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第63頁

「他們一定搬家了,我明天就可查出他們的地址來。」紀遠說,一面拉住了正在台階上跳上跳下的小威和小武。兩個小家伙結實健康,長得一模一樣,引得好些旅客們駐足注視。

一輛黑色的小汽車疾馳而來,停在機場前面,從里面走下一位四十幾歲的、矮矮胖胖的男人。四面打量了一下,他就逕直走向紀遠,禮貌的問︰「您是紀工程師嗎?」

「不錯。」紀遠點點頭。

「我是陳經理,我來接您。」

「噢,不敢當。」紀遠點了個頭,微笑的把可欣和雅真介紹了一遍,又按著兩個孩子的頭,要他們叫陳伯伯,這次紀遠回國,是接受國內××建築公司的聘請,膺總工程師的職位。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後,就把行李搬上了車子。紀遠全家上了車,陳經理愉快的說︰「你們的家已大致布置好了,公司代你們押了一幢房子,在中山北路,如果你們不滿意,可以另外再找,家具是內人給你們選的,不知道合不合意。今天晚上,內人請你們全家到舍下便飯。」

「哦,真不好意思,讓你們為我們忙,」紀遠說︰「我再也想不到,你們會連房子都幫我們準備好了!」

「我知道,你們全家回來,最需要的一定是先要找個‘窩’,所以我們就代你找了!」陳經理笑著。

可欣也笑了,這是個細心的人,這也是個充滿人情味的世界,她沒有多說什麼,但她的感激掛在嘴角上,閃在眼楮里。噢!台灣,台灣,總算回來了。車窗外的樹木飛馳著,一幢幢的建築在後退,整潔的敦化北路,繁榮的南京東路……

台北的變化很大,計程車取代了三輪車的地位,當年荒涼一片的南京東路已建築了無數的高樓大廈,觀光旅社比比皆是,連那些女士小姐們,也似乎比往年時髦漂亮了!

「媽!媽!你看!那輛車子好滑稽哦!」小威興奮的大嚷大叫,指著一輛三輪車︰「那個人坐在上面會不會摔下來?」

「還有那個!」小武指著輛手推板車喊。

「別叫了,像鄉下人進城啊!」可欣低聲的說,沉溺在自己的愉快和喜悅里,一切都那麼可愛,一切都那麼親切!紀遠和陳經理已經聊開了,談公司的情況,談台北的變化,談國外的生活……可欣听不到那些,她只陷在那層逐漸洶涌高漲的喜悅浪潮里。見到湘怡,第一件事要告訴她什麼呢?嘉文不知道改變了多少?應該成熟了,穩重了,是個大男人了。

他還會恨她和紀遠嗎?湘怡還會介意她對嘉文的影響嗎?還有杜沂,他和雅真這段故事的完結篇會是什麼?孩子們呢?真真和念念一定很漂亮,因為她們有很漂亮的父親和母親。他們還有沒有更小的孩子?五年沒消息了,五年,足以發生許許多多事情呢!

車子到達了目的地,兩個孩子首先跳下了汽車,好奇的張望著他們的新居。陳經理開了大門,首先觸進眼簾的,是一個面積廣大的花園,原來的主人一定很愛花木,院子里一片綠蔭蔭,葉片被雨洗亮了,光潔清爽。房子意外的大,包括五間臥室和一間大客廳,已粗具規模,都有了若干家具,只要再添一些,就可以非常舒適了。可欣高興的四顧著,不住的向陳經理道謝。陳經理沒有久坐,知道他們新搬來,一定有許多東西要整理,叮囑了吃晚飯的事,就告辭了。

陳經理走了之後,紀遠月兌下大衣,往沙發里一坐,深呼吸了一下,已開始在享受「家」的溫暖了。兩個孩子前前後後的奔竄,打開每間房子的門去「探險」。雅真也到處打量著,不肯休息。可欣看中了客廳里的電話,走到電話機旁邊,她拿起听筒,遲疑了一會兒,紀遠說︰「想打給杜家?他們不會再用原來的號碼了,你不妨先查查電話號碼簿。」

可欣在茶幾底下找到了電話號碼簿,查了半天,納悶的說︰「沒有嘉文的名字,也沒有杜伯伯的名字。」合上號碼簿,她說︰「姑且撥撥以前的號碼看,我還記得。」

紀遠嘴邊掠過一抹微笑,可欣知道他是笑她對嘉文的號碼記得那麼清楚,就也沖著紀遠微笑。這麼多年來,「往事」仍然是他們彼此嘲謔的好資料。電話撥通了,她剛剛「喂」了一聲,對方就問︰「什麼地方?」

「什麼?」她愣了愣。

「你們不是叫車嗎?」

「你是那兒?」可欣問。

「××計程車行!」

「有沒有一位杜先生?」可欣急急的問。

「沒有!」

電話掛斷了,可欣看了看紀遠。

「不對了,是家計程車行。」

「我猜到不會是的,他們多半搬了家,也換了電話。」紀遠說,走到可欣身邊,從她手里拿過電話听筒︰「讓我來試試看,我有辦法。」

他查了查電話號碼簿,就撥了一個電話到杜沂的銀行里,電話立即接通了,紀遠說︰「請杜總經理听電話。」

「杜總經理?」接線小姐詫異的說︰「我們的總經理姓謝,不是姓杜。」

紀遠皺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那麼,原來那位杜總經理呢?」

「我不知道!」這接線小姐顯然是新來的。

幣斷了電話,紀遠看著可欣聳了聳肩,說︰「大概杜伯伯已經離開××銀行了。」

雅真慢慢的走了過來,她听到了整個打電話的經過,坐進椅子里,她輕聲說︰「我們出國七年了,七年中的變化一定很多,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這兩天心神不定,有種不祥的預感,或者,他們遭遇了一些什麼……」

「媽,」可欣打斷了母親︰「不會的,他們不可能遭遇什麼,您別多愁多慮,頂多是搬了家,杜伯伯退休了,嘉齡結婚了,湘怡生了一大堆兒女,忙得沒有時間寫信……」

「杜沂不會沒時間寫信的。」雅真低低的說,說給自己听。

「或者他另外結婚了,不好意思寫信!」可欣沖口而出的說。說了就後悔了,只得把頭轉開,裝作不在意。

雅真看了女兒一眼,笑了。

「真的,這倒有可能性!」她說,站起身來,準備去開箱子。六十歲的人了,還像小兒女般多情,豈不可羞?為了掩飾自己突然感到的窘迫,她開始整理他們的新居。

「算了!」紀遠也站起身來︰「胡思亂想的瞎猜有什麼用?我們還是整理東西吧,今天把家先布置好,安定下來,明天我去杜家舊居問問,看他們搬到那里去了?如果問不出來,也可以去銀行里,找杜伯伯的舊同事打听一下,反正,總會找出他們的下落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家,整理好了。緊接著的三天,紀遠夫婦就忙于各方面的宴會和應酬,簡直抽不出一點時間來。第四天,新請的女佣阿菊上任,紀遠和公司里的人也都見過了,公司給他一星期的假斯來安置家務,他們才算能喘一口氣。早上,紀遠出門的時候,帶著個含意頗深的笑,注視著可欣,可欣明白他的意思,抿著嘴角,她說︰「別那樣神秘兮兮的,希望晚上你能帶著湘怡回來。」

「不帶嘉文嗎?」紀遠扶著門框,調侃的說。

「帶來嘛,給他看看你頭發里面那道被花盆打的傷痕!」

紀遠的手從門框上滑下來,落在可欣的肩膀上,稍一用力,可欣的身子就倒進了他的懷里,他的唇貼住她的,帶著種嶄新的熱情和壓力,兩道黑眉毛掩護下的眼楮,依舊和當年一般的灼熱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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