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認出他,卻不肯戳破他的身分,他便猜到她在打什麼主意。這女人是打算隱瞞到存夠了傍身的銀子,能在京城立足後,便搬出這宅子。
他豈會讓她趁心如意?
他這人有狼性,一旦咬住了獵物就不會松口,因此趁著晚飯過後,將碗筷收拾到廚房時,他忽然將她堵在角落,直直盯住她。
「你一直偷看我,為什麼?」
他直白的問話把柳惠娘嚇了一跳,睜圓了眼瞪他。「胡說!」
「我沒胡說,你偷看我好幾次了,阿襄和潤哥兒都可以作證,不信我叫他們過來對質。」
柳惠娘沒料到自己在掙扎要不要賺賞銀的目光,在旁人眼中像是在偷看郭善才。
她拉下臉,嚴正反駁。「他們看錯了,你立刻給我讓開!」
楚雄不但不讓,還抓住她的手,揉在熾熱的掌心里。「你得給我個交代,你偷看我,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我沒有,哎!你放手!」
「你不解釋清楚,我就不放。」
柳惠娘推不開他,又掙月兌不了被他握緊的手,怒瞪他。「我就算看你又如何?我看你有沒有偷懶不行嗎?還以為你老實本分,沒想到是個登徒子,我可是有夫之婦,快放開!」
想掙月兌他等同螳臂擋車,他既然堵住她,就不打算讓她再逃避自己。
「你來到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怎麼不去找你那個丈夫?你不找他,是因為不想,既然不想,為何不和離?」
柳惠娘火大了,狠狠瞪他。「和不和離是我的事,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不和離,我如何娶你?」
柳惠娘愣住,接著氣笑了,冷冷嘲諷。「誰說我要嫁你了?」
「我喜歡你,你又偷看我那麼多次,咱們兩情相悅,何必忍著?」
「胡說八道,郭善才,你仔細听好了,我不喜歡你。」
「沒關系,不討厭就行,這事咱們以後慢慢談,先說現在,你一個婦人帶著孩子,總要想辦法在京城生存,還得考慮潤哥兒的未來,是走文考出仕還是考武舉,都得先做打算。這麼久了,他那個爹一直不來找你們母子,就是沒放在心上,你和他總要做個了斷,這樣一直拖著,你不在意,但潤哥兒怎麼辦?沒爹的孩子想在京城立足,身分上見不得光,對他十分不利,你怎麼不為他想想?」
一談到潤哥兒,她就不依了。
「我怎麼沒為他想?我就是為他想,才隱忍不發,忍耐到現在!」
「不帶他去見他爹,也不和離,是為潤哥兒著想?」
「你懂什麼!他那個爹可不是省油的燈,瞞著咱們母子在京城做官,卻又不接咱們上京,擺明了嫌棄咱們,我若是貿然帶著潤哥兒去認親,他不認怎麼辦?以他現在的能力,找個理由休了我都行,棄婦的名聲可不好听,傷了潤哥兒的心不說,他若是橫插一手,用潤哥兒的前程來要脅我怎麼辦?我一個婦道人家斗不過他,總要先有個萬全的準備才行!」
他恍悟。「原來如此。你有什麼打算?」
「民不與官斗,得找靠山,這靠山必須官夠大,我若是能進大官府中當廚娘,雖是僕人,但是俗話說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主人官做得大,僕人在外不至於橫著走,但也不用讓人小瞧。倘若他為了自己的利益,想趕我們母子出京,礙於我家主人,也會有所顧忌,不敢太明目張膽地對付我們母子或是趕我們出京,我這是未雨綢繆!」
楚雄很想對她說,不用這麼麻煩,要對付吳子清,交給他就行了,他一人足以保護他們母子,但他沒說,因為難得有機會與佳人多多接近,把姓吳的一下子就弄栽了,他還怎麼表現?
既然這女人想出口怨氣,他不能搶走她的機會,他不如順勢而為,反正有他在一旁幫著她,不會讓他的女人和兒子出事的。
他故意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想進官宦人家府上當廚娘,原來是為了這個目的,找個可以壓住吳子清的大官?」
「沒錯。」柳惠娘頓住,忽然恍悟什麼,憤然道「你怎麼知道我找官宦人家?你調查我!」
「你早點告訴我,就不必這麼辛苦費事了,想進官宦人家府上當廚娘,不見得非找牙行,這里頭水深得很,你一個婦道人家斗不過,得另闢蹊徑,出奇招。」
柳惠娘本來要質問他,被他這麼一說,又分神了。
「另闢蹊徑?出什麼奇招?」
楚雄一邊解釋,一邊自然地幫她把幾絲弄亂的鬢發塞到耳後,語氣帶著寵溺。
「走後門唄,男人在前頭拚升官、斗同儕,女人在後院也是各顯神通。你是女人,
該善用女人的優勢,那些後院女子平日為了男人勾心斗角,肯定積了不少怨氣,听完你的故事,又見你孤身帶著兒子,必然同情你。要知道想教訓一個人,不見得要男人出手,大官夫人有的是手段。」
柳惠娘一時听得專心,沒注意到他親昵的小動作,反倒對他說的話陷入沈思。
她一心想找大官當靠山,以官壓官,倒是沒朝後宅女子的方向去想,被楚雄這麼一點撥,彷佛從迷霧中找到一線曙光。
官夫人嗎?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若是真能找到門路……
楚雄盯著她的臉,微微一笑。
他喜歡她動腦筋的模樣,那眼中充滿斗志和熠熠光輝,抿緊的嘴有著倔強和不服輸
與其哭鬧,她寧可想法子找出路。
他眼神幽深,臉龐緩緩逼近,兩人的鼻息縮短了距離,突然打斷了她的思路,猛一抬眼,與他的目光相撞,為他眼底那抹深邃心驚。
她急忙閃躲,驚覺無路可退,忙伸手去推,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放在他掌心里。她張口就咬,他側頭避過,順勢在她臉蛋上「吧唧」一聲。
偷香成功。
柳惠娘急了。「楚雄!你別太過分|?」
他挑了挑眉,笑咪咪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柳惠娘才猛然驚覺自己說溜了嘴,對上他促狹的眼神,發現他一點也沒有被識破的驚訝,她才恍悟。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識破他的易容,所以故意激她自露馬腳。
想清楚後,她也不裝了。
「你待如何?」
見她一副慷慨就義、等著憋屈受辱的模樣,楚雄嘆了口氣。
「惠娘,我若真想強你,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不會等到現在。你這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我是真的心悅你?」
柳惠娘抿了抿嘴,猶豫之後,決定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
「我無意於你。」
她等著他大發雷霆,但他沒有,只是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听你這話,就知道不會哄男人。你既然知道郭善才就是我,也假裝被蒙在鼓里,如今被識破了,也該想辦法安撫我,現在卻把話攤開來說,就不怕我一氣之下拿回一切,不管你們母子了?」
怕,怎麼不怕?她就是怕,才會利用他,好讓他們母子暫時有個棲身之處。但她也不想欠他,她怕給不了他要的,說到底,是她不夠狠,她不想在明知自己無法給他承諾時,又佔他的便宜。
她剛才甚至做好了牲自己的決心,萬不得已就跟他睡一次,然後兩不相欠,一拍兩散。
楚雄盯著她,瞧她把嘴唇咬得鮮紅欲滴,咬得他心都癢了,真想不管不顧地親下去,偏偏對她,他越來越狠不下心,還挺心疼。
他楚雄可不是心軟的男人。
健臂一摟,他突然把她抱在懷里,感覺到懷中女子身子僵硬,兩具身子貼近,他都能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聲。
他可以忍住不要她,但總得給他一些甜頭,好壓住心里那頭不安分的野獸。
他深吸一口氣,聞著她身上的香氣,壓下慾望,穩住心神後,才緩緩開口。
「給那些官老爺當廚娘,地位只是個僕婦罷了,換個地方做菜,那些官老爺、官夫人,只會把你當菩薩供著。」
薄唇貼著她的耳,熱息輕吐,低啞的嗓音帶著蠱惑的磁性——
「我會幫你,但做為回報,你要做菜給我吃。」
第10章(1)
京郊有不少佛寺林立,供京城百姓及皇族世家去膜拜上香。
楚雄駕著馬車,柳惠娘母子和阿襄坐在馬車里,一行四人朝京郊的佛寺而去。
馬車從東城門出去,城門外是一片開闊之地,沿著官道一路往山林走。出了城門後,柳惠娘便打開車窗,看著窗外的風景。
沿路上春光明媚,風景如畫,這是他們母子來到京城後,第一次出城到郊外踏青。潤哥兒和阿襄十分興奮,一大一小玩在一處,柳惠娘看了好笑,潤哥兒似乎很喜歡阿襄,兩人正在玩丟沙包,玩得不亦樂乎。
不得不承認,有阿襄幫她照顧潤哥兒,讓她省心不少,潤哥兒也因為阿襄的陪伴,整個人跟在杏花村時相比完全不一樣了,不但活潑開朗許多,每日都神采奕奕。
況且也不知怎的,他們來京城也不過兩個月,潤哥兒突然長高許多,身子也變壯她雖然心有疑惑,但隨後想想,孩子在長身子,他又成天蹦蹦跳跳的,才突然拔高了吧。
她哪里知道,潤哥兒之所以長高,是因為楚雄每日暗地里的訓練,他還交代阿襄平日有機會便與潤哥兒過招。
這男人把潤哥兒當成未來的兒子看,便手把手地教,不像在杏花村時,多少帶了點目的陪他玩耍。
在楚雄的精心培養下,潤哥兒的身高當然就拔高了。
柳惠娘看著窗外美不勝收的景色,精神卻有些困倦,因為昨夜她失眠了。
他說,他會幫她,唯一的條件,是要她做飯給他吃。
其實這條件說了等於沒說,因為平常都是她去廚房弄吃食給大夥兒,弄給他吃跟弄給其他人吃,根本沒什麼不同。
一想到他昨日摟著自己不肯放手,她的耳根子就禁不住發燙。
雖然他只是抱著她,沒做出太踰矩的事,卻將她的耳垂含住,親吮逗弄許久,害她一整個晚上都覺得耳根發癢,臊意難抑。
她原以為自己這回躲不了,他會乘機佔她便宜,但出乎她意料,除了親吮她的耳垂,他沒再要求更多。
當時還是他將她推開,一瞧他的臉色和表情,她就明白他在壓抑什麼。
他明明想要卻忍住了,光是這一點,她就對他改觀不少。以前視他為心懷不軌的色胚,經過昨日,她想,他其實也沒那麼壞。
他對她是真的很好了。
女人的身子連著心,身子不願,就算給了,心里也會生出怨慰。
如果他踫了她,她只會對他更冷漠,但他沒有,而是突然給她來這麼一招,不求回報。這麼對她,反叫她對他討厭不起來了。
對他,她也有感激,可是叫她以身相許……不行不行,恩歸恩,情歸情,她這看臉的毛病改不了,還是喜歡斯文儒雅的男人呀。
柳惠娘忍不住模著自己的耳垂,跟自己天人交戰中。
「娘,您的臉好紅,不舒服嗎?」
柳惠娘突然回神,這才發現潤哥兒和阿襄正盯著她。
她藉故用手掮掮自己的臉,埋怨道「這大熱天的,不好好待在家納涼,做什麼非要往郊外跑,瞧我熱得……」
阿襄立即從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把團扇。「夫人請用。」
柳惠娘頓住,這把團扇既精致又典雅,上頭還繪了杏花樹。
她拿來欣賞,好奇問︰「你買的?」
「是我哥買的。」
柳惠娘手上的扇子差點掉下去,一個大男人去買女人的團扇!
她實在很難想像,他一個粗獷的大男人,站在店鋪里挑選女人的扇子。
柳惠娘狀似漫不經心地「喔」了一聲,繼續裝傻。
阿襄受了老大的指示,趁此機會又告訴柳惠娘。
「還有這櫃子,是我哥找工匠師傅特別做的,里頭設了暗格呢。瞧瞧這座椅,還加裝了軟墊,非常柔軟,免得夫人顛著了——」阿襄這話說得溜,不知道的人,還當她在賣馬車呢。
柳惠娘怎會不明白阿襄的意思?這是有人借她的嘴來說給自己听呢。
听完後,她補了一句。
「真是破費了,回頭我也添點銀子,就當租用吧。」
阿襄听了立即擺手。「不用不用,我哥喜歡當冤大頭,就讓他破費吧。」
柳惠娘抖了抖嘴角,故意打了個呵欠,轉移話題。「我累了,先睡一會兒,到了叫我。」說完就閉上眼。
昨日為了應付他,情急之下,答應了今日之行。
她不知道楚雄要帶她去哪兒,問了阿襄也裝不知,但她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也不會害她,便來了。
雖是藉著小睡一下而轉移話題,但她確實累了,沒多久就真的睡著了。
原本在玩沙包的阿襄和潤哥兒,手上動作同時停下,轉頭瞧了她一眼,確定她睡著了,兩人互看一眼,立即放下沙包,開始徒手比劃招式,演練起近身戰。
這招式是楚雄想出來的。
楚雄早就發現潤哥兒有練武的天分,手腳靈活,一學就會,不過他才五歲,年紀尚小,不如從平日玩速度做起。像游戲一樣教給他,讓他平日就與阿襄兩人對招玩。
當然,這跟射小刀一樣,都是瞞著柳惠娘的。
不知睡了多久,柳惠娘醒來了,看向兒子,見他和阿襄還在玩沙包。
她打了個呵欠,掀起車簾,朝外看去,這一瞧,不禁愣住。
一間佛寺矗立在眼前。
他說要幫她,怎麼到佛寺來了?
這間佛寺香火並不盛,但十分清幽,樹蔭林立,羊腸古道,門口有一位小沙彌拿竹掃帚在掃落葉。
馬車在佛寺門前停下,她瞧見楚雄下了馬,朝小沙彌走去,不知跟小沙彌說了什麼,就見小沙彌笑得十分開心,楚雄還模模他的小光頭,好似十分熟稔。
柳惠娘奇怪地看著,小沙彌隨楚雄走向馬車,還輕快地跳上前座,與楚雄坐在一起,跟著馬車駛進大門。
在佛寺前頭的廣場停下後,柳惠娘等人也下了馬車。
這間佛寺位在深山,它沒有雄偉的建築,也沒有鼎盛的香火,卻像是深山老林中一處遺世而獨立的秘境。
在他們下了馬車後,有幾位小沙彌出來了,接著一位和尚緩緩走出,慈眉善目地笑看他們。
楚雄走向和尚,朝和尚雙手合十,和尚也朝他回禮,接著兩人一同朝他們看來。
柳惠娘心有所動,此時楚雄一個眼神,她便知道他的意思。她牽著潤哥兒,阿襄跟隨在後,一起走向前,朝和尚見禮。
和尚對她微笑點頭,便領他們一起進去。
沿著階梯拾級而上,前頭是大殿,後頭是園林,和尚吩咐一位小沙彌領他們往僧房而去。
楚雄與她並肩走著,對她道︰「這幾日咱們就住在此處。你稍作歇息,午飯時會來叫你。」
柳惠娘看著他,雖然她心中有許多疑問,但她沒問,只是點頭,來到僧房門口,便與兒子進了屋,阿襄則睡在隔壁的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