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再度安靜下來。
藍殷問︰「為什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會成親,會琴瑟和鳴,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因為……那是前輩子發生過的事情?前輩子我娶了安晴真?」
他的表情無比嚴肅,讓她的確定變得不確定。
「對。」她弱弱回答。
听到這個答案,藍殷夸張地放聲大哭,哭得紅通通的雙眼成了名符其實的兔子眼。
「我是糊涂蛋啊,我怎麼那麼笨,前輩子我怎麼會錯把她當救命恩人?」
他的反應出乎漫漫意料,她嚇著了,急得兩手不知往何處擺,拍拍他,拉拉他,抱抱他……所有的安撫手段全數用上。「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麼會認錯人!」
「認錯?你在說什麼?安晴真在你十歲那年救過你一回,忘記了嗎?」漫漫糊涂了,難道這件事,這輩子沒有發生過?
「你才忘記了。十歲那年我不學無術,到處惹事,被堵在巷子口遭到圍毆,是你大聲喊人來救我,結果害得你被推倒,額頭撞出一個大口子,忘記了嗎?」
他十歲?那年她五歲啊,漫漫偏過頭認真回想。「對,好像有這件事,可你怎麼確定是我,不是她?」
好吧,這確實需要解釋。「當時我被打得眼楮腫起來,根本看不清救我的小女孩長什麼模樣,但是我在她身上聞到淡淡的曇花香。後來我在宮里遇見安晴真,在她身上聞到香氣,我告訴她那件舊事,問是不是她救了我?」
「她認了?」
「對。」岳蓁對趙奎一見鐘情,而安晴真對藍殷一見鐘情,母女倆對愛情都有強烈直覺。
「那你怎麼會發現不是她?」
「你跑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要辜負青春,要努力長大茁壯,要變強。那個晚上,我也在你身上聞到曇花香。」
「我身上也有?」
「有,只要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就會出現,你不知道?」
漫漫搖頭,她確實不知道。
藍殷說︰「那味道不是燻香,不是脂粉香,是從身子里透出來,獨一無二的氣味,我猜測,應該是你們的母親長年食用晚照草,傳到你們身上的。
「那股香氣讓我認定安晴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在你出現之後,我心底有了懷疑,直到被你所救,我發現你額頭的傷口,這才確定我弄錯人了。
「那日你去平安侯府,我擔心你的安危隨後追去,你離開了,我便趁機試探她,果然不出所料,她說謊。」
所以安晴真佔了她的恩情?而重生後的那晚,她在不知不覺間……撥亂反正?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軟禁我、不讓我出門?」
「為了你的安全,你被岳蓁認出來了,我遍尋不著燕王的蹤跡,我擔心他們對你動手,知道嗎,你師父的死就是燕王的手筆。」
「我不懂……」
「別急,我慢慢告訴你。知道岳蓁是誰嗎?她是安晴真的母親,在誤解安晴真是救命恩人的那兩、三年里,我刻意與她的兄長結交,爭取和她見面的機會,因此我對她的母親並不陌生。
「看著你師父留下的冊子,我一眼認出安夫人就是岳蓁,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命人在暗中盯著岳蓁,沒想到這一盯竟盯出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秘密。」
「什麼秘密?」
「她也善畫,經常在深夜無人時將趙奎畫于紙上。」
「他們之間……」
「沒錯,侯爺被戴了綠帽,之前沒想過,之後發覺安晴真長得和燕王有幾分相像,她的身世呼之欲出。
「除此之外蒼狼山就在燕王的封地里,囤兵養馬造反都需要大筆銀子,如果諾族真的守護著這麼一大筆財富,燕王能不心動?」
他從燕王的謀反之心開始說起,一路講到他與江貴妃的關系,講到那個晚上兩人對話透露出的信息……
「賜婚的目的是把燕王釣出來?」
「兒子成親,親爹當然得歸家,喜宴過後黃湯下肚,江貴妃的親妹妹在鎮國公府當夫人呢,只要她往解酒湯里放點東西,讓我爹睡上三天三夜,皇帝賓天,趙陽繼位,說不定連讓趙奎當攝政王的詔書都下達了,到時就算我爹有通天本事也扭轉不了局勢。」
听完這些,漫漫半天說不出話,殺死師父的凶手伏誅,大仇得報,而她竟然是公主,是四皇子的親妹妹?
難怪對他有莫名的親切熟悉感,莫名地想與之親近,是因為血緣關系?藍殷知道這麼多的消息需要時間消化,他不催促也不逼迫她,只是把她帶進懷里,輕輕抱著,慢慢搖晃,溫柔地在她耳畔不斷地重復同樣一句話,「不要怕,凡事有我。」
「師父說,天地間唯一可靠的人是自己。」她說。
「那是你師父運氣不好,沒有踫上可依靠的人,你和她不同。」
「哪里不同?」
「你命好。」
這三個字能安慰人嗎?「一出生就面臨骨肉分離之境,叫做命好?」
「你是倒吃甘蔗的命,日子會越過越甜,越過越順心。」
「是甘蔗還是竹子誰知道?說不定是越長越悲摧的蘆葦草。」
「錯,你是牡丹玫瑰,是注定要被人呵護的薔薇。」
「那你呢?」
「我是惜花人。」
「你惜過多少花?」
「我只惜你這朵珍世奇花,記著,你是藍殷的女人,知道這句代表什麼嗎?代表這輩子你沒有吃苦的命,只有受寵的分。」
她的沉重被他的插科打諢給推翻了,看著他的兔子眼,心,穩了。
第十二章 寶藏重見天日(1)
從赤金的手蠲里抽出藏寶圖,在六個流的幫忙下,他們很快來到深潭前。
潭邊種滿一整排樹,漫漫認不得它們,卻看出來木盒上刻的葉片就是這些樹上長的。
潭的這邊是一片寬闊的平原,另一邊則是高聳峭壁,潭水呈碧綠色澤,很清澈,但里頭沒有魚。
這個地方並不神秘,師父說族里的小孩,哪個沒在盛夏時泅過水?諾族人把寶藏藏在水底下?
不可能,水這麼清澈,一望可以見底。
漫漫站在潭邊,突然想起師父的話——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到潭里去泅水,常常比賽誰能一路游到哨壁邊,旁人肯定不行,但我們三個服過晚照草,憋氣比旁人厲害,所以我們老贏。」
吃晚照草,就是要讓她們有本事泅到峭壁前嗎?
漫漫說︰「我想下去看看。」
「看什麼?」
她指指悄壁處。「峭壁前,或許會有東西。」
「流風、流雲,你們過去看看。」
「是。」才剛應聲,撲通撲通兩聲,兩人就潛進潭里。
入了水,兩人像蛟龍似的在水中竄游,身姿輕盈像魚兒。
「你的人,每個都這麼厲害?」漫漫問。
「那當然,不厲害就練到厲害。」
听見主子這話,留在岸上的四個流下意識地縮縮脖子,無聲吶喊︰不要啊,再操下去會死人的……
在峭壁前,流風和流雲突然沉了下去,很久都沒冒出水面,時間久到讓人開始擔心了,這才浮上水面,不久雙雙游回來。
「主子,峭壁前的水面下有一塊平整的石片,平得像是刻意削出來似的。」
「能動嗎?」
「可以。」
「去把它推開。」
「是。」領命,他們又游回原處。
不久,淙淙流水聲傳來,再過片刻,震耳聲響轟隆而至,很快地水面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往下降,原本沉在水里的流雲、流風露出頭來,水從他們的頭頂到脖子到腰際……一路往下。
再不久,他們也看到那塊大石片了,確實是人工雕鑿而成。
水干了,藍殷抱起漫漫跳進潭洞里,一行人陸續走到山壁前。
教人匪夷所思的是,方才還泡在水里的石壁,在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干爽無比,找不到半分濕氣,太特殊了,這是他們從沒見過的奇景。
漫漫細細盯著上頭的圖案,不過數息,苦笑溢出嘴角。
「怎麼了?」藍殷問。
「這圖案我認得。」
「你認得?」
「對,師父畫好後,讓我用手指順著她的筆劃配合歌謠一遍遍描過。」
兩人對視間都通透了,傅雲把漫漫當成下一任族長,將所學傾力相授。
岩壁上刻的是一朵花,上下左右各有一片葉子,葉形與木盒上的葉片相仿。
她伸出食指,從花心處一圈圈順著凹下的紋路往外劃,這時藍殷才發現那是一筆成畫,畫完花後,她的手指停留在葉梗上,漫漫握起拳頭,像師父教過的那樣,先敲北方的葉梗與葉脈連接處三下,然後畫完北方的葉片,再敲南方葉梗葉脈連接處,嘴上輕念,「北雁南飛春歸來。」
當手滑到東邊敲叩時,繼續念道︰「東風拂過春衫袖。」
最後敲敲西邊的葉子。「若問西子何處去……」
這時轟然一聲,平整的峭壁上出現一片石門。「斜暉脈脈水悠悠。」她一面念著一面捧起地上未流干的水往石門上潑去。
往常這時,師父會讓她舀一瓢水把圖畫給澆糊。
當時漫漫不懂,師父為什麼要把圖毀去,更不明白為什麼要學這麼奇怪的東西,她問師父,師父卻沒有回答。
水被石門吸進去,數字漸漸浮現,漫漫捧的水少,六個流趕緊過來幫忙,很快地,石門濕透了,門上浮現一到九兩行數字。
就是這個!漫漫站到門前,默背,「一三七六五八二,六六九四三二七。」
漫漫依序敲擊這些數字,不負所望,石門打開了。
門後是條黑漆漆的甬道,太久沒開,一股霉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漫漫有點害怕,轉頭對上藍殷的眼楮。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兔子眼每每出現堅定時,都會讓她感覺安全無虞。
她也不曉得是什麼說服了自己不害怕,但迎上他的目光,她就是會變得無畏無懼。
「我走前頭。」
流雲不知道什麼時候紮來幾根火把,點燃,他恭謹地遞給主子。
漫漫贊賞地看他一眼。「你的流都好厲害,什麼東西都準備好了。」
「那是,想跟著不簡單的主子爺,他們必須得讓自己厲害。」藍殷自傲。
聞言六個流眉頭猛抽,寶寶心里苦,寶寶……不能說啊,他們厲害和主子簡不簡單沒關系,但和不人道的操練方式大有關系。
一張張苦瓜臉無奈地看著主子爺的背影,這時藍殷說了句,「今天表現不錯,等寶藏找出來,爺親自向皇上幫你們請功。」
請功是什麼概念?就是他們要從暗轉明,從隱衛變成……官?
天吶天吶,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啊,就知道跟著主子混有前途!
什麼?不人道的操練,胡說八道,那是要把他們變成人上人的過程。
什麼?沒有人權?有前途和錢途,誰要人權?他們更想要爽權好吧!
笑了,嘴巴咧到後腦杓,但沒有人發出聲音,那是長期訓練出來的——泰山崩于前不形于色,笑做哭時哭亦笑……心情怎麼可以隨便讓別人知道?
看看他家主子演得多好,京城上下都被他的兔子眼給騙了,還以他是個無害大紈褲。
甬道上上下下,崎嘔不平,幸好有火把在,也幸好里頭沒有其他機關,一行人順利地往前走著。
漸漸地甬道越來越寬,然後他們又站到一扇門前,和寬闊的甬道截然不同,那門窄得很,只有一個人的肩寬。
「漫漫,還有什麼機關嗎?」
「不知道,師父沒有教我。」
藍殷點點頭,伸手推,瞬間明白,這哪里需要機關?這扇門這麼沉重,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打開的,所以歷任族長都在這里止步對吧。
藍殷運起內力,抬高兩手,掌心在門上平貼,下一刻他發出震耳的喝聲,震得所有人耳膜隆隆作響。
然後他們親眼看著門被一寸寸推開,里頭金色光芒一點一點露出來。
門開了……他拍拍雙手,吹一下掌心不存在的灰塵,表演結束。
六個流見狀,悄悄走到門邊,也想試著推推看,但……紋風不動?
怎麼可能?不信,兩人聯手……呃,不行,三人,四人,六人……怎麼會這樣?
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家主子,原來爺不是二世祖,他有一身驚人好功夫?
在他們震驚的注視中,藍殷驕傲地拉起漫漫從他們身邊走過,突地停下腳步,拍拍流雲的肩膀。「你們受的訓練,爺從十三歲開始受,一天必須練足九個時辰。」
九、九個時辰?風中凌亂了,原來主子這麼厲害?不要了啦,他們不要當官了,他們要死心踏地跟在主子後面!
這里是一個天然洞穴,相當大,一眼望去里面有幾百個箱子,有幾個箱蓋是打開的,里面有數不清的金錠銀錠、首飾寶石——諾族守護數百年的寶藏終于重見天日。
流雲快馬返京,將此事稟告皇上。
漫漫和藍殷將早已空無一人的寨子從頭到尾走過一遍。
她記得的,寨子最後面那幾間屋子是師父、母親和岳蓁的屋子,在尚未上山之前就听得山下百姓說山上鬧鬼,藍殷猜測,是燕王不想讓人靠近蒼狼山散播的謠言。
也多虧這個謠言,雖然寨子里許多土地被挖開,但竹屋卻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師父回來過,屋子里的東西幾乎都被帶走了,但凌萱屋里的東西都還在。
一進屋,首先看見的是掛在牆上的畫像,落款處寫著凌萱,看來她們三人都被傳授了很好的畫技。
漫漫與畫里的女子對視,彷佛照鏡子似的,過去漫漫的否認在這一刻顯得很可笑。
藍殷沒說話,只是拽住她的手,用動作提醒她——我在。
房子蓋得方方正正,一面放床,一面是衣櫃,靠窗的那邊放著書桌,最後一面則是一個直抵天花板的木櫃,上面的書冊被抽得亂七八糟,連瓶瓶罐罐也散落一地。
打開衣櫃,里頭的衣服沒人踫,漫漫伸手輕觸,彷佛依稀間還能聞到那股淡淡的曇花香,所以那香味,只有別人能聞得到,自己卻毫無所覺嗎?
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她拿起母親用過的筆墨紙硯,拿高細看後放下,每個動作都很細致也很慢,像在進行某種儀式似的。
「我想把它們帶回去。」漫漫說。
藍殷回答,「當然。」
說完不等漫漫動手,他立刻去卷牆上那張畫像,緊接著扯開床上的棉被,撕出一塊布包,將木櫃上的書冊瓶罐全往里投放,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靈機一動,他下意識動手敲木櫃。
叩叩,叩叩……
空心的?果然又被他給找到。
和漫漫與師父的藥室一樣,都有個暗格,用力往下壓,木門彈開。
「里面有什麼?」漫漫問。
藍殷直接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有一個三尺見方的盒子,漫漫打開,里頭是一本藍色冊子以及一柄鳳頭釵。
取出冊子,翻開幾頁,漫漫鼻頭酸了。
和岳蓁下山之前,族長再三叮囑,挑選繁衍下一代的男子要以身強體健、腦子清楚為主,千萬不能把風流倜儻、俊美無雙擺在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