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霜驚跳了一下,臉色更白了。
「吃的用的穿的,我哪一樣漏了?就算漏了,你盡避叫常媽或是香綺出去買,你自己跑出去做什麼?」他像連珠炮似的,一口氣嚷嚷著︰「就算你非自己去不可,也該早去早回。在外面逗留這麼久,天下雨了也不回來,天黑了也不回來,萬一再遇上壞人,再發生多隆搶人的事件,你預備怎麼辦?老天不會再給你一個皓禎來搭救你的!你知不知道?明不明白?」
「是!是!」吟霜急切的點著頭,眼里充滿哀懇之色。「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就算你嫌家里氣悶,你要出去逛逛,也最好等我在的時候,有人陪著才好,是不是?何況你熱孝在身,一身縞素,出了門總是引人注意,最好就待在家里……有事沒事的,少出門去閑逛,畢竟,現在不是跟著你爹,在跑江湖呀……」
吟霜听到這兒,眼淚就滾出來了。站在一邊的香綺,再也忍受不住,沖上前去,就把吟霜懷里的藍色包袱搶過來,三下兩下的解開了,把一個小小的圓形綃屏,往皓禎手中一送,急急的說︰「小姐和我,是去裱書店,裱這個綃屏!因為老板嫌麻煩,不肯裱,小姐跟他好說歹說,求了半天人家才答應。她又不放心把東西留在那兒,硬要盯著人家做!這才等了那麼久,這才淋了雨,到現在才回來!」
皓禎驚訝的看著手中那個綃屏,頓時怔住了。那綃屏上,綃著一只白色的狐狸,尾巴高揚著,白毛閃閃發光。揚著四蹄,正在奔跑。一面奔跑,一面卻回眸凝視,眼楮烏溜溜的,脈脈含情。皓禎的心髒,「咚」的猛然跳動,白狐!儼然就是當初那只白狐呀!連身上那毛,都栩栩如生!他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抬起頭,香綺又搶著說︰
「自從貝勒爺留下那個玉珮,小姐就好幾個晚上都沒睡覺,你沒瞧見她眼圈都發黑了嗎?人都熬瘦了嗎?她用白狐狸毛,摻和著白絲線,日夜趕上,親手綃了這個綃屏,說是要送給貝勒爺……好不容易綃完了,又趕著去配框……小姐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哪兒還有閑情逸致,出門逛街?」
皓禎凝視著吟霜,吟霜也揚起睫毛,靜靜的瞅著皓禎了。一時間,皓禎只覺得一股熱血,在嘴唇……猝然門,所有的矜持全部瓦解,他放下綃屏,沖了過去,忘形的張開雙臂,把她緊擁入懷,一疊連聲的說︰
「吟霜!吟霜!從來沒有一個時刻,我這樣期望自己不是皇族之後,但願是個平凡人,但願能過平凡的日子,這帽兒的胡同,這小四合院,就是我的天堂!吟霜,早已緊緊的、緊緊的拴住我這顆心了!」吟霜緊偎在他懷里,淚,不受控制的滾滾而下。
痹巧的香綺丫頭,慌忙溜出門去。張羅吃的,張羅姜湯,張羅干衣服,張羅燻香……小寇子和阿克丹面面相覷,看著窗外夜色已深,听著雨打芭蕉,不知道今夕何夕?只知道逃不掉的,就是逃不掉。那夜,皓禎沒有回王府。
在吟霜的臥房中,羅帳低垂,一燈如豆。皓禎擁著吟霜,無法抗拒的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翹翹的鼻尖,她溫軟的唇,她細膩的頸項,她柔軟的胸房……啊,吟霜,吟霜,心中千回百轉,激蕩著她的名字。啊,吟霜,吟霜,懷中軟玉溫存,蠕動著她的青春。皓禎完全忘我了,什麼名譽、地位、公主、王府、顧忌……都離他遠去,什麼都可以丟棄,什麼都可以失去,什麼都可以忘記,什麼都可以割舍……他只要吟霜。吟霜,是生命中的一切,是感情上的一切,是一切中的一切。他輕輕褪去她的衣衫,吻,細膩的輾過那一寸一寸的肌膚。忽然間,他愣了愣,手指觸到她右邊後肩上的一個疤痕,一個圓圓的,像花朵似的疤痕,他觸模著,輕問著︰
「這是什麼?」她伸手模了模。「我娘跟我說,打我出生時就有了。」
「那麼,是個胎記嘍?怎麼有凸出來的胎記?給我看看!」他轉過她的身子,移過燈來,細看她的後肩,嘆為觀止。「你自己看不見,你一定不知道,它像朵梅花!」
「是啊,」吟霜害羞的縮了縮身子。「我娘告訴過我,它像一朵梅花。」「啊!」皓禎放下了燈,再擁住她。「你肯定是梅花仙子下凡投胎的,所以身上才有這麼一個像烙印似的記號,怪不得你仙風傲骨,飄逸出塵!原來,你是下凡的梅花仙子!你是我的梅花仙子!」說著,他的唇,熱熱的印在那朵「梅花烙」上,輾過每一片花瓣。他誠摯的、熱情的、由衷的喊出聲來︰「吟霜,你是我這一生最深的熱愛,我,永不負你!」
說完,他們兩個,就纏繞著滾進床去。
是的,吟霜正是二十年前,雪如失落了的女兒。命運之神,揮動著它那只無形的手,把這兩個生也該屬于兩個世界,活也該屬于兩個世界,死也該屬于兩個世界的男與女,硬給推進了同一個世界。
第七章
接著,是一段旋乾轉坤般的日子。皓禎的每一個黎明,都充滿著嶄新的希望,見吟霜!每一個黑夜,都充滿了最美麗的回憶,想吟霜!兩人見面時,是數不清的狂歡,兩人分離時,是剪不斷的相思。這才了解,古人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詩詞,寫相愛,寫相憶,寫相思。真是「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當然,在這份刻骨之愛里,也有煎熬,也有痛楚;也有憂慮,也有擔心。皓禎深深明白,這種「金屋藏嬌」的情況,絕非長久之計。如果要一勞永逸,除非把吟霜接進府里去,讓父母都承認她的身分,雖然吟霜與「夫人」早已絕緣,或者可以有「如夫人」的地位。但是,這也是一種「奢望」呀!王爺為人耿直,怎會容忍皓禎在王府外,和吟霜這樣的江湖女子,賃屋同居?雪如呢?雪如端莊高雅,平日幾乎足不出戶,又怎能了解皓禎這種近乎荒唐的行徑呢?皓禎千思萬想,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小寇子和阿克丹,見事情演變至這個局面,更是人心惶惶。只怕大難臨頭,誰也拿不出一個主意。至于吟霜,她一听「入府」二字,就嚇得魂飛魄散,幾千幾萬直覺,都告訴她,這「王府」不是那麼容易進去,萬一進去了,是福是禍,也難預料!抓著皓禎的手,她苦苦哀求著︰
「你就讓我住在帽兒胡同,一切維持現狀!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只在乎天長地久!你只要隨時抽空來看我,我就別無所求了!」
吟霜吟霜啊!皓禎痛楚的想著︰你不知道,沒有身分,沒有地位,就沒有「天長地久」呀!能「苟安」于一時,是運氣好,萬一東窗事發,別說「苟安」不成,恐怕「平安」都做不到呀!就在這種「好甜蜜,又害怕,既歡喜,又哀愁」的煎熬里,那個最恐懼的事終于來了!皇上下旨完婚,皓禎與蘭公主婚期定了︰三月十五日晚上。
婚期一定,就是一連串忙碌的日子,整個王府都幾乎翻過來了。重新粉刷油漆房子,安排新房,買家具。大肆整修以外,皓禎要學習禮儀,彩排婚禮種種規矩,去宮里謝恩,跟著王爺去拜會諸王府,還要隨傳隨到,隨時進宮,陪皇上吃飯下棋聊天。事實上是皇上有諸多「訓勉鼓勵」,必須時時听訓,了解到身為「額駙」的榮寵。當然,皓禎的衣冠鞋帽,隨身物品,幾乎件件打點,全部要煥然一新。僅僅量身、制衣、就忙得人暈頭轉向。在這種忙碌里,皓禎根本就沒有辦法再抽身到帽兒胡同。小寇子餃命來來向吟霜報告了幾句,就又匆匆的跑走了。吟霜依門佇立,二月的北京,風寒似刀,院中積雪未融,一片白茫茫的。吟霜的心情,和那冰雪相似,說不出有多冷,說不出有多蒼涼。這才驀然了解,無情不似多情苦!天下無情的人有福了!想到婚禮,想到蘭公主,想到洞房花燭夜,想到和她有肌膚之親的皓禎,將和另一個女人有肌膚之親……她知道不該吃醋,不該嫉妒,她也沒有資格吃醋,沒有資格嫉妒,但是,她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