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察覺到她又想伸手搶救書冊,趕在她前頭,一把拉住她,狠狠地說︰
「死丫頭,你硬是要和我作對,是不?」
「放開我!」藺雨潔用力掙開她,少婦早就知道她不馴的脾氣,更使力拉住她的同時,朝身旁的僕從命令道︰「幫我捉住她!」
二名僕從听令上前,一人一手輕易地抓住了藺雨潔。
啪!清脆的巴掌聲隨之在她臉頰落下,清晰帶紅的五指印立現在她白女敕如水的肌膚上。
她悍然不動,如冰的眼眸凜凜地注視著少婦,頃而,菱唇微微往上彎起,似笑似謔。
又是這種神情!少婦更光火了,覺得自己的舉動絲毫沒有達到嚇阻的效果,甚至感覺到那笑容的含義,是在嘲弄她就算動手也未必能令她屈服!
凜冽的眼神轉為漠然,藺雨潔撇開眼,垂眸斜看著地上。
「無知無能無腦,只剩四肢堪動,聊勝于無!」她雖語帶諷刺,口吻卻極為平靜。她早該明白的,這個家是她的囚牢,囚牢里是容不下任何私人物品的。
面無表情的藺雨潔,教人察覺不出她的心正隱隱抽痛。那些書是她娘惟一留給她的東西啊!
「你!」少婦聞言再度揚起手,但卻驀然停頓在半空中。
處境有點尷尬,打下去不就應了她的話?她僅能怒瞪著她。
少婦想了想,放下手,深吸口氣穩住自己,揚起下巴說道︰
「打從我進門那天開始,你爹就沒把你們母女倆放在眼里,沒把你們趕出去,是看在你外公那邊還有點家世。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要不是得等你守滿三年孝,我真恨不得立刻把你轟出去!」
「我求之不得。」藺雨潔邊說,邊掙開僕從的鉗制。僕從不敢放手,等著女主人的指示。少婦以眼神示意,僕從這才松開手。
事實上,要不是她爹從三年前開始不準她隨意外出,派人隨時盯著她;要不是戴孝之身有所忌諱,藺雨潔早就離家出走,到蘇州找她外公了。
「別著急——」少婦特地拉長尾音。「你爹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下個月十五出閣,到時候,你就不再是藺家的人啦!」語罷,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幾聲。
「你胡說什麼?」出閣?誰說她要嫁人了?
「要不是你娘死得不是時候,你十五歲那年,早就替你安排好親事!人長得美就是有這點好處,咱們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富家子弟,眼巴巴的等了三年,就盼能娶到你藺雨潔,好嘗嘗你這朵‘汴京名花’的滋味呢!」
少婦嘴角帶笑,心想,你藺雨潔再怎麼驕傲,終究是個躺在男人身下、讓男人玩弄的東西罷了!「不問問是哪家的公子爺兒嗎?」怪了,藺雨潔這丫頭怎麼會對這件事沒啥反應,只是冷冷地瞅著她。
「不必,因為我——絕對不嫁!」說罷,她推開身邊的僕從,急急跑開。
「藺雨潔!」少婦叫不回她,看著她跑走的方向,哼一聲,道︰「找你爹也沒用,他早收了人家的聘金啦!」
「爹!」藺雨潔無視僕從的阻擋,直接沖入書房。
正在書房和幾位重要買家討論商號出貨事宜的藺老爺,見女兒如此莽撞,深皺濃眉,一臉不悅,怒道︰
「沒規矩!沒見到這里有客人嗎?出去!」
「我有事要跟爹說。」既然都已經失禮了,那就豁出去吧!她想。
「這是您家的千金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坐在一旁,年莫四十來歲、人稱「開口笑」的朱老板,一臉饞相說道。
他色眯眯的眼直盯著藺雨潔瞧,生平閱女無數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精倫絕艷的女子,當下立刻口干舌躁了起來。
「讓您見笑了,這丫頭下個月就要出閣嫁人,還像個孩子似的,一點規矩也沒有。還好季家少爺不嫌棄,肯娶我這沒家教的女兒。」藺老爺明白男人看到女兒的容貌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邊陪笑說道,邊暗示在座的人,他女兒已經算是汴京首屈一指的富豪季家的人了,那可是他們絕對踫不得的。
「我不嫁!」藺雨潔突然插話進來,態度依舊冷漠如冰,兩眼直視著她爹,以宣示她的決心。
藺老爺又被她的態度激怒了,礙于客人在此,不好發作,正準備差下人遣走她時,在座另一位吳老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唷,你們看看,這小泵娘在害羞了呢!」他一雙三角眼也流露著驚艷的目光,更不避諱的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絕色佳人。
他的話引起在座哄然大笑。
藺老爺這下更惱了。男女有別,不能共處一室,女兒這下不但公然拋頭露面,還引起他人覬覦之心,這要是傳到季家那兒,誤了親事怎好?他還得靠季家的財勢支撐家業啊!
「見笑、見笑了。」藺老爺硬是擠出笑臉。
這些人都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商人、大財主,也都是因為他將和季家結為親家,才能和他們攀上關系。藺家家業這幾年來虧損連連,又欠了錢莊不少錢,這些人與他有相當的利害關系,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他可不能在這里出了亂子!
「那——剛剛咱們討論的事就有勞各位了。嗯,對了,我在怡香樓設了宴,也備好車,不如請各位移個尊駕吧。我先擬個合同,稍後就到。」藺老爺極漂亮地圓場,給自己一個下台階。
生意人是懂得進退應對的。坐擁好幾座礦場的楊老板率先站了起來,笑道︰
「也好,怡香樓那些艷妓可真是會服侍人,待會兒有美人在懷,聊什麼都盡興!」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邊往來著社交辭令,邊紛紛退出書房。
藺老爺迎著笑臉送客至門口,卻一臉怒氣沖沖的回來。他話還沒出口,藺雨潔就先開口說道︰
「娘過世前,您答應過她,要送我去蘇州外公家。」她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著一件事。
除了冠父姓、除了她娘,藺雨潔從來不認為自己和這個家有什麼牽扯。因為,這個名為她爹的男人,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真正關心過她和她娘;而她,對這個家也漠然慣了!
「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頓,你真是讓我丟盡了臉!」藺老爺咬著牙,恨恨地說道。
「我不嫁!」她再說一次。
「由不得你!你娘當時病危,那是我虛應她的話。」
冷靜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然的幽光,不敢相信有人會無情、無信到這等地步!
「更何況——」藺老爺繼續說︰「當時你外公已經比你娘早走一步了,她的三個兄弟分了家產,各自獨立門戶,就算送你去蘇州,恐怕也沒人願意認你這個親人吧!」
藺老爺沒說的是,當年家業岌岌可危,他求助于元配娘家,才知道這件事。當時藺雨潔的舅舅給了她爹一筆家產,他悶聲不響吞了那筆錢,沒告訴她們母女倆。
「季家在汴京財大勢大,嫁過去不愁吃穿,這麼好的一門親事你打燈籠都找不到!」
「我不稀罕。」傲氣的背後載負著一顆沉重無比的心,她惟一能離開這個囚牢的機會竟是一場空!
藺老爺幾乎想立刻一巴掌打過去,但看到她臉上的紅印,大抵也猜想得到之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再想到過幾天,季家就要派人來家里量制嫁裳,屆時若看到她身上帶傷,怕會節外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于是,藺老爺硬是強忍了下來。
「婚姻大事,本來就該奉父母之命,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最好給我乖一點,別再鬧出笑話,不然,我會讓你連房門都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