘子,我是裘善,是你的相公,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郭煜的身體里面,但我不是郭煜,我是裘善,貨真價實的裘善!」

他是裘善?該相信嗎?

所以他會做雞蛋餅,他把桃花眼笑出忠厚老實,所以他對她緊張小心,他的斷掌朱砂痣和包裹手指的可愛耳朵……

「我是裘善,但裘善早該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怎會變成郭煜?」

「我知道。」何亦書接話。

兩人同時望向門口,何亦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里。

「哥哥/舅兄……」

何亦書笑容很狐狸,這家伙……戲演得相當好啊,好到……忠厚?我呸!

「你與郭煜互換了靈魂。‘裘善’的軀體被送回軍營,昏迷十幾日後終于清醒,他咬斷舌頭無法說話,我從他的口型當中猜出他說自己是郭煜,見我猜出他身分,他激動興奮,但這事太詭異,我無法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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