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第47頁

他震動的瞪著我,半晌,才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取得資格後,再來愛你嗎?」

「不!」我更氣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退出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家,你的妻子兒女,為什麼你不去守著他們!為什麼你要讓我這麼痛苦呢?」「我不要讓你痛苦。」他苦惱的說︰「自從認識你,我就一心一意想讓你快樂,我做了那麼多的事,都是要你快樂。如果我真的讓你這麼痛苦,那麼,我就退出吧!」

他說做就做。有一兩天,他不來找我,到了第三天,他就直闖入門︰「我做不到!」他喊著︰「你說,怎麼樣做你才會滿意?只要不分手,我什麼都做!」他慘切的看著我,悲痛的說︰「現在,三個孩子還太小,你願不願意等我兩年?」

我哭了,一哭就不可止。為什麼我要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呢?我不要拆散他的家庭,我也不要委屈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覺得,這段感情對我太不公平,因為我完全處在被動的地位。被動的等他來訪,被動的等他電話,被動的接受他的殷勤,被動的和他見面……我就是這樣一個「被動」的人物,沒有「主權」做任何事,否則,都會傷害到另一個女人。我惟一能「主動」的事,就是和他分手。可是,就連這一點,他也不肯和我配合!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等他兩年,我為什麼要等他兩年?難道兩年後問題就不存在了?不,我要分手,只有分手,才能讓他倦鳥歸巢,也才能讓我自由飛翔。于是,那段時間,我們整天在談「分手」,相聚時已不再是甜蜜,而是無數的掙扎、矛盾、痛楚,和眼淚。這樣,有一天,他說︰「我們開車到烏來去,烏來有高山有瀑布,讓我們站在一個高敞的地方去想一想,或者面對遼闊的大地,我們會把自身的問題看得不那麼嚴重了。」

我不認為到了烏來,就能解決我們間的問題,但是,我還是和他去了烏來。車子在烏來的環山公路上急駛,越駛越高,道路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我們在車中繼續爭執,他說了幾百條「無法分手」的理由,我說了幾百條「必須分手」的理由,兩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僵。到後來,他忽然問︰

「你一定要分手?」「是!」他臉色一暗,突然間一個急煞車,把車子停在窄窄的山路上,他驀的打開車門,對我命令的說︰「那麼,你下車!」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我往車外推去,我四面一看,荒郊野外,一個行人都沒有。心想,這人也真狠,說分手就要把我拋棄在野外,難道他以為我在野外就沒辦法了?下車就下車!我心一橫,一句也不說,就跳下了車子,誰知,他看我下了車,就一把關上車門,然後,我只听到引擎狂鳴,再定楮一看,老天!他正在猛踩油門,車子對著懸崖就要沖下去。我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車子如果沖下去,這萬丈深淵,必然粉身碎骨!我一急之下,連思想的余地都沒有,就合身一撲,也不知道那兒來的力氣,竟整個人撲到了引擎蓋上。他看我突然撲上車蓋,也大驚失色,又猛踩煞車,車子及時停在懸崖盡頭。我手緊緊抓著車子的側鏡,隔著玻璃,瞪視著車內的他。他一動也不動,臉色慘白,也驚怔的瞪視著我。我不知道我們彼此這樣隔著窗玻璃,互相注視了多久,在我的意識里,那可能有一百個世紀那麼長。在那一瞬間,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世界,沒有宇宙,更沒有其他的人類,這世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然後,他沖出了車子,因為我已經失去力氣,身子正往車下滑,再滑幾時,我會落到懸崖下去。那時候,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他能開車對懸崖下沖,我掉下去也沒關系。可是,我沒掉進懸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進他的懷抱里去了。

那天,山上的風好大,我們站在風口,兩人都發著抖,兩人都不太明白,我們剛剛經歷了些什麼,等我的意識和思想終于緩緩明白過來,看到他車子岌岌可危的停在懸崖邊上,我這一下子,驀的痛定思痛,不禁抱頭痛哭。

我這樣一哭,他也落淚了。慌慌張張的,他想止住我的眼淚,他開始嘰哩咕嚕的道歉,說他只是一剎那間,萬念俱灰,既然無法和我相守,不如讓一切悲痛來個了斷。他越說,我越哭,哭到後來,我問︰

「為什麼把我推出車子去?」

「因為你還有小慶呀!」他說。

他這樣一說,我更加大哭不止。那個下午,我們就這樣站在懸崖邊上,相擁而泣。一直到天都黑了,我們才回到車上。這次,他小心翼翼的駕駛,我們在萬家燈火中回到台北。

經過這樣驚心動魄的一幕,我們好些日子,都驚怔在彼此的感情里,不敢對命運的安排,再有任何疑問,也不敢輕言離別。直到如今,常有讀者寫信問我︰

「你筆下的愛情,在真實的人生中,存在嗎?那些驚天動地的愛,不是你的杜撰嗎?」

我已倦于回答這些問題,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我生命里的愛,會來得如此強烈?如此震撼?而且如此戲劇化?

第二十章浪漫與殘酷

自從「烏來」事件以後,我認了。我對命運屈服了。我不再去思索各種禮教傳統問題,我只是默默的接受鑫濤所給我的。我仍然堅持不傷害他的妻子,因此,我和他的家庭並存在他的生命里,有那麼長一段時間,他每天來探視我,然後再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我的心態仍然不平衡,有時感懷自傷,常常悲從中來。有時我還會為他的妻子著想,一樣代她難過,代她不平。但是,這已經成為一個難解的結。有鑫濤這樣一個人物,愛起來可以連生命都拚掉。但,對自己的妻室兒女,仍然有巨大的責任感,那麼,就注定要有人為他受苦!我決定順從命運,也決定要讓這段痛楚的愛,變為美好。人,愛過總比沒愛過好。享受愛,而不要對命運苛求吧!于是,我放松了自己。不再輕言分手,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每個剎那。我前面說過,只要我不太苛求,想得不要太多,日子就會很好過。我們確實過了一段滿好過的日子。鑫濤愛花、愛畫,我們常說,我們生活里有三多,花多、畫多、話多。他喜歡送我花,我喜歡大地和夕陽。有時我們去旅行,看到路邊的野花,看到樹上的新綠,看到小溪的潺潺,我都會驚嘆!他喜歡帶我旅行,因為我的驚嘆而驚嘆!生活里不再爭吵,就變得浪漫起來。我生性喜歡夸張美好的事物,有五分浪漫,對我就變成十分。我們曾結伴去美國探望弟妹,大家在千島區劃船釣魚,看落日緩緩西下,覺得世界真是美麗。我們也曾去歐洲,站在大片的梧桐樹林里,看落葉在地上鋪成地毯,我驚訝不已,所有有關梧桐的詩詞都在腦中閃過,我就站在那林內背了一下午的詩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愁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從歐洲回來,他寫了一本書,書名叫《穹蒼下》,書中,彼此的影子都瓖嵌在每章每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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