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 第8頁

距婚禮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每天迎著日升日落,心里模糊的想著,婚後的皓禎,可能再也不來帽兒胡同了!說不定,她已經永遠失去皓禎了。這種想法撕痛了她的五髒六腑,她神思恍惚,茶飯不進,整個人形銷骨立。

三月十二日的晚上,吟霜又憑窗而立,神思縹緲。離婚禮只有三天了。此時此刻,皓禎一定忙于試裝,忙于最後的準備工作吧!正想著,小院外忽然傳來馬蹄答答,接著,四合院的門合院的門被拍得砰砰作響︰

「常媽!香綺!快來開門呀!」

吟霜渾身一凜,心髒狂跳。這聲音,這是皓禎呀!她飛奔出了房門,飛奔穿過院落,比常媽和香綺都快了一步,沖過去拉開門閂,打開大門。

皓禎騎在一匹駿馬上,正停在門口。

「是你?真的是你?」吟霜哽咽的問,已恍如隔世。「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月兌得了身?」

皓禎翻身下馬,奔進了四合院。一語不發,就緊緊的攥著吟霜的手,雙眼炯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吟霜。

吟霜深深抽著氣,也一瞬不瞬的回視著皓禎。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皓禎的手用力一拉,吟霜就撲進他懷中去了。他用雙手環抱著她的身子,把頭埋在她的發邊,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他熱烈的、顫抖的、沙啞的、急促的說︰

「吟霜,听著!我只能停五分鐘,府里在大宴賓客,我從席間溜了出來,快馬加鞭,趕來見你一面!我馬上要走,立刻要走!你听好,不管我跟誰結婚,我的妻子是你!我不會忘記你,不會拋下你!千言萬語一句話︰我永不負你!你要相信我、等待我!婚禮之後,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你接入府,咱們的事才是我的終身大事!你,要為我珍重,為我保重,別辜負我這樣千思萬想,受盡煎熬的一顆心!所以……」他的淚,熱熱的掉落在她發際,蕩疼了她的心。「你不能再瘦了,不能再憔悴下去,要為我振作,要為我保重呀!」

「是!是!是!」她哭著,抽噎著,淚濕透了他的衣襟。「你這樣趕來,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我可以咀嚼生生世世了!你放心,我會為你珍重,我一定為你珍重!我等你,等你,等一千年,一萬年都可以!」

馬兒在門口,發出一聲長嘶。

兩人悚然而驚,他推開了她,再深深看了她一看,那眼光,似乎恨不得將她吸進自己的身體里。

「我走了!」他轉過身,迅速的跳上了馬背。

她追到門口,扶著門,痴痴的看著皓禎。他一拉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連人帶馬,如飛般的消失在胡同盡處。

香綺、常媽走過來,一左一右的扶持著她。兩人眼中,都蓄滿了淚。

第八章

三天後的晚上,皓禎和蘭公主完成了婚禮。

滿人有許多規矩,行婚禮在晚上而不在白天。王室的婚禮,更有許多規矩,許多排場。那夜,迎親隊伍真是浩浩蕩蕩,街上擠滿了人看熱鬧。婚禮隊伍蜿蜒了兩里路。皓禎騎馬前行,後面有儀仗隊、宮燈隊、旌旗隊、華蓋隊、宮扇隊、喜字燈籠隊……再後面才是八抬大紅轎子,坐著陪嫁宮女,然後才是公主那乘描金綃鳳的大紅喜轎。她貼身的女乃媽崔姥姥,帶著七個宮中有福的姥姥,扶著轎子緩緩前進。

皓禎滿臉肅穆,面無表情,眼光直視著前方,像個傀儡般向前走著,渾然不知那擠在街邊看熱鬧的人潮中,吟霜和香綺也在其中。吟霜那對熱烈的眸子,如醉如痴的看著那英姿俊朗的皓禎,和那綿延不斷的隊伍,這才更加體會出來,她和皓禎之間,這咫尺天涯,卻有如浩瀚大海,難以飛渡。

當晚,經過了復雜的婚禮程序,皓禎和蘭公主終于被送進了洞房。又經過一番恍恍惚惚的折騰,新娘的頭蓋掀了,合歡酒也喝了,子孫餑餑也吃了……崔姥姥還著眾宮女太監姥姥們,終于退出了洞房。皓禎和他的新娘面對面了。

皓禎凝視著蘭公主,她穿金戴銀,珠圍翠,盛妝的臉龐圓圓潤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垂著的眼睫毛濃密修長,嘴角掛著個淺淺的笑,一半兒羞澀,一半兒嫵媚。皓禎心里掠過一陣奇異的感覺,真糟糕!她為什麼不丑一點兒呢?如果她很丑,自己對她的冷落,也就比較有道理一些,但她卻長得這麼天生麗質,儀態萬千。

「請公主與額駙,行‘合巹之禮’!」

門外,崔姥姥高聲朗誦了一句,接著,一個太監又朗聲說︰「唱‘合巹歌’!」于是,門外檀板聲響,「合巹歌」有板有眼,起伏有致的唱了起來。蘭公主的頭垂得更低,卻用眼角偷偷的瞄了一下皓禎。皓禎開始感到緊張了,手心都冒起汗來。他瞅著蘭公主,知道自己必行這「周公之禮」,逃也逃不掉,賴也賴不掉。他伸出手去,觸模到了她披著的描金綃鳳紅披風,他知道自己該拉開那個活結褪下披風。但是,剎那間,吟霜那含淚含愁的眸子在他眼前一閃,他的手驟然的縮了回去。

鮑主震動了一下,有些驚惶的揚起睫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他深抽口氣,「合巹歌」已經唱到第二遍了。他再伸出手去。這次,涌到他眼前的,竟是吟霜的胴體,那潔白的肌膚,那軟軟的手臂,和那朵小小的梅花烙。他陡的驚跳了起來,差點從床上跌落地上。這才驀然體會到,如果自己把這「周公之禮」,當成一種「義務」,自己很可能會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他甩甩頭,摔不掉吟霜。

他閉閉眼,閉不掉吟霜。

他咬咬嘴唇,咬不走吟霜。

他心慌意亂,思潮起伏,每個思潮里都是吟霜。

鮑主再度揚起睫毛,悄悄看皓禎,見皓禎那英俊的面龐,越來越蒼白,烏黑的眸子,越來越深黝。雖是三月,他額上竟沁出了汗珠……公主心中一陣憐惜,以為自己懂了。她輕聲的,像蚊子般吐出幾句話來︰

「折騰了一天,你累了,我……也累了!不急在一時,先,歇著吧!」皓禎如釋重負,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來。

第二夜,王府在宴賓客,皓禎喝得酩酊大醉。

第三夜,王府再宴賓客,皓禎又醉了。

就這樣,連續五夜過去了。

謗據滿清王室規矩,公主下嫁,額駙需要另行準備公主房,公主召見時才得入房,平日必須留在自己房內。蘭公主並非正牌公主,皇上體恤碩王府,不曾下令再建公主房。但是,碩王府仍然把南邊最好的一棟房子,名叫「漱芳齊」的,修葺成公主房。五天過去了。公主房內開始傳出一些竊竊私語,這些「私語」,透過崔姥姥,透過秦姥姥,終于到了福晉雪如的耳里。雪如大驚失色。五夜了,居然不曾圓房?這皓禎到底怎麼了?公主如花似玉,長得珠圓玉潤,又有哪一點不合皓禎的心意?還是……皓禎年幼,竟不懂這些事情?不不!這太荒謬了!太荒唐了!雪如心急如焚,帶著秦姥姥,氣急敗壞的沖進了皓禎的房間。皓禎正拿著那白狐綃屏,痴痴的發怔。

「皓禎!」雪如開門見山,劈頭就問︰「你和公主是怎麼一回事?你真的……不曾圓房嗎?」

皓禎,抬眼看著雪如。

「你是太緊張呢?還是不懂呢?」雪如急急的問︰「哪有夜夜都喝醉的道理?你這樣不懂規矩,傳出去怎麼做人呢?蘭公主一肚子委屈,如果進宮去哭訴怎麼辦?你長這麼大個兒,總不會連男女之事,都不開竅吧?你知道,你藐視皇恩,簡直莫名其妙嘛!」「額娘!」皓禎喊了一聲,滿臉的痛苦,滿眼的無奈。滿身上下,都透露著某種煎熬的痕跡。那張年輕的臉,沒有喜悅,沒有興奮,更沒有新婚燕爾的甜蜜,只有憔悴,只有傷痛。「怎麼了?」雪如心慌意亂起來。「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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