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臉貼冷也無所謂了,誰要她生平第一怕窮,第二怕鬼。
她再用笛子敲敲木門,大聲嚷嚷道︰「喂,你說點話,不然我就吹笛子給你听。我這笛子一吹,保證鬼哭神號、群魔亂舞,什麼眾鳥高飛盡,指的就是我的笛聲。」不是她自夸,她的笛聲連她自己听了都要鬧頭痛。
「說話會口干。」男子聲音干涸得像缺水沙土。
金映兒從她的百寶袋里找到一只皮囊水袋,往門邊小隙里硬塞。「山泉水,便宜你了。」
門下傳來激切的喝水咕嚕聲。
「你方才說你是什麼鐘馗弟子,你是斬妖除魔的師婆嗎?」男子聲嗓雖仍沙啞,卻已較之方才響亮了許多。
「稱不上『婆』字輩,不過倒真的收拾過不少只貪心鬼、色鬼。」她得意洋洋地說道。
「法力既然如此高深,又如何會在月黑風高之際,被人扔于此地?」
「故事可長了,我把仙楂餅扔下去,你吃點才有體力陪我說話。」金映兒不管男人嘲笑口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爹愛賭,輸光了我們住客棧的銀兩。我們十天白吃白喝,被扔到這里還算好了。只可惜,我沒機會與我隔壁房那位認識不久,卻是一見如故的石姊姊告別。」
她大氣不喘一聲,啪啪啪地說完一串話。
沒人回覆她半聲。
金映兒皺起眉,不屈不撓地繼續往下說道︰「其實被扔到這兒也不算慘,上回我假裝成長清縣令妹妹,我爹扮成隨從出游時,沒想到長清縣師爺正好在另一艘船上,我們父女當場被人直接從船上扔到湖里,那可是十一月天啊!南方雖然無雪,可還是凍得我足足病了一個月!」
「你是個騙子。」
良久後,男子總算蹦出了幾個字。
「干麼說得那麼難听,什麼騙不騙的,錢財原本就是流通之物。為富不仁的人把銀兩給我,我再幫他們拿去救濟嘛!」金映兒呵呵一笑,神色倒無任何愧疚之意。
「什麼救濟他人,銀兩全被你爹拿去賭博了吧。」
「你就不能說點中听話嗎?當心老娘明天不去那什麼天宇糧行!」金映兒哇哇大叫,舉起笛子咚咚咚地敲著小門。
「你扮成縣令的妹妹,表示你識字?」男聲問道,听得出聲音有幾分勉強。
「認得幾個大字,不過寫就不行了,只能勉強畫些符咒騙騙人。想我娘以前還在的時候,多少還催著我念書寫字。」金映兒枕著包袱,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知道嗎?我爹以前還是個秀才,我娘走後才變成這副德行的。所以,夫妻感情甭太好,否則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離開,實在是……唉……」
她心有感慨,長嘆一聲。
屋內再度歸于一片詭寂。
金映兒無奈地長嘆一聲,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陪我說話,我先嚇死在這里,明天誰去找人搭救你啊!」
「你爹老是將銀兩輸光,你不怨他嗎?」男子不甘願地問道。
「自己的爹,能怨什麼呢?」唉唉唉。
「他若為你著想,便不該沉迷于賭博中,讓你一個姑娘家置身危險之地。」
第1章(2)
金映兒的心被這話狠狠刺了一下,幾年行騙生涯下來,她被吃過不計其數的豆腐。若非她的機智、反應過人,確實也有幾回差點丟了清白。
「听你這話倒是聰明人,莫非有妙計要告訴我?」她問。
「我听聞市井乞丐間流傳著一種變相術,能造出燒傷或斷指斷腳,引人同情。你懂得那些嗎?」
「那是必然。不過是用豬油、雞血,加些紙張、豆渣,捏出惡瘡樣子嘛!」不是她自夸,關于這些小道雜技,她懂得可真不少。
「你何不易容成臉部傷殘,告訴你爹,你因為他欠債不還,讓討債者毀了容貌。若他心生歉意,便不會再犯。若他仍無悔意,你便要早早替自己打算。」
金映兒緊揪著包袱,貝齒陷入唇間。
「拿騙人招數騙自己的爹,我倒沒想過。」但這種欠債躲債的日子,她實在也過膩了。
「如此總比你們日後年老體衰之後,淪落街頭行乞好些。」
「是啊……現下的乞丐頭個個心狠手辣,你們這個秋日縣的乞丐更是成群結黨,壞得不得了。我若還不了銀兩,被人扔進乞丐堆里,難保不會被砍去一條腿,扔到路邊乞討。好吧,我回去就這麼做!」金映兒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一拊掌便大喝一聲。「這主意好到本姑娘連耳朵都紅了!」
「你耳朵紅跟這招好不好有什麼關系?」
「給我听好了,本姑娘走遍大江南北,這對耳朵可不隨便亂紅。我一眨眼便能使出羞人答答的閨秀模樣,可我說臉紅歸臉紅,唯獨這耳朵非得遇著大事才紅。」她大聲地說道,心情大好地拿起笛子在掌間翻轉著。
「你走遍大江南北,有何心得?」
「我前月打從北冬國過來,那里內戰不斷,大伙兒都羨慕這東春國富裕。可我一路走來,發現這里有錢人雖多,窮人亦多。而且乞丐強悍,勾搭地痞流氓,沒什麼事做不出來。」
「你才來一個月,便將此地現象說得如此清楚,確實是有一些本事。」嗄啞男聲滿含贊許之意。
金映兒咧著嘴笑,不覺飄飄然起來。「我的本事何止這一招,我算準這年七、八月會有風台,到時候可得先備些糧米。」
「你如何知道?」男聲里有著濃濃好奇。
「以前一個老農教我的。東春國的十二月底那幾日,若吹的是南風,則隔年七、八月必有風台。我觀察過一、兩年,倒沒出過錯。」
「你若懂得用這些事情賺錢,早該是個富婆。」
「好好賺錢,還不是又給我爹給賭光了。我甚至考慮過買塊地,帶他到西邊拓荒,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子又糟……」金映兒翻了個白眼,光想就覺得很累。「不說這個了,說說你的事情吧!」
「無可奉告。」
「那就說說惡人既擄了你要索錢,你為什麼還在這里?是家人籌不出銀兩嗎?」她最愛和別人東說西聊,尤其是在這種漆黑夜晚。
「我沒有家人。」男子漠然以對。
「那身邊至少有個能替你作主的人吧?」
「我便是作主的人。」
金映兒奇怪地皺起眉,畢竟像這種隨手就賞出珍珠珥飾、出手便是十兩金的富人,身邊應當不乏朋友才是。這家伙八成是個惹人厭的守財奴吧!
可他方才那麼這麼正經八百地想替她解決問題,應該也不是個惡人。
「如果你沒遇到我,沒人拿出銀兩來贖你,你豈不老死在地窖里頭?」想到白骨一堆,她驀打了個寒顫。
「再過數日,我商行管事自然會籌出銀兩,只不過不會是惡人所要的十萬兩。」
「乖不嚨咚,十萬兩!你是皇親國戚不成?」金映兒大叫出聲,連眨了好幾下眼。「不過,有錢又如何,你還不是被關在這地窖里?人生在世,身邊總是要有個信任的人,否則一輩子這麼虛度了,防東防西防到沒個知己,將來年紀漸長,也不是個了局……」她以老生常談語氣,嘀嘀咕咕地說道。
「那你信任你爹嗎?」男子打斷她的話。
「我相信他絕對不會棄我于不顧。」她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會相信你爹之外的人嗎?」
「當然啊!找到一個待我好的人,我甚至可以為他死……」她用力一拍胸脯,卻忘了控制力道,痛得縮了子。
「姑娘家便是這般不切實際。」
「哈,那我敢打賭你一定沒見過我這麼實際、識時務的女子!我這人最會看眼色,矛頭一不對,馬上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