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飛處 第17頁

真的,今夜月明如晝!花園里一片光亮,樹影參差,花影朦朧,她的影子投在地下,頎長而飄逸。

在門口默立了幾分鐘,她听不到扣門的聲響,多惱人的期待哪!每一秒鐘抵幾千百個世紀。把耳朵貼在門上,依然是一片沉寂。她低低嘆息,寧願站在門外看他走近,不願這樣痴痴的等待。她輕悄的打開了門。

門剛剛打開,她就猛的吃了一驚,門外,俞慕槐正靠在門邊的水泥柱子上,靜靜的望著她。他的眼楮又大又亮,又深又黑。

「噢,」她輕呼。「你已經來了?怎不敲門呢?」

「我來早了。」他說。「怕你還沒有出來。」

她輕輕的把大門關好,望著他。街頭靜悄悄的,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月光把安全島上椰子樹的影子,長長的投在路面上。他站著,也望著她。他們對望了好一會兒,然後,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往懷里一帶,她就撲進了他的懷里。他的胳膊圈住了她,她的頭緊倚在他的肩上,嗅著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氣息,她深吸了口氣,淚水又沖進了眼眶里。

他用手扶著她的肩,輕輕的推開了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他審視著她,仔細的審視著她,然後,他捧住了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頰上的淚珠,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嘴唇輕吻了一下她的眼楮,又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最後,才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閉上眼楮,新的淚珠沿著眼角滾落。她的心飄飛在那遙遠的遙遠的雲端,一直飛向了雲天深處!她的意識模糊,思想停頓,而頭腦昏沉。在她心靈深處,那根細細的縴維又在抽動了,牽引著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她心跳,她氣喘,她發熱……呵,這生命中嶄新的一頁!這改變宇宙,改變世界的一瞬哪!不再開玩笑,不再胡鬧,不再漫游……她願這樣停留在這男人的臂彎里,被擁抱著,被保護著,被寵愛著!呵,她願!她願!她願!

他的頭終于抬了起來,他的眼楮溫柔的注視著她,那樣深沉,那樣專注的凝視!她迎視著這目光,覺得渾身癱軟而無力,她想對他微笑,但那微笑在涌到唇邊之前就消失了,她張開嘴,想說話,卻只能吐出一聲輕輕的,難以察覺的呼喚︰「慕槐!」

他重新俯下頭來,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她覺得不能呼吸了!那狂野的、炙熱的壓力與需索!他箍緊了她,他揉碎了她,他把她的意識輾成了碎片,抽成了細絲,而那每一片每一絲都環繞著他,在那兒瘋狂的飛舞,飛舞,飛舞!她大大的喘了口氣,離開了他,低呼著︰「呵,慕槐!」

他站正了身子,望著她︰「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哪!」他咬牙切齒似的說,然後,他用胳膊環繞住她的腰。「走吧!羽裳,我們不是要散步嗎?」

她依偎著他,從沒有那樣安靜過,從沒有那樣順從過。他們並肩走向了那剛剛完工的仁愛路四段,這條新建的馬路寂靜而寬敞,路兩邊是尚未開建的土地,路當中,新植的椰子樹正安靜的佇立在月光里。

這樣的夜!這樣的寧靜!月光勻淨的鋪灑在地面上,星星遠而高的懸在天邊。夏夜的風微微的吹拂著,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清涼。人行道邊的小草上,露珠在月光下閃著幽暗的光芒。

他們沉默的走了好一段,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任微風從他們身邊穿過,一任流螢從他們腳下掠過。最後,還是楊羽裳先開口︰「怎這久沒來找我?」她問,微微帶點兒責備,卻有著更深的委屈。

「你也沒有閑著,不是嗎?」他說,微笑著,眼光注視著遠處的路面。

她輕哼了一聲,偷眼看他,她想看出他有沒有醋意,但他臉上的表情那樣復雜,那樣莫測高深,尤其那眉梢眼底,帶著那樣深重的沉思意味,她簡直看不透他。「你最近很忙嗎?」她試探的問。

「是的,很忙。我一直很忙。」他說︰「專門忙著管一些閑事。」

「誰教你是記者呢!」她笑著。「記者的工作就是管閑事嘛!」

「是嗎?」他也輕哼了一聲。「我管的閑事卻常常上不了報。」

她偷窺著他,有些驚疑,不知他所指的是什。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望望她,他的手把她攬緊了一些。

「羽裳,」他柔聲說︰「我們認識多久了?」

「唔──大概兩三個月吧。」她猶疑的說。

「只有──兩三個月嗎?」他驚嘆的問。

「是呀,記得嗎?那天我在你家打羽毛球,那是四月間的事情,現在還不到七月呢!」

「怎──」他頓了頓,困惑的說︰「我覺得我已經認識你好久了呢!好象──有半年了,甚至更久。」

「你──」她不安的笑笑。「你一定糊涂了。」

「是的,我一定糊涂了。」他說,凝視著她。「羽裳,」他深沉的說︰「我常常覺得,我不應該太接近你。」

她驚跳。

「為什?」

「我想過很多事情,我怕很多東西……」他含糊的說︰「我怕我對你的接近,是一種對你的不公平,也是一種對我自己的不公平。」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蹙起了眉頭。

他站定了。回過身子來,他面對著她,正視著她的臉和她的眼楮。

「羽裳,」他誠摯的問︰「你……有沒有……一些喜歡我?」

「你……」她咬咬嘴唇,不敢正視他,她把眼光垂下去,看著腳下的紅磚,低聲的說︰「你還要問嗎?你看,我不是站在你旁邊嗎?這樣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子並不見得都愛我。」他幽幽的說,想著渡輪上那女孩。

她蹙蹙眉。

「什意思?」她問。

「你瞧,羽裳,我在感情上是個最膽怯的人!」他說︰「你太活躍了,你的鋒芒太露了,你的男友太多了,而我呢?我禁不起開玩笑。」

她移動了一下站的位置,抬起眼楮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接觸到一對深沉得近乎嚴肅的眼光,這使她瑟縮了,畏懼了。

蠕動著嘴唇,她怯怯的說︰「我沒有拿你開玩笑。」

「是嗎?」他輕嘆了一聲,重新挽住了她。他們繼續向前面走去,他又陷入一份深深的沉默中。

她有些迷糊了。一種不安的情緒逐漸侵蝕到她身上來,而越來越重的籠罩了她。她忽然覺得身邊這個男人那樣深沉和難測,像一本最費解的書。她接觸過許許多多男孩子,但那些都只是「孩子」,而目前這人卻是個道地的、成熟的「男人」。她覺得自己被捕捉了,像個撲入蛛網里的飛蛾,掙扎不出那牽纏不清的「網」。而最糟的,是她模不清這「網」的性質。

「慕槐!」她輕叫了一聲。

「唔,怎樣?」他迅速的轉過頭來,兩眼亮晶晶的盯著她。

「你有什話要告訴我嗎?」

她是有些話想告訴他,但在這對清亮的目光下,她忽然又瑟縮了,她只覺得又軟弱又無力。

「我……我只是要告訴你,」她吞吞吐吐的說︰「我……我並沒有和那個歐世澈認真。」

「哦,是嗎?」他咬了咬牙。「那,你和我是認真的嗎?」

她突然感到一陣憤怒,她听出在他的語氣里,竟帶著一絲揶揄的味道,這刺傷了她的自尊,傷害了她的感情。事實上,這男人自始就在傷害著她,她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玩弄男孩子的感情,現在,她卻被他所「玩弄」了!他的聲音那樣輕飄,那樣滿不在乎!而她,她卻托出了內心深處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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