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件事我並沒有花多少功夫。」言立陽解釋道︰「我只是跟朱老板提到,你難得來江南一趟,若是時間安排得當,想邀幾位老爺敘敘。他一听,就想到那五姓士族之一的盧大為,要在明天為他女兒辦場及笄宴,有許多江南大老都會應邀前去,想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不如就選在明天大家認識聚一聚。」
他心里明白,朱老板為了將絲帛往北運銷,極力想巴結韓定波,所以才會盡其所能地討好他,有求必應。而韓定波,似乎早就料想到這一點,他只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韓定波輕笑,說︰「若不是由你出面,這件事情不會這麼快就有結果。」因為言立陽了解他,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在最短時間內讓對方了解他的意思。
話才說完,他突然想到︰「盧大為的女兒明天及笄?」
言立陽頷首。「怎麼了?」
精銳的黑瞳掠過一絲驚喜。「今早告訴過你,我要的那二門親事。不但有著落,而且是談定了。」他胸有成竹。
言立陽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想盡辦法與盧家結親。
「你要叫誰娶他女兒?」他卻不知道新郎官會是誰。
「你說呢?」韓定波反問他。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言立陽誠然說道。
也只有在這種私下的場合,他們這對摯友才會暫時拋開彼此的身份,推心實月復的交談。
「娶妻何用?更何況,我已經娶過了。」他說。
「定波,別老用商人的角度看待人與人的關系,尤其是男女之間。」
韓定波睇他一眼,對他的話頗不以為然。「我不像你,天生就是痴情種。」
話一落,言立陽臉色微變。他知道韓定波是故意這麼說,好讓他中斷這個話題。他是脾氣好,但腦袋可不含糊。
「對了,你怎麼會穿那一身衣服回來?」晌晚回到綺香樓,韓定波正好也剛從外頭回來,怪的是,他身穿一件深色麻布料衣裳,和他出門時的打扮不同,而那是干粗活的人才有的穿著,不是嗎?
尷尬!言立陽哪壺不開、提哪壺?!風水輪流轉,這下換韓定波一臉大變!
「別問!」韓定波面如寒霜,拒絕說明這事。
他不是生氣、而是難堪,第一次有女人讓他如此難堪。他更不敢相信,當她跳下湖時,惟一閃過腦海的念頭不是要拿回衣服,而是要知道她是否平安無事。
當然,她水性奇佳,人不但沒事,甚至在潛游到幾尺外的時候,還將頭探出水面,對著船上的他猛揮手,大叫珍重再見咧!
那畫面他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
事後,他以「高價」(等于一艘舢舨船的價錢)向船夫買他一身的衣物,才得以「全身而退」。
面對韓定波陰沉的臉色,言立陽不以為忤,反而輕笑道︰
「你今天一定過得很特別。」他第一次看到韓定波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商人的機巧與城府,純粹只是為了一件他無以名之的事而惱怒。不知道是什麼事、還是什麼人有這等本事讓他如此!
韓定波拿起象牙箸輕敲一下桌面,輕嗤道︰「你再想下去,我看你飯也不必吃了。」言立陽的心思被他模得一清二楚,不,應該說他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惟一的例外,是今天那件事。
言立陽但笑不語。
呵,這個男人只是單純的被惹惱嗎?
他懷疑。
***
咯、咯、咯——
「小姐,你要不要緊?」小婢女小心翼翼捧著藥碗,在床側坐定。
瑾兒,不,她已經進了盧家,從今天開始她叫盧珊珊,是江南士族盧大為的女兒。她看著小婢女端著藥汁,藥味撲鼻,她不禁皺起秀氣的眉,孩子氣地拉起被褥捂住鼻。
小婢女見狀,面露為難。「小姐,你快把藥喝了,這樣才好得快呀。」
珊珊猛搖頭,她最討厭吃藥!
小婢女急了,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小姐,你要是不喝,會害我被罵的。」她的年紀比珊珊小,才剛進盧府沒多久就被差來服侍珊珊,她很害怕自己做得不好挨那些大奴婢的罵。
珊珊眨了眨眼,心軟了。今早她病懨懨地被送到盧家,之後就是這個小婢女在一旁照料著她。看小婢女如此驚慌,她拉下被褥,貼心的說︰
「你別、別哭啦,咳、咳、我喝就是了。」她不僅咳嗽個不停,還語帶嚴重鼻音。哎,昨天的行徑害她今天病成這樣!
落水之後,識水性的她當然平安地游上岸,但一身濕灑灑走回家的結果,就是染到了這身風寒。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人……粉臉霎時飛紅,但又想到,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小婢女听到珊珊答應吃藥了,這才破涕為笑。她舀起藥汁喂她,不到幾口,就發現珊珊一臉紅通通的,且緊皺著眉頭,以為是她病得更重了,很緊張的問說︰
「小姐是不是又哪兒不舒服?」
啊?珊珊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沉浸在昨天那羞人的情節上!
「我、我沒事。只是頭有點暈,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說得好心虛。
「前廳很熱鬧嗎?」就在她又被喂了幾口藥汁時,她隨口一問。
「嗯,好多客人呢!」都是來參加及笄宴的。但臥病的她根本無法出席。
她突然覺得自己更笨,怎麼會沒問出他的名字呢?又忍不住地,想到昨天那個人……
她愈想愈遠。「那人看起來似乎頗有身份,會不會……也應邀來參加她的及笄宴啊?她是不是應該出去看看?哎,不行,她病成這樣,爹不會允許她出現的。」
小婢女見小姐又開始不太對勁了,很擔心她會愈來愈嚴重,便說︰
「大夫說這藥可以分二回喝完,我看小姐你還是再歇會兒好了,我晚點再來服侍你吃藥。」
「喔。」珊珊來不及回神听完她的話,只能輕允一聲,微愣地看著小婢女為她蓋好被褥,再看著她手腳極快地收拾好藥碗離開房里。
房內頓時安靜下來。
沒多久睡意來了,她側個身,將自己埋進被窩里,臨睡前又忍不住地想起他……
和閨房內的幽靜相比,前廳是另一處世界,人聲沸騰,好不熱鬧。
韓定波就坐在賓客之間。
席位是成圓形擺設,中間有絲竹樂伶演奏,輔以歌舞表演。幾名舞伎正跳著輕快的胡舞,舞影翩翩,流暢似水般。
坐在韓定波身旁的朱老板,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一名身形嬌小的舞娘身上。朱老板圓圓的臉上揚起一抹意會的笑。宴席結束後,他又想到可以為韓定波準備好什麼了。
韓定波看著場中央輕舞飛旋的人兒,不知怎地,腦海里不斷浮現出一雙清靈的眼眸,以及一張漾著甜甜笑容的臉龐。
除了名字,他對她一無所知——
韓定波無奈一笑,他從不把無利可圖的事擱在心上的。更何況只是一場短暫的相遇罷了。
一切都結束了嗎?
應該是的。但,情綠卻總在出乎意料之外的時刻——
再現。
第三章
三年後——
春風習習破宮桃,殘雪才消。
精工華麗的庭園,曲折疊層。長廊曲榭,輔以假山大石、小橋流水,回護著其間數幢雅致的樓閣。韓家府邸雖見處處雕琢,卻是濃淡相宜、疏密得體。
傍水臨池的一處樓閣里,正商討著一件終身大事。
「要我成親?」韓定洵一雙男子之中少見的靈秀美眸眨巴幾下,食指指著自個兒的鼻尖,一臉的不可思議。
韓定波坐在案前,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僅頷首以對。
「你是在開玩笑對不對?」他再問一次。
韓定波冷掃他一眼,耐住性子說道︰「你明知道我計劃了三年、花了不少代價才談定這門親事,假得了嗎?何況,跟士族聯姻對韓家有多大的幫助你不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