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求娶(下) 第3頁

僧房打掃得十分乾淨整齊,柳惠娘環視一圈後,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眼前一片青蔥蒼翠,此時春盛,綠意盎然。

其實適才在路上,不止他們一輛馬車,郊外游人如織,途中也經過其他佛寺,只見香火鼎盛,去上香的百姓可不少。

唯獨這間佛寺不同,恍若方外世界,十分幽靜,她的心也奇異地平靜下來了。

她出生的杏花村也是山明水秀,但住在那兒時,她的心卻感受不了山水的潤澤,總是靜不下來,時時徨恐,深怕爹把她賣給人做妾或是賣給人牙子。

嫁給吳子清後,過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丈夫便離鄉背井去了京城。她一方面要侍奉婆母,另一方面要照顧兒子,操持家中的一切,白日在人前歡笑,夜晚忍受著相思,孤枕難眠。

她的心從沒真正寧靜過,直到身在此處。佛寺的清幽、山林的靜謐,竟讓她感覺到從未享受過的平靜。

她獨自在寺中漫步,感受這份與世無爭,歲月靜好。

她這一生汲汲營營,似乎直到此時,才終於停下忙亂的腳步,得以休憩片刻。她看著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處竹林。繞過竹林後,見到一套石桌、石椅,有兩人正在飲茶、下棋。

她一眼就認出下棋之人是楚雄,另一人便是在門前迎接他們的那位和尚。

她正在猶豫時,楚雄突然轉過頭來,見到她,咧開了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柳惠娘正好奇,他似乎與和尚很熟,便走過去。

來到和尚面前,她恭敬地欠身。「大師。」

和尚見她如此恭敬,也站起身來,念了聲法號。

「來,這兒坐。」楚雄沒站起來,而是很自然地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瞧這個親昵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叫自己女人坐下呢。

柳惠娘面不改色地把椅子挪了挪,挪到兩個男人的中間,隔了些距離,就好似在看兩人下棋的客位,才守禮地坐下。

「打擾了。」她歉然道。

與楚雄的隨意相比,她是十分拘謹而守禮的。

和尚微笑看她,轉頭對楚雄道︰「這位女施主是個賢淑良善的。」

楚雄听了,一臉得意道︰「那當然,我看上的人,準是特別好的。」

柳惠娘瞪了他一眼。在出家人面前說什麼鬼話!不正經!

卻沒想到和尚也不介意,只是笑笑對她道︰「子淵為人豪爽不羈,還請柳施主莫介意。」

柳惠娘愣住。「子淵?」

「這是我的字。」楚雄眼含笑意,對她道。

柳惠娘看了他一眼,「喔」了一聲,收回目光。

她面容平靜,不表示任何意見,假裝看不懂他眼底的意思。她是不會去記住的,也不會喊他的字,只會稱他一聲「郭公子」。

楚雄見她故意回避,也不惱,他就愛她這一點。

第10章(2)

「京城的皇族或官夫人來京郊各佛寺上香禮佛後,通常會在佛寺用午齋。」楚雄緩緩開口,一邊說,一邊盯住她平靜端莊的臉蛋,覺得甚美。

「佛寺的素菜素湯,加上白飯,頂多吃飽,若想講求美味,也就那麼一回事,對那些過慣了富貴生活的夫人們,素齋當然比不上平日的山珍海味。」

他心想,若她穿上綾羅綢緞,打扮起來,肯定不輸給那些貴夫人。

「但禮佛講的是心誠,她們自然不敢嫌棄佛寺的素齋。」

他早就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長,總喜歡在他面前低垂下來,遮住眼底的小心思,回避他的注視。

「有些佛寺為了吸引貴人們來自家佛寺上香,增添一點香油錢,便會在素齋上下功夫。」

听到這里,那雙鬈翹的睫毛終於顫了下,緩緩抬起,藏在美陣里的眼瞳有著些許波東。

他就知道,她能听出他話里的意思。

「幾間打出名號的佛寺,因為齋菜出名,香客也絡繹不絕,吸引了不少貴夫人前去朝聖,因此香火鼎盛。」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故意嘆息道︰「不像這間佛寺,香客稀少,做出的齋菜一般,吸引不了那些貴夫人……」

每當見到她眼底綻放的灼亮,閃著躍躍欲試的光芒時,他也會眼神一亮,心隨她意動,目光受她吸引,情不自禁地追隨她每一個表情,就像現在。

「因此修了大師告訴我,他需要一個會做齋菜的廚子——」

「我會!」

柳惠娘到現在若還听不明白,那也太蠢了,她終於明白他說會幫她是什麼意思了。機會是要自己爭取的,這時候她才不會矯情呢。

她看向修了師父。「我會做齋菜,若能為佛寺做齋菜,供奉佛祖,是妾身三世修來的福報,懇請師父給我機會,向佛祖菩薩展現我的誠心。」

意思就是師父您別請人了,找我就行,我不用給銀子的。

開玩笑,有這麼好的機會,就算沒銀子也要做,更何況是為佛祖菩薩供奉齋菜,求祂們庇佑都來不及了,哪敢收銀子?

修了大師始終含笑,對她的話一點也不意外,道了聲佛號。

「如此,便有勞柳施主了。正好兩日後,有一位貴人會來此地禮佛,暫住幾日,這位貴人的齋食,便交給柳施主了。」

柳惠娘听到「貴人」兩字,立即恍然大悟。

楚雄說要幫她,原來不只是幫她找廚娘的差事,而是直接讓她見到貴人。

真是聰明!她在心里暗贊一聲,她雖然不喜歡他這個糙漢子,但平心而論,她很欣賞他的聰明才智。

她目光熠熠,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不似原先那般拘謹而繃著臉。

楚雄既心疼她又感到好笑,這女人到了現在還在故作鎮定,她緊握的拳頭早就泄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修了大師將兩人間暗涌的情緒看在眼底,始終含笑。

他喚來一位小沙彌,領著柳惠娘到大寮廚房,先去熟悉環境。

待柳惠娘福身告辭離去後,修了大師看向楚雄,這廝一雙眼還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背影呢。

「你為了她特地來找我,替她安排為那位貴人做齋食,是認真要娶她?」

當四下無人,只剩他們兩人時,修了和尚說話也隨意了。

楚雄回過頭來,嘿嘿笑道︰「當然。」

關於柳惠娘的事,楚雄沒有瞞他,以他們兩人過命的交情,楚雄是完全信任他。

楚雄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他的家人早在他十一歲時,死於一場瘧疾。

當年,他跟著游民逃離家鄉,四處游蕩。

貪官不仁,災民越來越多,最後匯聚成匪,十一歲的孩子在那個時候為了生存,很自然成了盜匪之一。

他有武學天賦,自學成才,匪寨里人人凶殘,強者為王,他在狼窩里打滾,想盡辦法往上爬,盜匪搶了金銀財寶,都是大人去分,輪不到十一歲的孩子,但他很聰明,專挑別人不要的。

在一次機緣中,他拿到了一本武功心法,那本心法外皮陳舊破爛,大夥兒的注意力都在閃閃發亮的金銀上,根本不會注意到那本破爛的冊子。

他撿回去,把書冊藏在身上,但他不識字,正苦惱時,遇上了被土匪綁來的修了和尚。

那些失去人性的悍匪,連佛寺的香油錢也敢搶,殺了貴人,把修了綁來,逼問他貴人用金子打造的佛像藏在哪?

修了說不知道,他們若問不出就要殺他,到了夜晚,輪到十一歲的男孩來守夜。他拿出書冊,學著大人用凶狠的口吻逼問修了和尚,認不認得上面的字。

修了點頭,他不但告訴他,還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教他,為他解釋上頭的意思。

教完所有的字後,楚雄以為修了會趁此向他求助,認為他肯教自己識字,是為了生存,誰知修了教完後,卻什麼也不提,只是閉眼打座。

楚雄不禁好奇。「你不向我求救?」

修了睜開眼,奇怪地問他。「為何向你求救?」

「你肯教我,不就是怕死,想要我救你。」

修了搖頭。「你還是孩子呢,能生存下來已經不易了,我怎麼能拖累你?你快走吧,莫教人發現了,那本武功心法好好學,對你有大用的。」

楚雄驚異,奇怪地問他。「你不怕死?」

「死不可怕,怕的是死的時候很痛,所以我祈求佛祖,讓我走的時候快一點。」說完後,他又閉目養神。

楚雄听完,不知怎的,一夜沒睡。

第二天,又是他守夜,修了奇怪地問他。「怎麼又是你?」

楚雄不語。

修了了悟。「喔,他們把差事推給你。」

楚雄惡狠狠道︰「那是因為我有能力!」

修了點點頭,也不跟他爭辯,繼續閉目養神,可是有人卻不肯讓他睡覺。

「我想通了,你不跟我求救,是想讓我同情你對不對?告訴你,我是不會上當的。」

修了睜開眼,看著他帶著譏誚的眼神,似有所悟地安慰他。

「你不用良心不安,我不會怪你的。」

楚雄似一只炸毛的小獸。「誰說我良心不安!」

修了忽然俏皮地吐吐舌,不再說話,繼續閉目養神。

兩人一夜無話。

可是最後,這個十一歲的孩子,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放走,救了他一命。

從那時候起,盜匪與和尚成了莫逆之交。

既然是莫逆之交,講話也不拖泥帶水,有什麼就直白地說出來。

「她是有夫之婦,你又不能強搶民女,我見她似乎對你無意,只有感恩,若她始終無意,你待如何?」

楚雄哼道︰「她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日子久了就會喜歡了。」

修了想了想,突然打量起他來。

楚雄拿著棋子的手一頓,瞪著他。「看什麼?」

「看姻緣。」

楚雄瞪大眼,也不下棋了,直接問︰「怎麼,你會看?」

面對他殷殷期盼的目光,修了一臉高深莫測地回答。「你肌膚白一點,瘦一點,昕文一點,或許還有機會。」

楚雄垮下臉,切了一聲。「老子就長這副樣子,換不了!」耍他呢,以為他听不懂,哼!

他拿起棋子,繼續下棋。

修了卻是笑咪咪地看著楚雄手上的紅線,已經隱然若現,似有若無地往廚房的方向飄去。

第11章(1)

永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姊姊,虔誠禮佛已久,每逢初春時節,便會來千禪寺齋戒七日,以示敬佛。

永安公主喜靜,不喜他人打擾,因此挑上了香客稀少又地處偏遠的千禪寺。至於她到千禪寺齋戒七日的事,除了住持修了和尚與皇族子弟,百姓無從得知。

也得虧柳惠娘運氣好,在永安公主抵達的前三日,有足夠時間準備菜色。至於能不能引起永安公主的注意,就靠她的努力表現了。

在準備齋菜之前,她也特地齋戒沐浴一番,忌葷食、忌酒,每日早晚禮佛誦經,誠心祈禱。

這三日,楚雄倒是沒有打擾她。

平日他與修了和尚下棋、飲茶,每日清晨,天還未完全亮時,她起身梳洗後,去廚房準備齋菜,經過佛寺園林一處空地時,便會瞧見他早已起身,在那兒練功夫。

他穿著簡單的勁裝,腰間紮了條黑色的腰帶,默默地打著招式。有時候,她瞧見他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似一個閉關清修的世外高人。

每日,他肩挑兩擔水,爬兩百多層階梯,來回數次,將所有的水缸注滿,或劈柴、或修繕,做一整日的粗活。

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挑水、灑掃、砍柴、修繕、練功、吃素齋,彷佛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

這樣的他令她好奇,時不時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在千禪寺都是這樣嗎?」她好奇,悄悄問修了和尚。

「是的,他每回來到京城,就會來幫忙。」修了含笑道。

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還真看不出來……」

「算了算,楚施主做這些事,已經十二年了。」

柳惠娘咋舌,瞪大眼。「十二年?」

「是呀,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貧僧的命,還是他救的。」

修了侃侃而談,將他與楚雄結識的經過慢慢說予柳惠娘听。

才十一歲的孩子,就有本事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將他從土匪窩里救出來。

一個是拿刀嗜血的狼孩子,一個是出家的和尚,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卻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從那時候開始,十一歲的孩子每年都會到千禪寺找他,修了還記得那時候他的樣子。

這孩子每回來佛寺,身上總帶著新傷,但他從不會哭求別人的疼愛,他只會自己舌忝舐傷口,睜著一雙不馴的眼,渾身充滿了戾氣,彷佛下一刻就要張嘴咬人。

修了對他的傷也從來不問,只會默默地幫他涂抹傷藥。當時修了還不是住持,便把自己的僧床分一半給他睡。

「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好似養了一頭狼,累了就回來,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十二年,當年那個小夥子,如今已經長成了真正的男人。」修了感嘆,臉上掛著欣慰的微笑。

听完楚雄的過往,柳惠娘一時間沈默無語,有些愣神。

她只當楚雄是個吊兒郎當又別有用心的色胚,沒想到原來他也有一段艱苦的成長過程。

十一歲的孩子在土匪狼窩求生存,多麼不易。

她親眼見過土匪的殘忍,無法想像當時的他經歷了些什麼,難怪他身上有那麼多傷疤,原來每一道疤痕都代表了一段悲慘的過往,而她,為了擺月兌他的糾纏,曾經故意嫌棄他身上的疤痕,當時他只是笑笑,一點也瞧不出在意。

她突然感到愧疚,心里沈甸甸的。

「不過,貧僧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柳惠娘回過神來,疑惑地看向修了和尚,就見他一臉欣慰地開口。「如今他身邊總算有個懂得心疼他、知冷知熱的紅顏知己,如同一艘歷經風浪的行舟,總算靠岸了。」柳惠娘呆愕。等等,什麼紅顏知己?是在指她?這位大師,您是不是搞錯了?

「不,我不是。」她趕緊否認,並補了一句。「我有相公,還有個兒子呢。」

修了疑惑。「听說你打算與你相公和離?」听說?听誰說?顯然是听那個楚施主說的。

「不,我沒——」

「你不和離?」

「也不是——」

修了看著她面有難色地猶豫,似是理解。

「柳施主莫為難,在這世間,人與人講求一個緣字。緣來,隨安;緣去,亦隨安,莫讓世間紛紛擾擾蒙蔽了自己的心。若有緣,自會成事;若無緣,也隨它去,依貧僧看,你與楚施主自是有緣的。」

話說到此,修了道了聲佛號,便微笑離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瞠目結舌,半天無語。

自從听了修了和尚講述楚雄的過往後,柳惠娘便陷入了深思。

每回見到楚雄,她就不自覺多瞧他一眼。

楚雄正在指導一群小沙彌練功夫,她發現小孩子似乎特別喜歡他,就連她的兒子潤兒也一樣。

潤哥兒此時可開心了,來到京城後,不但有郭善才和郭玉襄跟他玩,到了千禪寺後,有那麼多小沙彌當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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